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居然还有别人。
许云落本能地颤抖,她循声望去。
那是个瘦高的俊美青年。
一身蓝白色衣裳,乌黑的发用鹤羽状的银冠高高竖起,他身形颀长,容貌出众,像极了许云落浣纱时在湖水里嬉戏的天鹅,高贵优雅,高不可攀。
苏承州站在窗边,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璀璨柔和的光晕。
乍一看,整个人好像在发光一样。
许云落从未见过这样温润如玉,文雅贵气的人,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虽然很感激对方能救自己一命,但是她本能地觉得危险。
只希望,对方千万不要,跟那天雨夜想要她命的人,扯上关系。
许云落九死一生,现下脸色苍白憔悴,双目泛红,两眼无神。她口干舌燥,唇上是一层层粗糙不平的干皮,浑身软绵酸痛。
十分难受。
苏承州见状,体贴地给她倒杯水,朝她过去,边走边安慰。
“姑娘莫怕,在下对姑娘并无恶意。碰巧,前几天雨夜出门回来,看见姑娘倒在路边,顺手将姑娘救下。”
他端着水站在床边,低头注视着她防备的眼睛,微微一笑。
那笑容宛如春风拂面般,温暖柔和。
苏承州垂头向她保证。
“这里是刘大夫的医馆,没有人会伤害姑娘的。”
他眉眼舒展,眼角和眼尾微微向下,像一柄勾人的刀子,嫣红的唇边还有小颗痣。
那张脸温和又惑人,很像从前相公说过的白面书生。
许云落看着他的眼睛,无端地想起深林处的静水。
那一汪水。
静谧,沉稳,深不可测。
许云落并不喜欢那潭水,平常就算是路过,都会绕开。
它太深了,一眼望不到底,幽幽的深蓝色泉水,仿佛是静止的深渊。
许云落一看到它,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要是陷入这潭水,自己一定尸骨无存。
苏承州说的是官话。
她并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懂方言,只能尽力模仿那种腔调,好半天,憋出一句。
“谢……些……”
音不成音,调不成调,声音沙哑模糊。
苏承州听懂了。
他有些意外。
这姑娘居然能听懂官话。
苏承州莞尔,带着几分人畜无害,笑得如沐春风。
“没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说着就细致周到地用瓷勺将水舀起喂给她。
许云落觉得怪怪的,挣扎着想起来,奈何浑身酸软,身体使不出一丁点的力气。
只能无奈放弃,垂着眼睛,就着他的手喝了点水。
他的手瓷白如玉,骨节分明,皮肤光滑细腻。
眼前人处处给人一种养尊处优之感,身份来历成谜。
许云落戒备谨慎,不敢掉以轻心。
她喝完水,苏承州将水杯放回去,笑着问。
“我同姑娘也算是相识一场,在下苏承州,不知道姑娘是何名讳?”
许云落懵懵懂懂地眨眨眼,显然没听明白。
她相公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秀才,许云落耳濡目染,能听懂简单的话,遇到比较晦涩难以理解的措辞,她也听不明白。
见她一脸迷惑,苏承州换个说法。
“我是苏承州,姑娘姓名?”
许云落反应过来。
“许云落……”
她身体严重亏损,又刚醒过来,没说几句话就精神不济。
苏承州看过去。
许云落一双杏眼半睁半阖。
窗外一有风吹过,她眼睛立时瞪圆,慌慌张张地扭头朝窗边望去。
如此的草木皆兵。
看来那晚上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仍旧挥之不去的阴影。
苏承州心里感慨,彻底弄清楚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还得多花些心思。
眼下最主要的是将她的情绪稳定下来。起码得让她知道,自己现在对她没有恶意。
苏承州试图安抚她。
他缓缓道。
“不瞒姑娘,我也有个跟姑娘一般大的妹妹。小妹年幼,她人虽聪明但尚未启智仍旧天真懵懂。我之所以会救下姑娘无非是希望,某天若小妹惨遭不测也会有人出手相救。”
他语重心长,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许云落心底莫名有些愧疚。
原来是自己误会他了。
不过……
苏承州看到她怔松的脸。
心知目的达到,便起身告辞。
“姑娘安心养伤,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许云落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好…”
他走后,四周安静下来。
许云落听着窗外微风拂过树梢的“唰唰”声,让人燥热的蝉鸣声……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祥和,仿佛跟从前的无数个午后没任何区别。
她还在自己的小院里,因为午间困乏不得已来到床上休息。
等休息够了,还要回到葡萄架下继续手上的针线活。
她放松下来,渐渐睡去。
池塘里,红莲开的灼人,骄阳下宛如一片烈火在风中摇曳,间或点缀着碧绿色荷叶,灰白色的假山。
这样鲜活浓烈,美不胜收的景象,叫人流连又眷恋。
苏承州放慢脚步,边欣赏眼前无与伦比的景色,边往里走。
池塘边就是他在苏州的临时居所。
这是一栋五进六出,宏伟壮观的大宅子。
它毗邻苏州河道,远离闹市,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山水宝地;宅子边还有一条幽深僻静的竹林小道,小道蜿蜒曲折,苏承州在闲暇之余,最喜欢在此处徘徊散步,既消遣时间,还可以整理思路。
门前,两头气势非凡的石狮子,朱红色的大门,门上用烫金字体写着“荣亲王府”的匾额早已被人摘下,不知去向。
前朝廷覆灭后,这里成为新朝巡抚的临时居所。
苏承州前脚踏进大门。
后脚苏允就朝他小跑过来。
“大人,有人来了,来好一会儿。”
苏承州立住,头顶太阳火辣辣。如此燥热的天气,一般人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出门。
“哦?”
