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和1502的房门是同时打开的。

    看到邻居出门，何佳主动跟宋辞攀谈起来。

    何佳：“这个点出门是去吃午饭？”

    宋辞：“对啊。你们呢？”

    何佳：  “我们也是。”

    宋辞：  “大家邻居一场，今天一起聚聚？”

    何佳： “没问题。”

    “……”

    真正的邻居都没说话呢，这两个“嘴替”倒是热情！

    苏语乔无意间抬头，视线越过何佳和宋辞，碰上了邵嘉哲的目光。本以为邵嘉哲会跟她一样满脸无奈，恍惚间却看到他勾唇一笑。

    但那笑转瞬即逝，比流星划过更快消失。苏语乔当下断定自己眼花，也很快地转移了视线。

    -

    宋辞从美食点评软件上找了家可步行到达的私房菜馆，何佳拉着苏语乔欣然前往。

    座位被颇为刻意地安排成苏语乔与宋辞面对面，何佳跟邵嘉哲面对面，两男两女分坐两侧。

    点菜环节由宋辞和何佳来张罗。苏语乔作为工具人，全程听从安排，在他们点菜时顺道上了趟洗手间。

    在公共洗手台前照了照镜子，她今天穿得相当低调。斜扎马尾，长袖白T加宽松牛仔吊带裤，朴素的乡村牛仔风。

    为了看上去气色好些，她在左耳上戴了一个小巧的陶瓷玫瑰花耳钉。

    不过苏语乔留意到，宋辞刚刚有一瞬盯着她的耳钉看了看，因此她果断离席。

    往镜前栖身，小心翼翼地摘下耳钉。

    很快，苏语乔从镜中发现，邵嘉哲也起身往这边走来。

    那身影越来越近，猜测他要来洗手，她连忙错身让开。却发觉邵嘉哲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还跟她打起了招呼。

    “Hi。” 咳嗽大好后的声音竟有如清泉拍击鹅卵石的清越。

    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淤青好点了吗？”

    “……”

    苏语乔无语，这句话若是被旁人听到，多半会脑补出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谢谢你的跌打药水。”其实后来她压根不记得用了，连包装都没拆。

    苏语乔想回座位了，但还是礼貌地问了句：“还有事吗？”

    邵嘉哲一愣，声音沉了下去：“没事了。”

    苏语乔点点头，跟他擦肩而过。

    邵嘉哲分明感受到，苏语乔对他无话可说。虽然之前也是这般，但眼下的僵局让却让他有点不能忍。

    他又开始烦躁了。

    -

    这家饭店的菜品还算有特色，但苏语乔很快发现，四人中只有她一个人在认真吃饭。

    何佳和宋辞聊得热火朝天，而邵嘉哲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手机上拟邮件，对其他人爱搭不理。

    宋辞听何佳说之前曾见过邵嘉哲，好奇地打听着当时的情形。

    何佳回忆道：“有天晚上我和乔乔在酒吧遇到点麻烦，嘉珩帮我们解了围。第二天我酒醒才知道原来嘉珩是乔乔学弟。”

    何佳以为邵嘉哲跟自己年纪相仿，便亲切地称呼他的名。

    “原来那天你是去帮美女的忙。”宋辞有意用手肘抵了抵邵嘉哲的手臂，转头笑问苏语乔，“我很好奇，模糊姐是不是真挺能打的？你最早火起来那视频挺有意思。”

    苏语乔真心不想回答，她闷声喝了口茶，打算继续低头吃菜。

    眼看马上就要冷场，何佳便主动接话：“乔乔是跆拳道黑带八级。能打是能打，但现在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不好出手。”

    宋辞眼前一亮：“我和阿珩也是黑带，有空切磋切磋？”

    何佳捕捉到有用信息，兴奋地说：“我家是开武道馆的，你们改天过来玩啊。”她把身体探向邵嘉哲，问他：“嘉珩是黑带几级？”

    邵嘉哲好像没听见，头也没抬，宋辞只好帮他回答：“他是黑带九级，我们一起学的跆拳道。”

    苏语乔思忖，这种无聊的自我介绍环节跟联谊场景也大差不差了吧？还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宋辞，乔乔那条破千万的爆款视频真不是演的，是网友自己发布的。”

    何佳看出宋辞对苏语乔有兴趣，便擅自揭了苏语乔老底：“视频里挨揍的是道馆刚来的教练，他被投诉对女学员动手动脚，还打了乔乔的主意。乔乔那时气不过就把他教训了一顿。道馆后来也把他开掉了……”

    宋辞听得来劲，身体往前倾了倾。

    邵嘉哲正在敲字的手指也顿了顿。

    何佳看到这个话题同时引起了对面两个男人的注意，又继续爆料：“乔乔的账号火了以后，本来想做聚焦现代人身心健康、弘扬社会正气的内容，后来考虑到生存问题，才从公益号转型成了商业号。”

