第四十一章

    莉央的卧室的颜色以偏暖的米色为主。

    她不太喜欢繁杂的东西,所以房间没什么装饰。

    最乱的,可能是摆得到处都是的书和柔软的枕头。

    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她可以随时席地而坐或躺着,抱着这些枕头以各种姿势看书。

    这处房产当初是二宫晴树选的。离不二周助的家很近,在一个舒适的住宅区里。

    透过窗外,就可以看见一个有游乐设施的公园,是附近小孩聚集的地方,栽着很多樱花树,蜿蜒的石子小路包围着它们。

    春天到了,柔软的粉白花瓣会把一切淹没。

    看着花堆的时候,莉央总是会想,在樱花里淹死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一直很好奇,但后来发现,死亡就是死亡,不会因为你在哪里被淹死就产生任何美好的感觉。

    美好是外人看来的,和经历死亡的你自己无关。

    会产生任何美丽的联想,也是因为莉央自己现在是处在第三者的视角罢了。

    任何歌颂死亡赞美死亡,对其产生任何幻想的,其实都是害怕极了的活人。

    浴室里,莉央将自己沉入水中。

    如果说在外人看来,未进水中的自己是个外形尚可的正常人的话,那么现在呢?沉入水底,白皙的肢体扭曲,黑发蔓延开来溢满浴缸的自己,看起来又有多像一个怪物呢?

    活人的身体是永远无法沉底的浮标,压下去还会浮起来,黑发纠缠在躯体上,类人但恐怖的景象会给任何精神正常的人带去冲击。

    视觉带来假象。人的眼睛太脆弱了,轻易就会被光线蒙蔽。

    大概自己放弃钢琴,对别人来说也是这样的吧。一个天分很好,从小练琴的有才华的孩子,被一场车祸吓破了胆,别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沉浸在“自己很弱小”的幻梦里脱离不开。

    有段时间,她甚至不敢直视父母的眼睛,怕里面装了哪怕一点的失望。

    虽然二宫晴树和二宫葵从来都不会在这件事上逼她。

    但是。

    就是这个但是。

    如果他们会为莉央重新开始练琴高兴的话,为什么说他们就不会因为莉央放弃钢琴,而失望呢?

    都是假的,其实,只是作为成年人,他们不表现出来而已。

    莉央讨厌的就是这个。

    但其实她没资格讨厌,父母都是这样的。如果遇上了正常的父母,他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对你底线最低,最能包容你朽烂一面的人了。

    【杀人犯也是有人爱的。】

    莉央看到过一张图,是一个连环杀人凶手的墓碑,前面摆满了她家人给她送的花。

    莉央觉得自己现在和这种情况有点像。

    但她不能弹琴这件事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至于到因为惊讶有人送花,被人拍下自己墓碑照片的地步。

    苦难大概是不能比较的。

    悲惨不行。

    恶行更不行。

    那么问题来了,莉央垂下眼。杀人犯是对别人犯下恶行,而她这是在对自己作恶了吗,就因为放弃钢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来,她以为的恐惧和逃避,其实是对自己的恶行吗?

    沙滩躺椅旁边的小桌上,莉央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她漂浮不定的思路。

    她抬起头,沙滩网球场的另一边,穿着清凉满身夏季感的不二周助扬着手机,正冲她招手。

    其他学校的网球部正选也在,和青学的人混在一起,他是想让她看他和好友们打沙滩排球。

    抬抬手以示回应,莉央看着不二周助原本赤|裸的上身套上一条黑色背心和对手作区分。

    清瘦但是并不瘦弱,纤细但是有力,肌肉线条明显且有韧性。

    莉央静静地观察着不二周助,就像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做的那样。

    两人离得比较远的时候,她能保持一个异常理智和冷静的态度看待他。

    刚开始同意不二的接近,也是因为对他产生了好奇。

    莉央其实怀疑过,自己是否利用了不二周助来完整自己现在扭曲的生活状态。

    实话实说,莉央以前对小说一点都没有兴趣。

    更何况这些小众题材的猎奇小说。

    她喜欢的是那些热烈的,带给她生命力的东西。

    绝不是这些讲述着各种各样绝望和灰暗的文字。

    她一直不觉得书籍,特别是这些没有承载着某个固定学科知识的书籍,有很多存在的意义。

    可能无用有无用之用吧,她不明白。

    这些书,不管作者的思想有多庞大精密,也只是其中的一片碎片罢了。文字的承载能力远不能有效率地讲述完一个人复杂精巧的思绪。故事在作者写好的那一瞬间就死了,不再改变不再进化。这片碎片其实毫无意义,是作者呕吐物排泄物一样的东西。

