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了一分钟后自动暗了下去，但苏语乔又用指尖迅速划了一下屏，没让手机黑屏。

    从惊心动魄的直播现场退下后，苏语乔灌了瓶牛奶压压惊，一直注视着邵嘉哲发过来的那条信息。

    信息发来的时间跟她下播时的时间一分钟没差。是真这么巧，还是他专门看了她的直播？

    苏语乔回复他：“你有什么想法？”

    “明天来隔壁找我，坐下来商量。”

    苏语乔咂了咂嘴。她回复：“好。”

    -

    这时，柴媛无措地走到苏语乔身边，一脸愧色：“乔乔，我错了！我利欲熏心，听信了肖霖那边商务的蛊惑，没想到他们这么下作。”

    “但最后拍板的是我，是我活该被坑。”苏语乔给柴媛递去一瓶没开过的牛奶，“吃一堑长一智，我们都吸取教训。”苏语乔现在压根不想再提起肖霖这个人。

    “好消息！”负责运营的小安捧着笔记本电脑跑了过来，给苏语乔和柴媛看了刚更新的后台数据，惊呼：“因祸得福了，下播前数据狂飙，一个晚上卖了300万。”

    柴媛瞬间又被打了鸡血，咧嘴笑出了声。

    苏语乔无正形地靠上椅背，无奈道：“我宁愿不要这样上热榜，也别掺和炒作。对我本人来说，这不值得庆祝。”

    眼下关于如何给被误伤的邻居“偿债”，她还毫无头绪。

    无意识间戳开了昵称为“邵嘉珩”的微信头像，是一幅白底黑字的图。

    图上有一行英文：“Hello，BUG。”

    传说中的程序员，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这时，徐岚、苏秉杰和苏晓智果然齐刷刷地发来了微信。

    苏秉杰说：“乔乔，爸爸看了今晚的直播，知道你这样处理是想给邻居解围。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非议，委屈你了。不过你还是要和邻居好好沟通沟通。”

    “我知道。”苏语乔回复。

    “委屈”二字映入眼帘，忽然起心动念，苏语乔在短视频平台的粉丝里找到“S & S”，回关了这个网友，但他没有编辑个人资料，个人作品里什么都没发。

    -

    第二天早上十点的时候，苏语乔在床上做了个“鲤鱼打挺”，极速直起了身子。

    苏晓智早就补课去了，而她也已经清醒了半个多小时。

    昨夜自然梦到了“邵嘉珩”。

    相较以往，这次的梦更加不可思议。他在她的梦境里，不再只有一个表情。他不仅直视着她，还一改常态地对她笑了起来。

    她有点受不了他的笑。即便笑意浅淡，也勾得她心头莫名发颤。

    男人气度斐然，那目光是如此澄澈，那神情是如此恬静，苏语乔无端想到了一个词——“白月光”。虽然她人生中迄今不曾遇到过“白月光”，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

    她的“夜间小剧场”似乎正在往狗血偶像剧方向愈演愈烈。而分裂的是，她在现实中刚得罪了他，正苦恼于如何解开这僵局。

    他不是“白月光”，而是她的“索债者”啊！

    造孽啊啊啊啊！

    -

    又是新的一天，既然犯了错就要勇敢面对。

    苏语乔拿起手机，给“邵嘉珩”发去信息：“今天什么时候在家？”

    信息秒回：“现在就在。”

    想着两手空空过去似乎不妥，苏语乔又问了句：“虽然时间晚了点，不过你吃早餐了吗？我去买点？”

    “直接过来一起吃吧，早餐做多了。我也刚醒。”“邵嘉珩”回复。

    “也？”苏语乔嘟囔着，起床洗漱收拾。

    -

    苏语乔洗漱收拾完之后，从冰箱里捎上一盒草莓和一盒蓝莓来到隔壁。

    “咚咚咚”，“咚咚咚”。

    邵嘉哲打开房门，看到了一身休闲打扮的苏语乔。

    白色宽松蝙蝠袖衬衫，一侧下摆随意地塞到七分牛仔裤的腰线里，露出一截纤细洁白的小腿。

    他从鞋柜里拿出双咖色一次性布拖鞋放在地上，接过了苏语乔手上的水果。

    苏语乔蹬了双人字拖过来，换鞋很方便。她换好拖鞋，低头将人字拖对齐，在鞋架上放好。

    邵嘉哲的视线无意间落在她裸.露的脚趾上。没有涂指甲油，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一粒粒仿若珍珠。