    宋辞颔首：“正能量的内容好是好，但商业本身也是公益，如果模糊姐在商业上能取得成功，后期也能借助公益活动持续帮助更多人。”

    宋辞显然很会聊天，何佳的情绪也反过来被他调动了。

    何佳神秘兮兮道：“乔乔的商业天赋很早就体现出来了。高中的时候我俩分别针对各年级的后进生、中等生和优等生，做了全科的提分宝典，其实也就是经典易错题合集，通过口碑传播在校内外分发，还小小发了一笔财。”

    “最早购买那提分宝典的种子用户，该不会就是你们俩的追求者吧？”宋辞开玩笑地接了话。

    -

    怎么话题一扯到她身上就没完没了了？苏语乔无奈。

    “何佳。”苏语乔瞪着何佳，“大律师还是多介绍你自己吧，我和对面两位都已经认识了。”

    何佳知道再多说就碰到苏语乔的底线了，便顺着她的话笑着说：“我是去年才进的律所，也还是新人。我家是开道馆的，但我却不能打，只能靠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了。”

    见邵嘉哲几乎还没有参与过聊天，何佳又递话过去：“嘉珩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邵嘉哲终于抬眸，没什么情绪地说：“写代码算吗？”

    何佳轻笑出声。

    苏语乔并没有找到笑点在哪，这样的人她家里还有一个。无聊至极。

    “那你平时玩什么游戏吗？”何佳又问。

    “我不怎么玩游戏。”邵嘉哲合上手机，把身板挺直，开始用餐。

    苏语乔循声往邵嘉哲那边看了一眼。

    不得不承认，他吃饭的样子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态度极其端正专注，似乎对食物充满了敬意。

    每一口都毫不含糊，姿态却从容不迫。他是她所认识的人里，餐桌礼仪最好的人之一，还有一个是苏秉杰。

    目光落到邵嘉哲的手上，那执着筷子的冷白手指指节分明。和宋辞一稍对比，就会发现他的手分外修长，而且皮肤细腻光滑，“养尊处优”四个字瞬间浮现在苏语乔脑海里。

    宋辞眼看着邵嘉哲马上要把天聊死了，赶紧补充道：“阿珩会弹钢琴。”

    邵嘉哲意味不明地睥了宋辞一眼。

    “会的意思是钢琴几级？”何佳饶有兴致。

    “他本科拿到了A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全奖offer。”宋辞解释，“当然，最后还是读了计算机。”

    苏语乔又忍不住朝邵嘉哲刚搁下筷子的那只手瞅了一眼。

    未曾想，他原本垂放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手朝却她伸了过来。苏语乔心中一惊。

    原来，是要拿桌子中间的调料瓶。

    苏语乔有些不自在地切换视线，却偏偏撞上了邵嘉哲意味深长的目光，好像在说“那就给你看个够”。

    然而苏语乔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且他这自我感觉良好的习惯都是谁惯出来的？得治！

    大概是见邵嘉哲参与聊天的兴致一般，宋辞便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宋辞介绍，自己的正经工作是给家族产业基金做一二级市场的项目投资，他们家在国内外开了多家服装代工厂，现在也在推自己的服装品牌。

    而他的发小“邵嘉珩”，现在参与的项目正是帮助宋辞他们家和一众传统制造业厂商，做工厂的智能智造升级。

    “乔乔，你和宋辞原来还是同行呢！乔乔原来在国内最大的R券商工作，是二级市场分析师。”何佳颇有默契地不让话题落地，“乔乔现在的这个传媒公司以后一定不会仅仅只是个网红公司，她有更大的创想，不知宋辞有没有投资意向……”

    宋辞一听，便觉得更有趣了。

    眼见何佳又要毫无底线扒自己的马甲，苏语乔不满地站了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

    苏语乔并没有真去洗手间，而是快步走到前台结账，毕竟她欠何佳一顿饭。

    哪知店员告诉她，他们桌有人结过账了。

    “谁结的？”苏语乔问了一嘴。

    女店员笑着说：“穿黑衣服那位帅哥。”

    哦，是他。

    出于穿搭博主的职业敏感，苏语乔早就注意到邵嘉哲今天穿了件没有LOGO的纯黑T恤，下身搭配卡其色短裤和白球鞋，这身装束旨在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无奈，被损友拉到联谊局上的人，大概都有保持低调的自觉。

    -

    这顿午饭持续了一个小时。苏语乔有事跑一趟公司，便跟何佳一道打车。宋辞和邵嘉哲则遛弯消食。

    上了出租车，何佳拉着苏语乔的手感慨：“邵嘉珩不说话的时候都那么帅！极品啊！”

    苏语乔好笑地看着她：“接下来打算怎么追？怎么不见你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

    “不问了，不追了，放弃了。”何佳摆摆手，用了个排比句。

    “哈？”苏语乔对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感到大惑不解。

    “个性太冷，我搞不定。”何佳煞有介事地解释道，“如果要谈恋爱，冰和火注定不是一路人。”

