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烟雾缭绕，锅底的火焰这一下那一下地“蹭蹭”往上蹿。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根本来不及擦拭，对照着手机视频里演示的烹饪步骤，苏语乔拿出战斗姿态左右开弓，场面是一派热火朝天。

    因为苏语乔一家担心她的“衰星体质”随时发功，从来不鼓励她动刀弄火，而她自己也不上心，导致这么大个人根本没掌握做饭技能。

    今天心血来潮想下个厨，现在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做顿饭了。

    虽然眼前的事实证明，理论和现实往往就是两张皮，但没了其他人在身边碎碎念，苏语乔一次体会到了做饭的乐趣。

    惨不忍睹的第二道和第三道菜被默默倒进垃圾桶后，苏语乔依然没有放弃，试图一鼓作气扳回最后一局。

    尽管是第一次做清蒸鱼，但把攻略研究透后，她判断，这道菜不考验她的颠勺技巧，只需注意火候和时间，应该不难成功。

    将佐料放足，连碟带鱼放入蒸锅，调好闹钟，静待出锅。等待开锅的时候，她想起BLUE在蜜秘上给她发过信息。

    在超市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条信息。那时她很丧，谁都不想搭理，也就没有及时回复。

    郁气此时已消散不少，她回了话。

    沸腾知了：“没什么。”

    -

    邵嘉哲在苏语乔家门前刚抬起手，感觉到手机在兜里振动了一下。沸腾知了终于回复了句“没什么”。

    邵嘉哲想起，不知从哪里曾看到过“女生说没事就是有事”这句话。可是，和女生相处一直是他的知识盲区。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敲门。

    陆陆续续敲了一阵，敲门声才被苏语乔听到。她打开厨房门，箭步冲出，却在看到猫眼里的人影后顿住了脚步。

    怎么是他？

    这个点他不是和苏晓智一起吃晚饭吗？

    犹豫片刻，苏语乔还是开了门。

    -

    邵嘉哲第一眼看到了约翰内斯.维米尔的油画《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这幅画是苏语乔围裙上的印花图案。

    视线往上，苏语乔扬着瓷白的脸，眨了眨眼没说话，乍一看，那神情和油画中惊鸿一瞥的少女神似。但细看，眼神显然是很不耐烦地在问“你有何贵干”。

    苏语乔此刻确实有些不耐烦，因为关火的时间马上要到了。

    转瞬，她看到了“邵嘉珩”带来的天蓝色麻包袋。前天晚上她曾让苏晓智给邻居拿去一床棉被。

    她明白过来了，这人向来界限分明，病一好就赶紧还回来。

    “学姐，我做了晚饭，赏个脸一起吃？”邵嘉哲也对她眨了眨眼，似乎在模仿她。

    看上去礼数周全的笑颜之下，锋利的五官和脸部线条却充满了侵略性。奇怪的是，这样的组合却也不显违和。而且当他眨眼时，让那双眼睛忽然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有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勾人。

    苏语乔没有回答他，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他顺势将手中的麻包袋放进门内，平声告知：“下午有太阳，被子我晒过了。”

