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给天空镀上金辉，马路边的喧嚣被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心跳声淹没。

    邵嘉哲的存在感在这一刻骤然加剧。苏语乔闻到了男人身上薄荷与松香混合的气息，清清浅浅却又格外绵长。

    苏语乔有些惊慌地后退半步：“这次我失误了，抱歉。”

    邵嘉哲直起腰板，唇角扬起，露出一脸“我知道了，你继续说”的表情。

    苏语乔从裤袋里抽出口罩给自己戴上，口罩透出的声音闷闷的，她说：“我会确保自己不被网友认出来。你短期内如无必要就别戴口罩，出门考虑戴墨镜。还有，我们保持距离，尽量不在公共场合同时出现。”

    邵嘉哲听罢，抱着手臂“啧”了一声：“这就是解决方案？”

    显然并不满意。

    因他这样一怼，苏语乔也被激得斗志昂扬，她说：“我正在考虑和一位男网红直播连线，他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你愿意把口罩男神的殊荣让他吗？”

    “啊～狸猫换太子，祸水东引。”邵嘉哲点点头，“这招还不错。”

    他又思考片刻，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可我都被人肉一天了。在国内待的这49天里，我这无辜的受害者怕是要在惶恐中度过了。”

    “……”

    这就……赖上她了？

    苏语乔无奈地看了眼手机说：“再不赶回公司就迟到了。我先去直播，补偿措施想好了会告诉你。”

    她把脸侧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有些局促地说：“你如果想到什么，也可以在微信上告诉我。我先走了。”

    霞光之下，她的耳朵很红。

    -

    征得邵嘉哲的同意后，苏语乔采取了柴媛的建议，借“口罩男神”和X先生的双重流量转危为机，争取冲一波销量。

    今晚本是护肤品大促专场，在直播开播前苏语乔特地录了条预告视频，宣告今夜将揭秘“口罩男神”的真面目。

    她在视频里强调，路人意外蹿红她自己也没料到。不过从网友反应看，绝大多数人都不信。

    早就听说过X先生的传闻。这位男网红非常擅长和美女主播捆绑炒作。这次主动找过来寻求合作必然是有备而来。

    苏语乔还能预想到，直播结束之后，她还不得不把来龙去脉掰开揉碎，再跟她爸妈解释一番。但眼下，还是先搞定直播。

    匆匆刷了X先生发布过的视频，又抓紧时间看完了柴媛准备好的资料。

    这个X先生名叫肖霖，也是帝京大学毕业的，专业是新闻系的播音主持，做主播也算是专业对口。

    肖霖从两个工作室共建的工作群里添加了苏语乔做好友。好友申请通过之后，他立刻发了一通视频电话过来。

    肖霖露齿而笑，舌.尖舔了舔唇角，朝她眨眼：“关注模糊姐很久了，幸会呀！”

    隔着屏幕与没有美颜滤镜的肖霖面对面，苏语乔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发型、眉眼和“邵嘉珩”真有七分相似。此人五官清秀，谈吐风趣，如果不做网络主播，也许也会是位不错的主持人。

    虽然眉眼相似，但交谈后的观感又明显不同。肖霖的音容笑貌多多少少有些“装”的成分，还能隐隐感觉到一股轻浮的浪荡之气。

    “邵嘉珩”则不同。虽然他的长相里有嚣张的成分，言行又令人捉摸不透，但她并不觉得他在装模作样，那个男人似乎自带贵气，无需修饰。

    “模糊姐，能不能说实话，你有男朋友吗？是视频里的那个吗？”通话末了，肖霖冷不丁问道。

    “没有。不是。”苏语乔对这个越界的问题甚为不满，又隐隐感觉待会直播可能会出现幺蛾子。鉴于二人现在在一条船上，才没有当场甩脸发作。

    最后，苏语乔特地强调了句：“今天就事论事，不炒CP，OK？”

    肖霖喉喉中发出一声闷笑。

    五分钟后直播就要开始。

    -

    邵嘉哲赶在八点前回到家，门刚打开，就被从隔壁房冲出的苏晓智堵住。

    “珩哥，我姐闯大祸了，你大人有大量。我姐肯定会补偿你的。”苏晓智抓耳挠腮，看上去比他刚见过的苏语乔还要懊恼。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趁机做网红？”邵嘉哲打趣。

    “珩哥你不是吧？”见邵嘉哲全然没有郁闷之色，苏晓智惊愕。

    邵嘉哲拍了拍苏晓智肩膀，淡淡一笑： “如果能被更多人认识，我希望不是靠外表。”

    他掏出手机瞅了眼时间，对苏晓说：“你姐今晚直播也许会有惊喜。”

    苏晓智闻言忙说：“本来我也打算边写作业边看她直播。”

    邵嘉哲瞥了他一眼：“我这当事人先看，之后跟你同步情况。手机给我，你回去先写完作业。”

