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便是高考。
“湘湘，说真的，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四十岁前疯狂赚钱，之后要么改造一个房车环游世界，要么自建房加地堡打造我理想住宅，最后把我骨灰撒到外太空。”
“我去，许湘你有够敢想的。”
“我都做梦了不得想宏大一点。”
什么时候突然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了？许湘咬着指甲，看着桌上厚厚一堆书，居然不知不觉间就要高考了。
阳光直照进教室，大家都侧着头躲避着刺眼的阳光。窗帘已经坏了一段时间，但这是他们待在这个教室的最后一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这种小事。
头发黏在颈后的感觉并不舒爽，空调隐隐发出的吱吱声更是让人感到烦躁。几摞厚厚的书逼迫着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堵塞在桌上，斜前方的男生总喜欢抖腿，不停按动着自己的笔可能是在和着自己脑内的节拍。
“能让一下吗？”许湘拿起厚重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同桌。说起来也就是最后这么几周，她才能看见她那体育生同桌能够整天待在教室里。
宋启鸣有些艰难地挤出座位，许湘打量了一下，一米九的身子挤在这破旧的桌椅里确实委屈他了。不过她听说等她们毕业这批桌椅就得换新，好东西反正是他们赶不上的。
“请。”他笑得很灿烂，“我正好也要出去。”
宋启鸣随即拿起手中的题目跑上楼去问题，许湘则靠着走廊的栏杆继续背诵着化学笔记。以前考试还能考前突击背上那么些总考到的知识点，但是谁知道高考会考哪些呢？总是记不全，想着早一些背，又害怕万一到了高考那天前面这些知识又忘了……
唉，她怎么就是学不好化学，她总是想不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合物，记不住那么多的公式，写过那么多题却好像怎么也记不住。每次看到答案就恍然大悟，自己做题的时候却总能弄出一些老师都不屑于骂的错误思路。都说从某个点切入就能捋出来，可是她根本记不住那些化合物的特征。
下课铃终于响起，最后一周都是自习课，有的人还在做着题，而许湘却觉得自己要是连下课也不放松，她肯定撑不到高考那一天。她平常对成绩和考试都没什么特别的感想，但面对高考，就算是她这样粗神经的人也不免担心焦虑。说到底确实是因为自己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
“你还记得吗，去年暑假补课的时候老师都说高三上课开小差的都是在幻想高考后的美好生活，我觉得吧，高考后也不美好啊。想想大学还要学那么久，考研、找工作，还有之后成家立业，我觉得还不如一直待在高中呢。我感觉抛开考试，整个高中时期还是比较幸福的。”宋怡月搭着许湘的肩膀，怅然望向远处的山。
为了让学生们收心学习，这个接近郊区的地方确实是个不错的校园选址。你能看到被万千灯火照着发白的夜空，你能看到傍晚紫红背景中的山，但你只能隐隐看到那些实在高耸的城市楼宇，即便你没有完全置身山中。大人们都这么认为——你远离了繁华与娱乐，你就能全身心投入学习。不过很可惜，即便是宋怡月这种典型的好学生也背地里和许湘干了不少坏事。她们偷偷在班上的电脑打了一学期游戏、顺了走读生的牌子溜出学校、晚自习登记去洗手间其实跑到了操场散步，或是偷偷和高一高二抢夜宵……还有好多好多事情，但是她们以后都不能再做了。
“别那么悲观，我们学校考出去的差不到哪里去。不过现在我挺纠结，又觉得复习不完恨不得再来一个月，又想着早死早超生不如明天就高考。”许湘撇过头观察着走廊上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拿着课本匆匆上楼，有的像她们一样闲聊着，更多的人还坐在教室里。最后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如此珍贵。可是又还有多少时间呢？
宋启鸣拿着习题册走来，有些不好意思，“许湘，你等会有空吗？刚刚老刘给我讲的这道题我没听懂，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他我甚至没判断出这个粒子的轨迹，你能教一下我吗？”
“物理题啊，我看看先，不一定会啊。”