    “我自己也做了饭，就不去你家打扰了。”苏语乔勉强维持着基本的客气。

    “你……”邵嘉哲用余光看了一眼大厅里桌面空空如也的餐桌，本想脱口而出“你的菜还能出锅吗”。

    话没出口，转念便生生咽下。

    他深吸一口气，再逗她，反而会更坐实了她心里关于“他讨厌她”的猜测。

    “那我先告辞了。”邵嘉哲微抿薄唇，深深地看了苏语乔一眼。

    “慢走不送。”苏语乔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按掉了手机上正好响起的闹铃。

    -

    苏语乔关上门时，为蒸鱼所设的闹铃刚被按掉。她快速关了火，戴上隔热手套，将菜碟端出。

    首次烹制的清蒸鱼新鲜出炉，苏语乔虔诚地端详了一会儿。虽不知味道如何，但那热气腾腾又色泽健康的模样，让她心情振奋不少。

    她有些得意地想，若这积极态势能一直保持，她很快就能狂打苏晓智的脸。

    等着饭菜降温的档口，苏语乔也没有浪费时间。她拉开麻包袋的拉链，准备将棉被转移到专用收纳袋里。

    一盒深棕色泽的跌打药水，陡然进入了苏语乔的视线。

    药水包装盒是全新的，没有被开过的痕迹。她想起今天曾有一那么瞬，“邵嘉珩”的视线曾落在自己手肘的淤青上。

    这是专程给她的？人情两清的意思？

    收纳好棉被，苏语乔把药水随手搁在饭桌上，提筷开吃。第一次做的鱼，味道意外的不错。

    好像因为那瓶药水的出现，她感觉也没那么丧了。

    -

    苏语乔刚把厨房收拾好，苏晓智就回来了。他回来拿笔记本电脑，然后去隔壁家里刷题。

    临走前，苏晓智随口对苏语乔说：“珩哥说下次有机会再请你一起吃个饭。”

    苏语乔没有做声。

    -

    在第九次梦到“邵嘉珩”后，苏语乔已经能辨认“梦中之人”和“现实中人”的区别了。

    即便现实中的“邵嘉珩”跟她不太对付，梦中之人却永远是云淡风轻、岁月静好的样子。“梦中人”深邃的眼眸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而这种对比，多少还是让苏语乔感到有些分裂。

    苏语乔用凉水洗了把脸，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往常周日她起得也很早。苏语乔把次日晚间直播的品再次熟悉了一遍，通过电话会和同事讨论了下周要解决的事项。

    工作告一段落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这人工作起来其实没什么休息的概念，只不过新媒体的工作时间弹性更大而已。

    在人体工学座椅上旋转半圈，起身换了套舒服的运动服，苏语乔盘算着先去跑个步，中午何佳会过来拜访，到时请她吃饭赔罪。

    -

    刚来到一层大厅，就见到了个认识的人。

    穿着精梳棉POLO衫和休闲短裤的宋辞朝她迎面走来。“苏小姐。”宋辞看到她之后眼前一亮。

    苏语乔穿一身黑色的速干运动套装，头上扣着纯黑的棒球帽。虽然这身极其简洁，但因为皮肤白皙眉眼清丽，她整个人就好像在发光。

    苏语乔神情淡淡地向他点点头：“宋辞，你以后就叫我名字。”

    听罢，宋辞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心情是相当不错：“我今天是来找我哥们的，没想到……”

    他约莫要说“没想到先遇到了你”。苏语乔不打算和他寒暄，打断了他：“那你先忙，我跑步去了。”

    -

    宋辞哼着小曲上了电梯，心情愉悦地叩响邵嘉哲的门。

    听到敲门声，戴着金丝框眼镜的邵嘉哲从两个写满代码的黑色屏幕前抬起头。

    宋辞哼着歌把买来的现磨咖啡搁在玄关柜上，边换鞋边说：“我在楼下见到苏语乔了。”

    邵嘉哲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走过来取了杯无糖美式，对宋辞说：“你自己随意，我调会代码，待会我们再出去吃。”

    宋辞也没跟他客气，在沙发上玩了会手机游戏，然后去阳台抽烟。很快他看到了在阳台晾着的T恤。

    “你要TOO的衣服不用着自己掏钱，尽管开口。”宋辞叼着根还没被点燃的烟，朝屋里探回了头。

    邵嘉哲从屏幕前抬起眼，有些恍惚：“嗯？”

    “嗯？”宋辞也是一愣，忽然想起什么，诧异地问道，“挂在阳台的这件T，难不成是苏语乔送的？”

    “哦。”邵嘉哲波澜不惊地应了声，继续埋头敲代码。

    “噗……”宋辞笑着把烟点着，吐了一口烟雾，揶揄道，“他们一家知道你是这么冷淡的人吗？”