    “这不像你的风格啊？不打算再接触看看？我妈和小鬼都觉得他不难相处。”苏语乔说，“当然，我和他不熟，不是帮他说话。”

    “姐识人无数，不会看错。”何佳咬了咬唇，“直觉告诉我，他绝对不简单。”

    是吧？苏语乔心想，她对“邵嘉珩”时常也会产生这种感觉，以至于最开始她曾怀疑他对苏晓智图谋不轨。捉摸不透，不如敬而远之。

    “没见我连他微信都没加？”何佳忽然笑了起来，“我倒是觉得宋辞可能是我的菜。”

    苏语乔一时语塞，片刻后郑重地提醒她：“宋辞大概想追我。”

    “那又怎么样？你对他不感冒。”何佳信心满满，“结果还不是到我碗里来。”

    “那就拜托你了。”苏语乔笑了。

    “对了。”何佳忽然又说，“我注意到那邵嘉珩几次抬头，目光都只落在你身上，你们之间真没什么吗？”

    “……”苏语乔哭笑不得，“你觉得会有什么？”

    “比如欠了他钱？”

    “……”

    钱她倒是给过，但他也没收啊！

    -

    邵嘉哲和宋辞一同走回小区。

    宋辞好笑地对邵嘉哲说：“你没看出何佳对你有意思？但你看你把她吓得，结果她只加了我微信，也没敢问你要。”

    “有没有可能她感兴趣的人就是你？”邵嘉哲嗤了声，“我赌她大概率不会问你要我的微信。”

    “哈哈哈。”宋辞也不反驳，“如果追不上苏语乔，何佳也可以考虑考虑。”

    “随时找好备胎是所谓认真的表现？”邵嘉哲又问。

    宋辞被噎到，悻悻地说：“我知道嘉哲老师向来认真，但不多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邵嘉哲露出极为遗憾的表情看了宋辞一眼：“你和苏语乔不是一路人。”

    “为什么？”宋辞不悦地追问。

    邵嘉哲不再回答。

    宋辞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我们去Purple Bird的时候，你突然消失就是去帮苏语乔和何佳解围了吧？在我认识苏语乔之前你俩明明已经认识，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那时我不认为还会和她有交集。”

    “那现在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邵嘉哲蹙了蹙眉。

    “吃饭的时候，除了看手机，你就只顾看她了。”宋辞哼笑一声，“我的眼光向来不错吧？不过你放心，我是个大度的人，你们正常交往我不介意。”

    “……”

    -

    新一周的星期一是个大晴天。

    金色的阳光从未被关严的窗帘缝隙处漏进来，有些晃眼。苏语乔懒得拉开窗帘，满心纠结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

    昨晚的梦让她感觉到费解，又带着几分难言的羞耻。

    苏语乔在心里暗暗骂了两句。

    这次，苏语乔梦见了弹钢琴的“邵嘉珩”。

    修长的十指轻盈地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目光幽深如暗夜，又好像带着蛊惑的色彩。他全程只注视着她，就像是专程给她弹奏那般。

    难不成，如同弗洛伊德所说，梦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这便是典型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苏语乔震惊又郁闷，只因为白天听到他会弹钢琴，晚上就梦到了他给她弹琴的场景。然而，清醒时的她却不认为自己对这家伙有何想法。

    可是，她逐渐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他出现在她梦中，她才有意无意地和他接触。还是因为她有意无意地和他接触，他才持续不断地出现在她梦中？

    造孽啊啊啊啊啊！

    听到苏晓智起床的脚步声后，苏语乔决定停止内耗，反正下午可以把这些问题一股脑地抛给韩溟。

    -

    早饭后出门上班。刚来到地下车库，苏语乔就发现自己又忘了带墨镜，只好无语地重新返家。

    电梯门打开，只见长身鹤立的一人正站在她家门口。

    “诶，有事？”苏语乔朝那背影问了声。

    邵嘉哲转过身，脸色白如薄霜，眸中的光影却如同山谷中生机勃勃的晨曦。

    该死。苏语乔心道，他身上那件熨烫齐整的白衬衫，和她昨晚梦境里的一样。

    “我来还东西，但不知你家有没有人。”邵嘉哲平声说。

    “是小鬼的东西？你没给他发个微信问问？”苏语乔随口道。

    邵嘉哲却回答： “是你的东西。可我没有你微信。”

    “嗯？”苏语乔不解地歪了歪头。

    从邵嘉哲的角度看去，苏语乔微微仰头，望向他的目光清亮灵动，似乎有小鹿要在眸中跳跃。

    鼻息一屏，竟有淡淡的玫瑰香气，而那玫瑰花瓣上仿佛还缀着露珠。

    “给。”邵嘉哲向苏语乔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