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王也就被隔壁百八十年没动静的院子里叮叮咚咚的声音给吵醒。

    打着哈切出了房间往外一看，好家伙，好几辆搬家公司的大卡车规规矩矩地停在一辆奔驰后边，穿着蓝色制服的搬家员工正上上下下地把东西搬到旁边的院子，奔驰里下来一高一矮两位女性，看着像姐妹，两人从车上拎了个盒子就往这边儿来。

    等人走近一看，王也才发现两人是一对母女，只是女儿长得实在高，目测大概在一米六几左右，加上母亲保养得当，站在正值青春的女儿身边也不显老。

    那位夫人见到门口的王也，含笑打了个招呼，“你好，请问你们家的大人在吗？”

    王也寻思着这人估计是上门来致歉的，顺便有拜访邻居的意思，他爸有很大可能已经出去忙生意了，不过他刚才看见他妈正在厨房给他下面呢，于是点头，“您好，您两位先请进，我妈在家呢。”

    庆幸他早起有换衣服的习惯，不然穿着一身睡衣出来领客人进屋，他妈看见非得说教他不可。

    给人倒上茶，王也立马去厨房叫他妈，跟她说了情况。然后只见王夫人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诶我记起来了，前几天人家就给我发了消息说他们最近要搬家可能会吵到我们，请我们多多包涵，没成想来的这么快！”

    说完，王夫人急急忙忙要出去招待客人，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倚在门上的王也，“炸酱面好了啊，你快点儿吃，别凉了，知道吗？”

    无奈地挥手，王也催促王夫人去忙正事，“知道知道，您放心，我铁定吃得干干净净。”

    得了保证，王夫人满意一笑转身往客厅那边去了。

    王也进了厨房，他妈做的炸酱面正在桌上冒着热气，旁边连蒜都给他扒好了。于是他从善如流拿了筷子，坐在椅子上吃面。等他吃完面出来，那两位客人已经走了，客厅里只剩下人家带过来的礼盒和坐在沙发上收拾东西的他妈。

    “妈，那是邻居？旁边那四合院卖出去了？嚯，”王也拿起他妈从礼盒里拿出来的陶瓷杯，眉头一挑，“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茶具和巧克力，这礼送得挺好啊。”

    把杯子放回礼盒里收好，王夫人摇头，“那可不是卖出去的，那是人家的祖宅。刚刚那两个人是谭夫人和她的女儿，一家刚从美丽国搬回来。想着在北京有房子，就没再买。”

    王也提高了声，“祖宅？他们家不会是八旗后人吧？”

    “嘴上跑火车呢你，”王夫人被王也的神来一笔逗得哈哈大笑，解释道:“谭夫人的曾祖父是个商人，听说18世纪从安徽逃难来北京后做起了小生意，安家后就再没回去。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又碰上清朝落魄，她爷爷从旗人手里买下那四合院，后来时局动荡，她们全家就到美丽国避祸，除了中间回来几次处理国内的资产，那房子没再动过。这次听她们的意思是要回国定居，以后两家就是邻居了。”

    “对了，人家小姑娘水灵灵的一个，和你差不多大呢，要不要去交个朋友？”

    单手接过礼盒帮他妈把盒子放在柜子上面，王也挠头，“我的好妈妈啊，交朋友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好吧。”

    王夫人见说不动王也，也不强求，只是忍不住念叨，“随你随你，我是看你这么大了还没谈过恋爱、交过女朋友替你着急，我在你这个年纪和你爸都见过好几次面了。人小姑娘长得好看，又有礼貌又会说话，我估摸着没过几天送情书的人能从首都机场排到天安门，指不定到时候就没你的份了。”

    “好好好，到时候再说吧。”三言两语把王夫人搪塞过去，王也拿上棒球帽就往外跑，“时间不早了，我做功课去！”

    “诶！你给我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装作没听到王夫人的呼喊，王也帽子一戴，谁都不爱。

    路过谭家门口，王也想到他妈说的“长得好看又有礼貌又会说话”，没忍住好奇，从人缝往里一瞅，正好对上小姑娘往外看的眼睛，登时一愣，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好在这么些年学的太极没白练，踉跄两步稳住了。

    稳住身体后立马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头跑到他晨练的小公园，找好位置和老头老太太们打太极。

    只是脑袋里仍旧残留着那惊鸿一瞥。蓝色的眼睛清凌凌的，像春日解冻的河，看上去漂亮，水面上却都是大小不一的碎冰，只一眼，王也就觉着冷。

    摆摆头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神思甩掉，王也慢慢吐气，双手跟着呼吸缓缓下放收到身侧，调整好呼吸，一套太极打完了。

    看一下时间，两个小时过去，已经十点。王也准备回去冲个汗出来，正好到和小天他们约定的时间。

    结果一见面，一大一小两个损友——金元元和小天——拉着他就开始八卦他们家的新邻居。

    “你居然不知道？他们家可是美丽国商人圈子里有名的华人家族！据说家族企业总值这个数，”郑重其事地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比了个数字，金元元生怕王也没概念，补充道:“单位美元。”

    小天睁大眼睛去拨弄立在面前的手指，啧啧称奇，“这得第二个你们家了吧小也，全国第一大富豪旁边住了个全国第二大富豪，采访一下，什么心情？”

    无奈地撇开小天装模作样凑到自己嘴边的手，王也没理他。

    “嗨，小也又不在意这些东西。”刘牧之跟在三小孩后边，笑着看他们闹，“话说回来，那谭家怎么好端端的美丽国不待，回国来了？”