    邵嘉哲把只剩下冰块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淡然道：“他们只知道我是阿珩。”

    宋辞倚在阳台门框上抽烟，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谈谈一人分饰两角的感想？”

    “两个手机号、两套账号、两个身份随时切换。”邵嘉哲这段时间只要见到隔壁那家人就觉得魔幻。

    他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说：“但是有个好消息，昨天阿珩有清醒迹象，大概醒了两分钟。”话间，他的眉宇舒展开来。

    “太好了！”宋辞面露喜色，“等他好了，你也不用再演了。”他“啧啧”两声：“没想到啊，阿珩那么害羞的人，也想会去和网友面基。”

    “那小兄弟八月份打比赛，阿珩早早答应了赛前给人当面打气。如果没这一出，也用不着见面……未成年人有点难缠。”邵嘉哲面无表情。

    “我觉得，你能在那小网友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已经相当够意思了。你是把对你弟的感情投射到小朋友身上了吧。”宋辞喃喃。

    “对了，阿珩在蜜秘上和已婚妇女聊得火热，这个要管管吗？”宋辞又想起了邵嘉珩的另一个网友，八卦之火开始燃烧。

    “管不了，阿珩特地托我别跟人断了联系。”邵嘉哲睨了宋辞一眼，果断掐灭了那八卦的火苗，“别乱猜，不是已婚妇女。”

    “哦……”宋辞这才不得不收敛了八卦之心。

    “还有，别在屋里抽烟，待会把地上的烟灰收拾干净了。”邵嘉哲看着宋辞手上的烟，一脸嫌恶，语气极为严厉。

    宋辞扁扁嘴：“这样一对比，果然还是阿珩更好相处。他虽然内向，但也温和有趣……就这，你演得来？”

    “多有趣才叫有趣？”邵嘉哲嗤之以鼻。

    “你理解的有趣难不成就是怼人？这样是不会有女人喜欢的。”宋辞仗义地提醒他，“你就倒计时数着出国的日子吧，别暴露了。”

    还有51天。

    -

    “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和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苏语乔，苏语乔，在不在家？”

    见邵嘉哲完全没有挪动脚步的迹象，宋辞只好悻悻地走过去代为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一位身姿婀娜的美女，黑发浓密如海藻，穿着香槟色的绸缎衬衫、黑色鱼尾裙加高跟鞋，手里捧着束百合花。香水百合的浓郁香味扑面而来。

    “怎么不接电话？” /  “苏语乔住隔壁。”

    何佳和宋辞同时说道。

    过了一秒，何佳看清站在面前的人后，立刻反应过来，她敲错门了。

    她也不觉得尴尬，露出职业的笑脸：“我这人对数字不敏感，没注意看门牌号。”

    宋辞也是个自来熟，便把门继续敞开。两人在玄关处聊了起来。

    “苏语乔应该是跑步去了。”宋辞告诉何佳。

    “咦。”何佳轻笑，“你看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模糊姐的直播间吧。”宋辞朗声道。

    “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何佳冷不丁问道。

    宋辞一噎，不知如何回应。

    “乔乔昨天不是陪你去医院了吗？多保重啊。”何佳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何不妥，半开玩笑地嗔怪道，“为了你，她昨天放了我鸽子，我今天就是来讨债的。”

    宋辞在心中捋了下线索，要说昨天生病上了医院，不是邵嘉哲还能是谁？这家伙得了肺炎，这几天不得不去吊针。可是，苏语乔居然陪他上医院了？

    -

    见有女人敲门，邵嘉哲便转头进房间关了门，半晌后以为敲错门的人早就走了。

    他重新走出房间的时候，何佳一眼就认出了他。

    何佳惊喜地跟邵嘉哲打起了招呼：“Hi！”

    宋辞连忙解释：“住这的是他，我是访客。”