    “坐吧。”邵嘉哲眼神示意她去餐桌那边稍作等待，“我把早餐端出来。”

    苏语乔有些踟蹰地始终没有迈开脚步。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没有自己一个人去异性家里的经验。

    似是看出了她的迟疑，邵嘉哲似笑非笑：“房门开着还是关上？”

    “……”

    苏语乔抿了抿唇，回头伸手关门：“开着空调的话就关上吧。”

    邵嘉哲快步去厨房端出两碗鸡丝粥，两枚分开盛放的煎鸡蛋和两小碟白灼罗马生菜。他招呼她先吃，又回到厨房清洗苏语乔带来的水果。

    邵嘉哲的身影暂时消失。哗哗的流水声从厨房里传来，知道他还要洗一会，苏语乔那颗吊着的心稍稍放松，兀自打量起屋里摆设。

    浅橘调木地板，乳白墙面，柜子很少，同样是乳白色调，大厅略显空旷。

    和苏语乔家不同，这里阳台和大厅之间有磨砂推拉门阻隔。大厅和阳台交接处挂着天蓝色的窗帘，那蓝色很浅，柔和得让人联想到刚刚天明时的天空。

    大厅中央墙面上那幅巨大的油画，很快就吸引了苏语乔的全部注意力。

    画上是一片蓝色的海，近处惊涛拍岸，雪白水花随处四溅，远处波澜不惊，如深蓝色的天鹅绒布。天光明亮，云层高远。没有海鸥，没有船只，没有人烟，只有一只随波逐流的漂流瓶。

    辽远淡然的情致跃然于画布之上。

    苏语乔瞬间想到了BLUE。BLUE曾经给她看过他手绘的画，全部是蓝色调打底，就如同眼前这幅。

    这位蜜秘网友不知何时已经给她设了一个心理锚点，看到大片的蓝色，她便会联想到他。

    -

    邵嘉哲从厨房端着果盆出来，视线聚焦在站在大厅中央的苏语乔身上。

    她微微仰头看画，齐背的浅栗色长发蓬松柔软，看上去慵懒随性又有些神秘，和邵嘉珩画的那片海氛围互洽。

    “现在吃早餐？”他问。

    苏语乔回了到餐桌边，舀起一勺鸡粥，但又顿住。

    “我刷了下舆情，今天网友人肉你的意愿基本已经消退了，口罩男神的热度明天一定会被别的新闻压下去。”她看向邵嘉哲，“不过，要怎么做才能安抚你受伤的心灵？你有想法了吧？”

    “能不能先吃饭？再不吃就凉了。”邵嘉哲故作委屈状苦笑道，“也不用把我当成债主吧？”

    自从他主动加了苏语乔微信开始，苏语乔就觉得这人的存在感成指数级增加。

    “邵嘉珩”现在显然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但怎么看上去，他好像还真有点无辜的样子？

    苏语乔咽了咽口水，心想，这人明明知道我是上门还债的，这顿早餐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她垂眸抬手，把勺子送到嘴里，咂了一口。他的手艺居然远超徐岚。

    看到苏语乔吃下第一口后神色舒展，邵嘉哲暗自松了口气。

    “吃完再说。”邵嘉哲也挑起一箸青菜开吃。

    苏语乔忽然想到什么，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邵嘉哲蓦地抬起头：“怎么？”

    “怕热搜的事对你个人生活产生负面影响。”苏语乔不打算待会再聊，坚持速战速决。

    “那倒不会。”邵嘉哲勾唇，“看来学姐对我还挺上心。”

    啧，怕梦到你变成厉鬼向我讨债，能不上心吗？苏语乔无语至极。

    “没看出我是很认真地想补偿你吗？”苏语乔反问。

    因为容易焦虑，所以更加认真想要做好。

    只见邵嘉哲眸光微动，缓声道： “从没质疑过。”望向她的神色居然诚恳又笃定。

    苏语乔后脊一僵，刹那间起了一背鸡皮。

    邵嘉哲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吗？现在对她说出这种话，莫不是有诈？

    -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二人很快吃完早餐。不知是太饿还是这顿早餐意外的好味，苏语乔吃得一点不剩。