    阅读其实也没有意义,只是进食前人反刍无数遍的泔水而已。

    那些藏在人的大脑里,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画面和思想,不是是人类用文学能浅浅记录下来的。

    但是莉央还是上瘾了啊,她着迷,她彻夜不眠,她在这些书的世界里好像癫狂。

    在小说里经历的世界和她无聊的现实生活形成鲜明对比。

    直到遇到不二周助这个奇怪的人。

    又优秀,又奇怪的人。

    莉央现在只怪自己看得还不够多。

    在这些书籍基础上成长起来的人,其实很多连呕吐物都没有读过,成长为了连这些呕吐物都不如的无意义的肉片。可是后来莉央发现,就算你将这些呕吐物都咀嚼过,你的灵魂也不一定会升华到哪里去,最多是个千疮百孔的同样无意义的肉片,被留存下来的前人的思想排泄物一次次击穿。

    伟大的故事总是痛苦的,不知道为什么。

    莉央在这种痛苦中一遍遍体会着生命的阴暗快乐。

    沙滩上的阳光和热意正好,将她不是很健康的皮肤弄得泛红。

    哪怕和青梅竹马的好友佐伯虎次郎联手,也被龙崎教授和六角中老爷子打得七零八落的不二周助,终于从博爱座(字面意思,成为老人的座位)和乾可怕鱼露的打击中回过神。

    他带着汗热的脸蹭过来,伸手将沙滩椅上,在遮阳伞下的一小块阴影中“存活”的莉央抱起。

    上身那件昭示队伍的黑色背心已经脱掉了,他泛着高温的胸膛就这么和莉央微凉的肌肤贴在了一处。

    莉央的泳衣是二宫晴树设计的,胸前的荷叶边很好地遮掉了她作为少女渐渐隆起的部位,露出白皙的小腹转移重点。

    至于泳裤,那只是摆设,她是不可能下水的。带着花边裙裤样式的泳裤也不适合游泳,在水里只会浸湿成为累赘。

    ……直到不二周助将她扔进了海边的浅滩里。

    应该说,是不二周助抱着她一起跳进海里。

    抱起她的动作很温柔,但是带着运动过后的兴奋,不二难得像个高兴的金毛,海水溅起,将他顺滑的浅色头发打湿贴在脸侧,笑容充满了幼稚的少年气。

    搂住不二周助的脖子不敢松手,莉央尖叫了一声就立马闭上嘴,不想让咸腥的海水进入。

    她全身湿透,编成两股辫的头发浸润在海水里变得很沉,扯着她的后脑勺。

    荷叶边过多的泳衣也成了累赘,可怜巴巴地贴在她身上。

    猛地睁眼,莉央张开嘴呼吸,像个痛恨水的猫一样张开爪子,不顾力气,紧紧地攀着唯一的人型树枝。

    一向把自己收拾得齐整的人变得这么狼狈,不二周助笑得胸膛震动。

    皮肤白皙的人,浸湿后在阳光下会像发光一样耀眼,他和她对视,两人的脸靠得很近,笑得灿烂的不二和脸颊微红的莉央,在透蓝微闪的海水中,成了最美好的一幅画卷。

    “呀~感情真好啊,小情侣就是可爱~”

    “咔嚓”。

    一个戏谑的成熟女声,是网球月刊的记者,她在不远处给两人拍了张照。

    “拍了张好照片,谢谢啦。”

    “芝小姐,”海水中的不二周助无奈道,虽然他知道人家没有恶意,“私生活有点……”

    “没事没事,别担心,”红唇半长发的精致女性记者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她笑着摆摆手,“这是我私用的啦,安心安心,不会发布出去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的。”

    “谢谢你的体谅,芝小姐。”

    “一百个放心!我也是年轻过的嘛。”女记者眨了眨眼。

    “哟,有名人前辈,给!”