    何佳的诧异之色更甚。

    苏语乔此时刚坐电梯上来，在后面叫住了何佳：“佳佳，我住1501。”

    -

    苏语乔开门唤何佳进屋，闷头找出了一个黑色敞口玻璃瓶用来插花。

    转头却见何佳面带愠色，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苏语乔从冰箱里拿出几罐饮料，又从电视柜里搬出一箱零食，耐着性子哄道：“吃的喝的，你自便。”

    何佳毫不客气地开了包薯片，脸色依旧不悦：“说说，你和你那学弟现在是什么关系？”

    苏语乔瞬间明白过来，何佳这般兴师问罪究竟是为何。

    “他是我弟弟的网友兼竞赛辅导老师，我们新家的邻居。”苏语乔强调， “上次小鬼生病住院他帮了忙，他生了病我们家不也得反过来照拂？至今我们还没加上微信。”

    苏语乔的话简明扼要，何佳很快会意。何佳想了会儿后说道：“那行，昨天联谊没搞成，你用学弟来还吧。”

    “怎么还？”苏语乔手起刀落，剪掉过长的花梗。

    “帮我追他。”

    “什么？”苏语乔觉得荒唐。

    何佳“噗嗤”一声笑了，走到苏语乔跟前撒着娇：“你跟他保持距离，就是帮了我的忙。”

    “这你放心。”苏语乔会意，爽快答应。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何佳和苏语乔是高中同桌兼同小区的邻居，两人之间有不少孽缘。

    其中之一，就包括：何佳半数前男友都追过苏语乔。

    但鉴于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苏语乔和何佳之间并没有因此生出芥蒂。

    何佳自己不介意收编苏语乔原先的拥趸，苏语乔就更没什么好介意的了。事实也证明了，青年人并不长情。除了苏秉杰，苏语乔未曾对其他男人高看一眼。

    苏语乔和何佳，一个似冰一个如火。

    鲜有人能忍受寒冰的冷酷，更多人会被热烈夺目的火光所吸引。苏语乔真心感谢何佳帮她引走过不少烂桃花，也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何佳拍拍苏语乔的肩膀，郑重其事道： “如果你也对他感兴趣，要尽早告诉我，我们好商量商量该怎么解决。”

    苏语乔满脸不可思议：“以前也没见哪个男人让你这么小心谨慎。”

    为了打消何佳的顾虑，她继续说：“我跟他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不是也知道吗？我那生辰八字会克夫，尤其是跟我同年生的男的，无一幸免。恰好邵嘉珩和我同年。”

    “没办法，这个男人帅得太过惊人。我们学法的人很关注风险。”何佳嘿嘿一笑，“对了，你能陪我约男神吃个午饭吗？”

    “……”苏语乔无语，“不是要我保持距离？”

    “没你牵线搭桥，我怎么进攻？”何佳抛出个媚眼。

    苏语乔就喜欢何佳的坦率。

    -

    门阖上后，宋辞面对邵嘉哲的表情也变得不太自然。

    “苏语乔对你真是不错，还陪你去医院了？”宋辞闷闷地吐了口气，“有她弟做桥梁真好。”

    邵嘉哲不置可否，静等他抱怨完。

    “我周二加上了她微信，之后给她发了三十多条信息，到现在也就只回了两条。”宋辞愁眉苦脸，“有点难追啊。”

    邵嘉哲风轻云淡道：“我和她没加过微信。”

    宋辞听罢，好像有被安慰道，抿抿唇喃喃：“那我再追两个月，追不到就算了。”

    “为什么是两个月？”邵嘉哲问。

    “两个月后你就走了呀，少了助攻效果差很多。”

    “……”

    “你是认真的？”邵嘉哲无语片刻，又问。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宋辞说，“每一段感情我都很认真，只不过结束得都比较仓促。”

    “……”邵嘉哲沉默，“祝你好运。”

    “那哥们帮个忙？”宋辞露出贱兮兮的表情，“我们跟苏语乔约个午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