    邵嘉哲把餐具往厨房一搁，直入主题说：“我给你发个东西，帮忙提提意见。”

    苏语乔在微信上收到了邵嘉哲的小程序，名字是“孤胆英雄”。打开后发现是一款轻游戏。

    “我很少玩休闲游戏，简单粗暴过于无脑的我都玩不下去。所以我提的建议不一定有参考价值。”苏语乔想了想，问道，“提提建议就算补偿措施？”

    “学姐果然拎得清。”邵嘉珩在黑色布艺沙发上坐下，拍了拍沙发坐垫，示意她也坐。他说：“我做的这款小游戏，希望你帮我推一推，有钱一起赚。”

    原来是从钱的角度考虑补偿方案，果然够简单直接。

    苏语乔也考虑过用钱来解决，但又怕弄巧成拙加深误会。现在由“邵嘉珩”主动提出，正好打消了她的顾虑。

    “没问题，我免费帮你推。不过这种小游戏能怎么赚钱？”她来了些兴趣，但依然坐在餐桌旁没挪动。

    “广告招商和增值服务。”邵嘉哲解释，“这类轻游戏本身就是流量渠道。”

    “好，我先玩，之后给你建议，也会好好想想怎么帮你推。我最近正好想建粉丝群。”

    苏语乔见双方已经在“偿债”方案上达成了共识，便往门口走去。

    邵嘉哲连忙起身，眼疾手快帮她开了门。

    苏语乔弯腰穿鞋，直起身时，脑袋差点撞上邵嘉哲胸膛。回过头才发现两人隔得有多近。

    ? ?

    邵嘉哲的呼吸如同轻雾，自上而下拂过她的鼻尖。

    苏语乔睫羽颤了颤，心头有点发紧，没再抬眼看他，径自走了出去。

    “赚多赚少倒没无所谓。大家邻居一场，别留心结。”在苏语乔的身后，邵嘉哲开了口。

    看不到他的神情，但那语气听上去却颇为郑重，像是考虑许久后才说了出口。

    苏语乔脚步顿了顿，应了声：“我会尽力。”

    -

    因为这天不去公司，苏语乔一回到家就窝在沙发上玩起这个小游戏。

    没有复杂的世界观，游戏机制就是迷宫加打怪。玩家作为“孤胆英雄”一局局地走迷宫闯关，如果遇上敌人就拼手速互K，走错岔路口调头往回走时要做数学题才能继续走，直至通关。

    一关不过可以重来，通关后才能玩下一关。

    游戏不算难，但也不算简单，画面精良，节奏介于烧脑和放松之间。苏语乔玩了两个小时，眼看中午十二点半已过，她打通了九十关，平均不到一分半一关。

    设计者很懂得抓住玩家的注意力，酣畅淋漓地玩了两小时，苏语乔的心情倒是舒畅不少。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学她敲门。

    来人是邵嘉哲。

    “还没吃午饭？”他问。

    苏语乔掌着门回答：“不饿。你那游戏到底有多少关？”

    “玩来消遣放松可以，别有瘾。关卡是AI自动生成的，要多少有多少。”邵嘉哲笑着说，“你不休息，手机也要休息。”

    “你能监控到我的数据？”苏语乔又问，“那我打得怎么样？”

    “后台能查看你的账号。难度系数可能得再调低一些，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邵嘉哲说，“你这水平已经不像小白了，而且你的数学好像不错。”

    两人围绕着游戏又在玄关处聊了几句，邵嘉哲忽然说：“我煮了面，一起吃吗？”

    “不了。”苏语乔双手抱胸回答着。

    可没想到，邵嘉哲竟一把抽出了她手腕，不容置喙地说：“走吧，我又做多了。”

    苏语乔的手指下意识地蜷起，踉跄两步后，腿脚竟不听使唤地跟了上去。

    往常，谁敢对她拉拉扯扯，她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甩开避过？

    不是，拿人手短，吃人口软，她这岂不是又要欠一笔人情？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隔壁家里了。