    苏晓智难以置信，现在苏语乔不太管他了，怎么反倒是珩哥越管越多了？

    手机被收走，苏晓智只能悻悻回屋。

    邵嘉哲回到家，第一时间进入了拔丝蘑菇的直播间。

    -

    开播画面一开启，呼唤“口罩男神”的声音就铺天盖地而来。

    苏语乔抱歉地对着镜头说：“品牌方爸爸对不起，今天在我直播间，口罩男神可能会抢了你们家大促专场的风头。”

    “不过。”她语意一转，“我们都是为粉丝服务的，宝贝们的需求必须满足，对不对？”

    如潮水般涌进直播间的网友瞬间沸腾，纷纷表示愿意一边看男神一边吃瓜消费。

    屏幕前的邵嘉哲随手开了瓶纯净水，边看边嗤：“真是个奸商。”

    苏语乔娓娓道来：“这位口罩同学这次是不小心出镜的，他表示很抱歉，今天不小心抢了模糊姐的风头……不过姐大人有大量，还问他要了很多照片，今天作为福袋抽奖礼物，免费送给大家。”

    随即镜头打在苏语乔手上的一叠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不同角度的“口罩照”。

    留言区已开始沸腾，所有人都在猜照片里的人是谁，还有人表示质疑，坚称照片里的人不如视频里的男神帅。

    和网友一边互动，苏语乔一边推品。购物链接上了一条又一条，直播间的围观人数越来越多，骂声却也越来越多。

    苏语乔镇定自若。她和X先生约好了九点才连线，前.戏要做足才令人印象深刻。

    -

    网友的喜怒无常和偏激态度在一众攻击话语中展露无余。诋毁和诅咒的字眼变着花样刷屏。

    邵嘉哲坐不住了。喝空的矿泉水瓶竟被他攥到变形。

    做网红自然需要懂得调动网友的情绪，但同时，也会遭到极端的情绪反噬。

    捕获名和利，本就需要付出代价，只不过今晚苏语乔本不必要遭受这样的攻击和谩骂。

    邵嘉哲回想起那日电梯里的情形。他本已靠边站，本也打算全程事不关己地刷手机，可就在苏语乔即将关掉镜头时，他鬼迷心窍般地看了她一眼。

    正是这一眼，如今酿成大错。

    为了让他摆脱被“人肉”的风险，苏语乔临时调整直播计划。此时正一人抵挡着来势汹汹的“千军万马”，就好像一个只身为他引开危险的孤胆英雄。

    而她，终究不过是个小姑娘。

    网络上的一时喧嚣，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当事人的沉默而远去。他又何必对她开玩笑让她负责？

    都怪理智被一时的私心蒙蔽，他只不过是对韩溟那家伙不爽，找机会接近她而已。

    对自己幼稚的行为无语至极。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胡乱搓了把脸，默默打开电脑。

    -

    X先生终于在九点整跟模糊姐连上线。

    留言区炸开了锅，有人兴奋，有人质疑，有人惊喜，有人失望。这个世界本就众口难调。

    也许是X先生的身份和颜值与网友的期待落差有些大，很快“买水军炒作”的质疑声占了上风。

    直播室里，柴媛用一张A4纸写了一句话，高高举起给苏语乔看见。纸上写着：“舆情不妙，和网友互动救场！”

    工作群里，两个工作室的人统一了策略。

    气氛不好，货先不卖了。

    肖霖在镜头前笑着说：“粉丝们好像有不少疑问，我和模糊姐来跟大家聊聊天吧。”

    有网友连发十条留言刷屏质问：“今天口罩男神上热搜是不是你们雇了水军联合炒作？”

    如果真要炒作，炒作结果最有利的一方必然嫌疑最大，那一方自然是X先生。苏语乔暂时闭嘴，让肖霖先来回答。

    肖霖诚恳地说：“我长什么样，粉丝难道不知道，还犯得着找水军帮忙造势？网友期待见到的口罩男神十有八九是素人，这样的结果才更有戏剧性，也才能满足大家的想象。我为什么想不开给网友制造落？这不是作死吗？

    不过今天能得到网友抬爱，我也是受宠若惊。希望大家不要恶意揣测，意外入镜是个巧合，不知道那截图是怎么火起来的，但我真的没雇水军。”

    这是事先想好的答案，还算能自圆其说。只是，他只强调了自己没雇水军，没帮苏语乔说话。

    苏语乔更没想到，肖霖的话还没停，他意味深长地托腮笑道：“我还看到有网友问，为什么我和模糊姐会同时出现在电梯里？网友好像是指定模糊姐来回答。”

    苏语乔眉心一跳，肖霖的话有很强的引导性，言外之意是：“大家快去关注这条视频真正的出发点吧。模糊姐和X先生同坐一趟电梯到底是不是偶然，为何拍视频时没有避嫌？”