这三年无论分班前后许湘和宋启鸣一直同班，也一直是同桌。本身全理班级的女生就不多，倒也不是什么歧视，不过他们班前三几乎都是女生包揽的。女生两人一组正好多出一位。许湘就这样和除了上课时间外几乎总不在班里的宋启鸣组成了同桌。她还记得班主任语重心长和她说高一上学期有多少多少人追过宋启鸣，虽然他一个也没答应。而她相信许湘这个对自己很有规划的女生一定可以和他正常相处……
不过这些话真是好笑，首先许湘并不觉得早恋有什么，更何况青少年荷尔蒙分泌造成的悸动可是控制不住的吧。
许湘小学时就知道宋启鸣了。但许湘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就在奥数比赛上完胜他的宋启鸣居然会成为现在在她面前一脸茫然学着物理的人。她实在是不能理解数学好的人怎么会学不好物理，或许是他学习的时间实在太少。
两人凑在一起，四只手扭来扭去，许湘不厌其烦讲解着，终于解决了宋启鸣除本题外连带着的一堆知识点的问题，甚至不止物理这一科。
“哎，看来之前还是应该多听课的。”
“那也没办法呀，你每天那么早就要去训练肯定很累，物理课又那么催眠，不睡着是不可能的。其实你这里知识点掌握的还行，就是你总记混这几个东西。”
“谢谢你啊……我是不是耽误了你很多时间啊？真对不起。”
看着宋启鸣有些尴尬的神情，许湘拍了拍他的肩膀，“知识点我都看累了，我还希望你最好多多问我题，我边讲边复习也挺好的。”
许湘垂下头继续学着化学。宋启鸣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小学五年级的奥赛——当时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直到一次大家高一聊天的时候一路追溯童年，他才想起许湘原来就是当时没拿到第一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
他那会远远看到那个女孩，想着这个比赛对她有这么重要吗。再次见面，这三年里他又了解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她。从高一到现在，他总会见到找许湘聊天的、寻求安慰的人，他疑惑在许湘狭窄的黑框眼镜后面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灵魂?为什么大家都那么信任她？被倾倒了各种情绪的她在想着什么呢？她在台上威风指挥的场景总是和她为数不多几次趴在桌子上无声哭泣的身影重合。然后她总是会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温言细语地安慰，或者直截了当给出解决方案。
宋启鸣悄悄打量着许湘，默默想着许湘要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话一定会揍我一拳，但这不能怪我，毕竟上课的时候，或者说我不睡觉的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各种人。
下课铃响起了。许湘隔着半个教室冲着宋怡月喊道：“宋怡月!快跑!今天有脆皮鸡翅!”
宋启鸣慢悠悠走出教室，而下课铃响起后就急着和宋怡月跑去食堂的许湘正好消失在大楼梯的拐角。她们俩三年来每一次吃饭都这么积极，他还记得高二的时候许湘因为地太滑摔了一跤，虽然崴脚抢饭速度依旧不减，好了之后他怎么提醒这俩人都照跑不误。
“这你就不懂了，跑着去吃饭多有参与感，饭也比较香啊。”
两人拿好菜，挑选了电视底下的好位置坐下，宋怡月一放下餐盘就凑了过来说悄悄话。“怎么，宋启鸣拉着你那么久干啥呢？可别耽误你复习了。他打扰你你就糊弄一下啊，真是的……”
“当然是问问题啊。不过没关系，给他讲题也算是复习了一遍知识点了。哦，说起来你还记得上次那个物理压轴题的第二问吗？那个图……”
“讲题讲那么久？他这么笨呀。”宋怡月挖了一勺饭给许湘，“你那一碗饭也太少了吧，打饭那大叔怎么搞的，生怕你吃饱吗。你说那个压轴题啊？它第二问旋回去之后不是又改变了b区磁场吗，再次过去的话形状会是这样的……””
听宋怡月讲完，许湘在心里又一次模拟着那道题的情形。突然，宋怡月打断了她的沉思。
“哇，怎么又是流星雨？天，居然是我们这里！”
许湘抬起头看了看新闻，这两周有太多新闻：高温导致北极冰川进一步融化、流星雨、自然灾害……宋怡月不止一次和许湘说世界就要毁灭了，不过她现在只需要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周后的高考。