他偏头问苏允。
“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有递过帖子吗?”
苏允摸着脑袋,想了想,摇头道。
“最近确实没收到过什么拜帖,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病弱奇怪的人。他脸色苍白,身体似乎不太好,来的时候坐着轮椅。衣着华贵,病得那么重身边却只有一个红衣女子跟着。"
还是个病人?
苏承州拧眉。
苏允顿了顿,突然想起来。
“对了,他说自己叫林源。”
苏承州怔愣片刻,印象里在苏州身体不好,坐轮椅,叫林源的人,只有一个。
不过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皱着眉,不确定地问。
“林源?”
“啊,是的,难道家主跟他认识?”
苏允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神色讳莫如深的家主大人。
怎么回事,感觉家主大人又有事情瞒着他?
苏承州莞尔,抬脚朝客厅走去。
他的回答散在风里。
“偶有听闻。”
来者究竟是敌是友?
见一面就知道了。
苏承州在门口扫一眼,客厅里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上,瘦削无力的青年。
这青年就是苏州首富林家嫡长子林源无疑。
两个人进来的时候,林源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
苏允让人重新上茶。
刚坐下,站在林源身边,一身劲装,身材匀称修长。体态玲珑的红衣女子俏脸迅速冷下来。
她丹唇微启,双手抱臂,十分不满道。
“苏大人如此姗姗来迟,真叫我们好等!”
她说完,旁边单薄瘦削的青年突然捂着嘴,躬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红衣女子脸色“唰”的一变,赶忙俯下身,关切又急迫地问。
“怎么了?是不是又咳血了?”
“药,药呢?”
边问边用涂满丹蔻的手去翻轮椅的右侧边。
她说话时带着点哭腔,整个人在颤抖。
苏允看着她,心想:这姑娘挺在意他的啊。
可惜,这青年已然时日无多。
“我没事……韵娘…你不必如此惊慌。”
"我怎么能不惊慌,你的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
“韵娘,正事要紧!”
林源皱着眉,将赵韵的话打断,言语间带着些不悦。
赵韵的手僵在一边,表情有些委屈。
“你都病得那么重,我早说也不是非来不。”
林源没理会她的话,抿着唇,收起帕子。
他脸色苍白,眼下淤青,唇角嫣红。
苏承州看眼被他攥紧的手帕,手帕上渗出点点嫣红。
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满脸的云淡风轻。
苏承州开口道。
“抱歉,在下公务缠身,一时间难有空闲,让阁下在此等候许久,还请海涵。”
红衣女子怔怔地站在一边。
林源勉强露出个微笑。
“不妨事,不妨事,是在下冒昧了,擅自登门,不告而来。韵娘心直口快,又见不得我受累才口出此言,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苏允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清秀,气质出众,时日无多的青年男子。
他心里多少有些奇怪,这样的人不是更应该在家静心养病吗?他家里人是怎么允许他出门的?看他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怎么出门身边只有一个姑娘跟着,这万一要是出事了……
他不敢在往下想。
苏承州抿唇一笑,含蓄骄矜。
他唇角边黑痣惑人。
“怎么会,我也并非不能为他者考虑之人。”
林源想说多谢,一股血腥猛然蹿上喉头。
他捂着嘴咳几声,心里十分清楚。
对方并不是不在意,只是不屑于计较罢了。
苏允看着面前的两人,心想:这两人感情这么好,难道是夫妻?
韵娘望着他,心疼又苦涩。
她知道,林源言出必行,认定的事必不可能改弦易辙!
可他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根本不能够支撑到他拿出手上的筹码,说服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苏大人同意合作。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
林源变了,如今的他为了那个女人真的可以连性命都弃之不顾。
韵娘收回视线,眼眶红了一圈。
她压下心中的酸胀和不甘,冲两人抱拳道。
“大人海量,我们二人此次前来有事相商。”
苏承州挑眉。
苏允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他到要看看是什么让这个青年拖着病重的身体都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