    把全身湿透的莉央用沙滩毛巾包住,不二周助接住佐伯虎次郎扔过来的两瓶冰饮。

    “谢谢,佐伯。”不二周助对小时候就认识的好友道谢,“不过‘有名人前辈’是怎么回事?你明明和我同年级。”

    有名人前辈?那不是自己……莉央从不二那接过开好的冰饮的动作停了停。

    六角中的佐伯虎次郎是那种俊朗的帅气,谁都会说他好看的典型池面,笑起来也非常爽朗。

    “哈哈,谁知道呢,”佐伯打趣他,学他模棱两可地说话。

    他声音低了一些,“没什么,只是看到不二你现在很幸福,为你高兴罢了。”

    “佐伯……”

    佐伯虎次朗的暖意谁都无法拒绝,不二周助的神情也变得柔软起来。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要是想喝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就来我们六角中的部活室,我们准备了酸梅汤和蛤蜊味增汤。”

    他指了指不远处像海之家一样,搭建在沙滩上的小屋子,外面还摆着座椅。青学不少人已经跑过去蹭他们的吃喝了,吵吵闹闹的,龙崎教练和六角中的老爷子也在那。

    “好,我知道了,谢谢,佐伯。”

    “小事一桩。”

    莉央暂时还不饿,两人就在沙滩上闲坐,小口啜饮着冰凉爽口的冰饮,听了一会海潮翻涌的声音。

    然后不二突然对不远处的礁石滩起了兴趣。莉央跟他过去,坐在礁石上看他在礁石的缝隙里翻翻找找,一会就找到了不少海货。

    “把这些给六角中的人,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莉央笑着看不二用衣服包住一大捧贝壳螃蟹等物,回道:“肯定。”

    晚上莉央回到自己定的民宿,不二送她回来,呆了一会才走。

    民宿是传统的和室,外面是个静谧的花园,游着五彩鲤鱼的小溪穿过人工造的干景,精致的朱红桥梁上点着灯笼,小片的翠绿竹林里传来水声和竹筒敲击的清脆声响。

    这个民宿里有钢琴,不过不怎么用,放在围绕着花园的走廊处,盖着厚厚的防尘布。

    和民宿主人说了一声,莉央和不二周助窝在这个安静的角落磕磕绊绊地弹起了钢琴。

    简单的《致爱丽丝》,莉央弹右手,不二是给她伴奏的左手。

    夜风很舒服,啁啾的虫鸣让人心情平静,光线不怎么亮但足够看清楚黑白琴键。

    莉央靠在不二怀里,他的体温烘热了她的脸,他的话是除了钢琴演奏的敲击声外她唯一在乎的东西。

    “爱丽丝到底是谁呢?”

    不二低缓地道。

    虽然称只在很小的时候学过钢琴,但是不二周助没有一点生疏的样子,曲谱也记得很清楚。

    两人都不需要谱子,这首耳熟能详的曲子一直在他们心里。

    “爱人吗?一个邻居家的少女吗?还是他街边偶尔看到的一个可爱小女孩,于是写下了这首a小调巴加泰勒呢?”

    “你怎么想的,莉央?”

    莉央不说话,她刚用右手和不二的左手完成了一次两手交替的分解和弦,简单的成功就能让她很高兴。

    “都不是。”她道。

    曲子进行到末尾,叠部又出现了,女主人公的形象变得清晰,亲切又纯洁。

    “不是认识的陌生人,也不是……爱人。”

    “……是暗恋的人。”

    不二周助低声笑了笑,“你是这么想的吗?确实有这个版本的说法。”

    “‘你最忠诚的仆人和朋友’,写给她最后的信结尾是这样的。”莉央说。

    求而不得的人,爱得卑微又热烈的人,才会把自己形容成别人的仆人。

    无可奈何又无计可施,只能把自己剖开表现出臣服的姿态,但是又满心是对对方最美好的祝愿。

    “原来如此。”

    不二周助嘴唇靠近了莉央的耳朵,敏感的耳垂开始发热发红。

    “莉央……”

    曲毕,他扶着莉央的后颈让她抬起头,吻住了她。

    两人没有闭眼,只是一个轻柔的温馨的吻,眼中饱含着笑意。

    “太好了,手没有再发抖了。”不二恭喜她,“我就知道莉央可以做到的。”

    莉央投入他的怀抱,“谢谢,周助前辈。”

    不管怎样,她迈出了这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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