“那你今晚爬起来许愿？这山里应该看得到吧。”
“那我要撤回之前世界末日的愿望，要末日也得等我高考完了末日。”
“咋了，不用高考你还不乐意了？”
“那怎么行！”宋怡月咽下最后一口饭，“我都痛苦了这么久了，必须得考完高考。”
许湘笑了笑，“我也这么想，无论什么东西都得高考后来，别让我白痛苦了。”
宋怡月去了教室，许湘拖拽着疲劳的身体走回宿舍。她计算过洗头的周期，刚好能保证高考那几天不用洗头。
披着还有些潮的头发匆匆跑向教室，晚自习即将开始。或许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洗衣服的时候一阵眩晕袭来，不仅衣服掉到地上白洗了，还把自己泼了一身水。
真是倒霉。
宋启鸣起身给许湘让位，看着她还在滴水的长发，微微蹙眉，“我要去打水，要帮你吗？”
“好啊，谢谢你。”
许湘喝着宋启鸣刚打来的温水，听他头头是道说着洗完头后不吹干对身体的种种坏处，虽然宋启鸣看起来冷漠，但这也就只能骗骗别的班的人，自己班的人可清楚，要是聊起天来宋启鸣可是个话痨。终于等到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响起，宋启鸣住了嘴。
“好啦，不会有下次了。麻烦您操心咧。”说完许湘突然意识到再过几天考完试他们可能就不会再见了，这么一说，确实不会有下次了。
晚自习一开始，整栋楼都迅速寂静下来。只有刷刷翻书动笔的声音。
宋启鸣继续观察着，他只要斜斜眼就能看到许湘写题时丰富的面部表情。为了维持手感和节奏，也为了巩固基础，许湘会速刷卷子的基础部分，扫视大题的思路。
宋启鸣看着她刷刷两下写完前面大部分题目，在最后两道选择题时稍稍停顿，咬着嘴唇对着图又写又画，旋即看起了大题。宋启鸣前几天也做了这套卷子，虽然他承认自己确实是大家说的体育生学渣，但化学可是他最好的科目——果不其然，对完答案的许湘泄气地画了一个叉。
晚自习的课间，许湘马上问起了他。因为他看着许湘写的那道题，她中间哪一步思考错误他也很清楚。果不其然，一点许湘就明白了。
“真讨厌，图表题怎么总是错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明明很简单啊。”
“你太急了，其实写题的时间是够的，你要仔细看啊。”
“对了，你有看新闻吗？没准今晚能看到流星雨哦。”
宋启鸣诚实地摇摇头，许湘笑着望向窗外，“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呀，但这可是山里呢。光污染都没有，应该可以吧。”
“你想许什么愿吗？”
“我不知道。”
宋启鸣背着包走出教室，许湘也开始收袋子回宿舍。
宿舍依然吵吵闹闹，等到大家都弄好杂务洗漱完毕，离熄灯也不久了。许湘合上笔记本，灯光一灭，517宿舍马上就开始了夜聊。
“许湘，你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我哪有资格挑啊。看成绩吧，反正学什么都行。”
关于学习的焦虑话题一下就转移过去，大家又一次聊起高考完的计划。
“空调开了几度啊，怎么这么热？”
“今年温度都这样，我都开到19度了，再调低小心感冒啊。”
“哎，这气温，我服了。对了，最近那么多新闻，世界不会真的要毁灭了吧。感觉我会是炮灰欸。”
“你不会忘了我们还有许湘吧，跟着她混总能活多一年半载的。”
“能跟着许湘混的前提是不要开局就走了吧哈哈哈。”
“那我最好运气足够，没在开局就走了。”
“说起来许湘你真是求生狂热者。你的什么物资包是不是有雏形了？我看你书包现在就挺多东西的。”
“那哪够啊，我等着高考完或者上大学了经济自由了要来点大采购。别的不说，我高考完一定要去健身锻炼。还要学点格斗术之类的，不过也不知道我爸妈同不同意，大不了上大学了再学。”
“对了，我听说宋启鸣家里好像有点东西，你要不找他练练？”
“他高考完要是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就谢天谢地了。”
宋启鸣住在学校少有的双人间里。今天不知为什么失眠了。午夜，他突然想起许湘说的流星雨。起身走向阳台。
“你干啥啊。”舍友迷迷糊糊问到。
“睡不着，我去阳台待会。”
“你可别偷学啊，我听着呢。”
宋启鸣没有困意。他趴在阳台上望着，远处隐隐泛着亮光。他突然有些感伤，为命运未卜的前途和即将到来的分别。突然，他看到了什么东西正划过天际。
是流星雨。
双手合十，宋启鸣默默许下了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