    见苏语乔跟了过来，邵嘉哲松开了手，掌心已经微微泛湿。

    -

    早餐吃得晚，邵嘉哲没有给苏语乔盛满整碗，但汤面中有鸡蛋、蔬菜、牛肉和鲜虾，对于简餐来说，营养搭配已经相当到位。

    习惯性地先端起碗喝了口汤。 “厨艺不错，平时喜欢下厨？”毕竟吃人嘴软，苏予也没忘记客套。

    “做得不多，都是随便做做。”邵嘉哲风轻云淡地回答道。

    “你不是说不怎么玩游戏吗，为什么会想到开发游戏？孤胆英雄是你一个人做的？”苏语乔又随口问道。

    话音刚落，邵嘉哲嗤了一声：“你还记得？”

    “这不是何佳问你的时候你亲口说的吗？”

    “那要看怎么理解了，如果和网瘾少年比，我确实不怎么玩。”

    “所以你那天压根不想参与聊天？”苏语乔“哦”了一声。

    “你不也是吗？”邵嘉哲反问。

    二人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唇角竟都扬了起来。

    他们平日都是不常笑的人，这样与人面对面地会心一笑更是绝无仅有。

    看着对面的人扬起了唇角，苏语乔忽然觉得“邵嘉珩”好像真实了点，沟通起来也没那么别扭了。

    隐隐感觉他眸光里多了一些模糊的色彩，让她想起雨后地面积水中彩虹的倒影。

    而此时，邵嘉哲的胸腔里泛起了一阵轻微的痒意，好像有只小猫在用爪子逗弄般地挠着他。

    想起昨天，苏语乔曾坐在落地窗旁对着韩溟微笑。事后只要一想到那画面，他就会感到烦躁无比。

    此刻，那股烦躁已被无声化解。她眼里的星星，就好像深夜广袤沙漠上的璀璨银河，也在他的心里闪闪发光。

    就在这一瞬，邵嘉哲确认了自己的心。

    他从来不抢弟弟喜欢的东西，这一次除外。他想追她。

    这种无法抑制的冲动，让他不再纠结是不是“公平竞争”或者“胜之不武”了。

    -

    “小游戏是我一个人做的，所以我也没有信心，会不会有人喜欢。”邵嘉哲说。

    “我的观点可能不具有代表性。”苏语乔坦诚，“因为我现在确实也需要借助外物转移注意力。”

    邵嘉哲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视线一直没有从苏语乔脸上移开。

    “就我而言，倒是挺喜欢玩的，可以让我缓解焦虑。”苏语乔留意到他的视线，不自在地垂下眼帘。

    汤碗里面汤金黄，浓郁但不粘稠，那几缕漂浮在碗中的翠色葱花，模样甚是可爱。苏语乔无端分神了。

    沉默片刻，她问：“你给小鬼玩过没有？我不希望他现在沉迷游戏。”

    “没有。你是头一个。”邵嘉哲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我看过篇论文，适当玩游戏转移注意力可以缓解焦虑。是不是越是认真的人，就越容易焦虑？”

    他不再看她，垂眸吃面。

    “哦。”苏语乔的心情有说不出的跌宕，也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她偷偷抬起眼，却再次与他的目光相遇。

    “……”

    苏语乔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像学生上课偷看课外书时，猛然发现老师就站在自己身边那般。

    邵嘉哲再次勾了勾唇：“你对人情借还的事是不是过分在意了？这样你很容易焦虑吧？我们又不是敌人，在很多方面是不是可以合作共赢？”

    他的神情比刚才柔和了几分，一改往日的清冷。

    苏语乔想起，BLUE也曾敏锐地发现她这人对人情的借还是过度关注。

    “合作共赢”这几个字居然会出现在这个毒舌的家伙嘴里。苏语乔愣了几秒后，才确认自己没听错。

    “比如？”她不明就里。

    邵嘉哲颇为自得地开了口： “我可以帮忙在晓智的电脑和手机里安装上游戏监控插件。自行设置游戏时长，时间一到就会自动跳出游戏界面。即便发现了问题，他也只会以为是中了病毒。他破解不了，但我可以教你怎么解。”

    “……”

    “而且，这个人情不用你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