    肖霖这人和女主播捆绑炒作的手法果然已经炉火纯青。

    苏语乔其实早就和肖霖统一了口径，二人只是碰巧在电梯上遇到而已，轻描淡写带过就好。可现在因为肖霖的特意引导，网友的关注点瞬间转向了两人的真实关系，以及苏语乔的真实用心上。

    网友对此天然有着猎奇和八卦心理，如果回答不好，苏语乔就是最受打击的一方。

    肖霖是懂流量的，现在围观群众们最期待看到的剧情走向，自然是模糊姐和X先生炒CP。

    如果她默认了去迎合，接下来就要配合肖霖在直播间里出演暧.昧互动，以此增加话题度，跟他惯常的炒作套路如出一辙。

    苏语乔沉默了。

    在聚光灯和狗仔镜头追逐下的明星艺人们，大概早就习惯了虚以逶迤。既然隐私可以变现，那即便是隐私，也必须在某种程度上符合大众期待，这才能保证人设不崩。

    但她并不擅长演戏，更抵触将个人隐私暴露在大众眼前。

    早前她之所以能收获粉丝，也是基于作为素人时的特质。模糊姐的人设本就约等于苏语乔本人。若不是本色出演，她这社恐做主播也不会做得如鱼得水。但她的原则是不会出卖自己和家人的隐私。

    置身于各色目光之中，到底应该迎合粉丝，还是坚持做她自己？

    她一动不动，以至于有网友疑惑，拔丝蘑菇直播间的画面怎么突然静止了？是不是哪里的设备或网络出了问题？

    站在苏语乔侧前方的柴媛早已变成热锅蚂蚁，后脊和额上冒出了冷汗，忙不迭用手背擦拭起来。她当时极力主张让X先生入局，现在看来是妥妥给模糊姐挖了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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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媛焦急懊恼的表情被苏语乔的余光收尽。苏语乔也是一头乱麻。

    她很想不管不顾地甩出一句“关.你.屁.事”，然后下播走人。

    就在她真打算破罐子破摔宣布“下播”时，看到了一个昵称为“S & S”的网友留言：

    “模糊姐应该很委屈，认认真真做了个视频，粉丝关注的却不是她精心准备的内容，而是背景路人。被曝光的所谓路人居然还是个网红。男网红更火了，她却不得不去应付各种绯闻和揣测，除了一波毫无质量的流量外，也没讨到什么好处……我相信模糊姐的人品和努力，希望模糊姐不要被这乌龙事件打击到。”

    苏语乔看完这个留言，喉头一紧，心中是五味杂陈。

    一股温暖的力量也强势地涌上了心间，与此同时，这段话似乎在教她如何做“危机公关”。

    坚持本心，不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才能走得更远。

    她做主播一天，只要有一个支持自己的粉丝，她就该坚守本分，给他们提供真实的价值，而不是执迷于哗众取宠的炒作。

    苏语乔在镜头前站了起来，身体前倾，双手支撑着桌子，缓缓开口：

    “我说那是乌龙事件不知有多少人会信，但这世上的巧合，哪有那么多可解释的？我如果想蹭X先生的流量，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合作，既没必要偷拍，也没必要暗戳戳制造绯闻。

    我不是明星也不是艺人，只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自媒体人而已。我认为自己能给粉丝带来的最大贡献，就是传播有价值的内容和推荐高性价比的产品。主播模糊姐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而我的隐私实在没有太大的情绪价值和商业价值。

    今天热搜的当事人都在这里接受大家的审视。喜欢我的粉丝，希望你继续关注我的内容。对我失望的粉丝，我也只能说句对不起。不管怎么样，虽然这波关注度来得突然，但我会把这作为对自己的鞭策。”

    虽然她也希望粉丝越来越多，但不喜欢她的粉丝她也无法强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对着镜头大大方方地说：“这位名为 S & S的朋友，谢谢你的留言，你给我的感动，是多少钱都不能比拟的。”

    和她连线的另外半屏画面中，肖霖脸上露出错愕，神色不满但又不好发作。

    苏语乔看得出来，他在暗嘲她装.逼，送上门的流量也接不住。

    果不其然，网友吐槽她装.逼的留言又霸了一会儿屏。

    但说完前面番话后，苏语乔死死把握住了自己身处主场的地位。

    从容地回答完几个尖锐的问题，苏语乔对肖霖说：“今晚依然是拔丝蘑菇的大促专场，谢谢X先生及时站出来给我的直播间带来了流量。”

    她微笑着向肖霖摆手道别。

    挂断连线前，肖霖尬笑了起来：“模糊姐，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虽然无聊，但说明我们挺有缘的，对吧？”

    肖霖在最后时刻还不忘点燃八卦的火苗，这让苏语乔哭笑不得。她对他隔空喊话道：“同学，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

    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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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先生走后，拔丝蘑菇的直播间气氛逐渐恢复正常。苏语乔再也没看到过网友S & S 的留言。

    但十一点下播的时候，她却收到了来自“邵嘉珩”的信息。

    “还有49天。”

    这是他发给她的第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