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南院。

    席上酒宴正酣,客人纷纷朝主座敬酒。

    “大人年少有为,实属我等楷范,我们敬您一杯,您随意饮。”

    主座上坐着的男子,瞧着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金冠束发,剑眉入鬓,笑起来目若灿星,谁见了都得叹一句,英姿勃发少年郎。

    比他的容貌更摄人是通身的贵气,他穿戴奢华,从头到脚都是金玉锦绣,只他眉宇之间意气风发,非但不显庸俗粗浅,反倒为他平添气质。

    闻言他笑吟吟地道,“诸位过谦了,奉城百姓安泰,生活顺遂,都是各位的功劳啊!”

    这话说到了在座的心坎上。

    如今天下分为十六府一百六十八郡,奉城隶属青州府临川郡,地处西南边陲,远离京畿。虽不算荒凉,但商不繁茂,文不昌盛,做不出什么政绩,能拿出手的也就是无功无过的一句“百姓安居乐业”。

    历来到此就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没有背景的人,诸如寒门学子。中州山好水好的地方早先就被世家大族的嫡系们挑走了,哪里轮得上他们。二是被上位者嫌弃的人,这种人便如鸡肋,没有价值,却瞧着碍眼,自然是打发的越远越好。

    突然上任的通判是个例外。

    他一路浩荡的车马,身边都是京畿的军备兵,进入青州境内后,刺史居然派驻军护送。直到现在,那一支驻军还在奉城外不远的地方,久居不返。

    阵仗之大,令人咋舌。

    细细打听,才知晓,这人姓章,名唤章荣。

    祖父章建台乃是当今章太后的胞兄,受封安国公。

    大家脑海里的弦一荡,直崩得人精神焕发。

    安国公的嫡孙!章太后的亲侄孙!

    盘算下去,那就是陛下的表侄!

    临川郡这些官员里面,十个中有一个曾经面圣过的就不错了,还得是那种站在百官队尾,只能远望磕头的那种。

    众人如梦初醒,一时间,通判府人山人海,为了一纸请帖,挤破了脑袋。

    与他交好,有万利而无一弊。

    若是真能和他攀上交情,待他任期满了,回京述职只需和陛下提上一句,被调到京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众人揣着念头,隔三差五便来拜访。

    而章荣则来者不拒,他素来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在京都时因着与宫里的关系,家里管头管脚。

    没成想,到了奉城这么偏远而丁点大的地方,倒让他开了眼界。

    甚至被先帝禁了的男伶,也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官员们宴席之上。

    在金陵可没人敢,果真是天高皇帝远啊。

    一轮薄酒过后,管事带着少年们来了。

    这些少年们甫一露面,众人便是眼前一亮。

    章荣也饶有兴趣的看着,有点惊奇,这一次的少年们和以前出现在宴席上的,不论相貌还是气质,都拔高了太多。

    他细细的在每个人的脸上打量,越看越讶然,这样品相的男伶,在金陵想要找上十三四个,荒唐不羁如简王爷,怕也要费些力气吧。

    章荣看向坐在宴席右侧首位的武官。

    伶人是他叫来的。

    自少年们出现,王守川就一直在偷觑章荣的表情,见到章荣果然兴味盎然的盯着少年们看,随后目光又转向了他。

    王守川识趣起身,微笑着介绍道,“章大人,这些少年们是我特意寻来的,他们不仅从小便学习服侍人,还读过书,识得几个字,十分干净。”

    重点,十分干净。

    章荣懂了,他点了一个少年过来斟酒。

    少年们皆是绝色,但在绝色之中,有两个人,一个艳到极致,一个雅到极致。

    被章荣点到的是那个雅极的少年,蓝袍玉簪,抬头漾起一个清浅的笑。

    王守川亦笑了起来,将另外一个艳极的少年拉到身边。

    这场席面人不算多,除却章荣外,他官阶最高。

    剩下其余的人也纷纷被挑选入席。

    清雅的蓝袍少年跪在酒桌旁,斟了酒后,奉给章荣。他的嗓音也如珠玉相撞,“大人请饮。”

    章荣伸手接过来,动作间触到了少年的白皙似的手指,绯红就爬上了少年的面颊。

    咦?真的假的?