    “美丽国那边环境不好吧，可能还有落叶归根的意思。”金元元猜测道:“谭家上世纪把钱捐给国家后就搬到美丽国，在那边一直低调地做生意。不参加政治，也不炫富，加上动乱年代帮了好些华人，所以名声不错。前段时间谭老爷子走后，谭氏企业在美丽国那边就没那么游刃有余了，加上这几年美丽国对华人企业的打压，回来也不是不能理解。啊，对了，有件事情其实我挺佩服谭老爷子的。”

    慢慢悠悠地把大小姐爱吃的鱿鱼串递过去，王也还给金元元要了杯饮料，“什么事儿啊，大小姐您一口气说完成吗？”

    不客气地拿过来咬上一口，金元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这是给谁普及啊，那谭家可不是我邻居。”

    话虽如此，金元元还是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了，“虽然每年交的税会很多，但是谭家并没有入美丽国籍，他们都是拿的亲属签证。从迁移到美丽国起，谭家都会找一个美丽国人结婚，女的正常婚娶，男的入赘。”

    “入赘？我去，那美丽国人能干吗？”

    嫌恶地远离因为震惊而喷食物的小天，金元元肯定地点头，“说是入赘，那只是我们国家的说法。对于美丽国人来说，大概只要有爱情，什么都不成问题。”

    “爱情？真的假的？”小天嚼着鱿鱼，鱿鱼须因为说话的动作一抖一抖的，“难道没有那种想要借此一步登天的人吗？”

    肩一耸手一摊，金元元表示这她就不知道了。

    恰巧到了目的地，刘牧之笑呵呵地转移话题，“走吧走吧，小天和元元闹着来的游乐场，看看今天你们能玩儿到闭园不。”

    王也打量着两人的小胳膊小腿儿，啧啧摇头，“我看悬，上次一起约着出来玩儿最后还是我和牧之哥劳累把你俩带回去，这次不知道你们能坚持多久歇菜。”

    虽说是事实，但被好伙伴借此调侃可不能忍。小天和金元元觉得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当即撂下狠话，拿上票冲向入园排队的地方。

    王也和刘牧之对视一眼，笑着跟过去给人当保姆去，免得两个看着十几岁其实几岁的家伙冒冒失失撞到人。

    等玩完回家，小天和金元元果不其然半路又歇菜了。帮忙把两人送到家后，王也慢悠悠地在巷子里走着。老北京的四合院在灯下投出昏黄明暗的影，他嘴里哼着京片子，悠闲熟稔的脚步行路有方，不看道儿也知道往哪个方向去，是个地道的北京小爷们。

    然后北京小爷们猝不及防对上双清冷如雪的眼，立在那儿不动了。

    “呃，晚上……好？”犹豫着挥挥手，王也摸不清楚大晚上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做什么，也没其他话说，只好打个招呼以示礼貌。

    小姑娘盯着他眨了好一会儿眼睛，在王也耐不住想要就此告退的时候，才听到她说:“初一，谭初一。”

    王也:“……”

    敢情您看我这么半天是在犹豫自我介绍！

    想归这么想，王也反应还是迅速，脸上扯出一个笑，伸手指了指旁边自家大门，“王也，「也是」的「也」，住你家隔壁。”

    谭初一点点头，表示知道。

    安静十多秒后，王也没辙，主动问道:“你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屋？大冬天，外面怪冷的，冻坏了多不好。”

    谭初一摇头，说:“上午搬家完太忙，没带钥匙出门。”

    小姑娘表情冷冰冰的，看上去进不了家门这事儿对她没多大影响，然而王也注视着薄冰下的那点儿尴尬，模模糊糊有个想法，“你不会一直在这儿等谭阿姨吧？”

    谭初一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问这有什么不对。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会有降雪，你再在外面站上一会儿明天估计会得感冒。”犹豫几秒，王也还是问她，“不想到离家太远的地方的话，到我家坐会儿怎么样？”

    他看见小姑娘眼睛里明显的犹豫，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感受着北京冬日毫不留情的冷风带走的温度，谭初一咬咬唇正准备点头，巷口突然出现的车灯让她眼前一亮，她郑重地拒绝王也，迈着欢快的步子扑到下车的谭夫人怀里，给了她一个拥抱，“妈妈，你回来了。”

    “等很久了？抱歉，是我没注意到时间，下次我们一起回来。”理顺小姑娘寒风中吹乱的头发，谭夫人看到王也一眼就大概猜到整件事情，于是向王也感激地微笑，把准备给谭初一的惊喜送给他，“谢谢小王也照顾我们家初一，这是特地让人找稻香村老师傅做的糕点，不嫌弃的话，带回去尝一尝怎么样？”

    稻香村是北京有名的老字号，后来落寞，尽管在第五代传人的经营下再次起复，口味也不再对得起鲁迅先生记载在日记里的频率，但谭夫人既然说了是特地找的老师傅，那肯定不是稻香村现在的流水线口味。这礼对于只是邀请谭初一回家避风（甚至没做成）的王也来说，有些厚重了。

    他连忙摇头拒绝，“哪儿能啊，我们就是聊了两句，既然没事儿，那我就回家了，我妈估计正等我吃晚饭。再见啊，谭阿姨。”说完，不等谭夫人回答，王也转身就走。

    迈步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小姑娘干脆的道谢，微微一笑，潇洒地挥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