    章荣新奇的伸手去捏住少年的下颌,想抬起他的脸细看。

    管事这时候躬身过来了,脚步踌躇,眼神却急切。

    章荣瞧了他一眼,冲他一摆手,管事名叫刘升,乃是章氏的三代家臣,平日负责打理一部分章氏在京都的产业,也是他的祖父特意挑选随行,为他操持宅院各项事宜的。

    他打小生在皇城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和家里人一起去西郊狩猎,这次外放出京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说一点不慌是假的,何况还要带着一个麻烦精。

    幸而刘升是个极靠谱的人,做事稳重,上下打点妥帖,等闲事轻易不写在脸上,除非…

    果然刘升凑到他耳后,紧张道,“主子,郡主在水榭里坐着呢!黑漆漆的,没点灯,也没人随侍!”

    闻言,章荣挑了挑眉,心道她又发的什么疯。

    不过,自从裴太傅续弦的消息传回来,她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玉器,就半个月没出屋门了。

    这大半夜的,她自己一个跑到水榭坐着?难道是,想不开?

    想到这里,章荣马上又否定了。

    不会不会!她是什么性格?骄矜又假清高,平时自恃身份一点亏都不吃,太子无心一句话,她都得找机会刺回来。

    她这样的人,再生气也不会自损,只会处罚身边的人。就打去年开始,身边侍候的人换了多少茬。

    她会想不开?

    虽这样想着。

    章荣还是撂下了酒杯。

    万一呢!她为了要嫁给裴太傅,跪着求陛下解除婚姻另嫁,甚至还做出了在宫宴上给裴太傅下药这等让人惊骇不齿的事情来,令陛下痛心疾首,不得不把她打包命他带出京城。

    那可是裴太傅啊!

    太子太傅,未来的帝师。也是…她未婚夫的父亲!

    简直是丧心病狂,悖逆人伦。

    这样的石破天惊的丑事,别说他闻所未闻,连他父亲在书房悄悄说给他的时候,都是抽着冷气,说一句顿一下的。

    就算这样生气,陛下还是为了替她遮掩,把他拎了出来。

    想到这里,章荣真是两行心酸泪,无语问苍天,犯错的李绛,惩罚的为什么是他。

    祖父告诉他,陛下会下旨借着子弟需历练的托词,封他一个通判的职位,外放的时候顺便把人带出来按在外头。

    两地分隔之后,再使些手段,断了李绛的傻念头。

    这个“外头”,甚至还是她的封地。

    何等苦心啊。

    陛下从来不是一个情感丰沛的人。这点从他对待前朝与后宫,对待子女的严苛便可窥一二。

    陛下对她,是宽容至极的了。

    为了已故的康王,当年陛下一人辩群臣,僵持了半年,力排众议将临川郡划给康王的独女做封地。

    这个封地可不是仅仅上缴食邑这么简单,历法规定,汤沐邑,爵至三代,复收。

    就是说,有封地的爵位,可以传到第三代,才会收回封地,往次一等降爵。

    所以别看李绛现在是个郡主,她生下的孩子,女的依旧是郡主,男的就是郡王。三代之后,公主的后代和她的后代若聚在一起,还不知道谁管谁叫爷!

    这可是自从祖上削藩以来,第一位有封地的宗室!这也是众臣非议的根本原因。

    以封地做封号,临川郡主,何等风光。

    生在宫里,长在宫里。

    这些年,凭着康王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李绛她什么事没做过。

    可是时间会流逝,情谊也会变淡,再宽容也是有限度的。

    真寻死或许不会,若是传出以死相逼想回京都,届时陛下会怎么想?

    陛下会不会心寒,恼她为康王遗孤却实在不知惜命?只为一己私心罔顾长辈拳拳爱护之意?

    想到这里,章荣忽然站起身来,言去更衣,便急匆匆向外面的水榭方向走去。

    章荣没有瞧见。

    被撇下的少年温顺的垂下头,没骨头似的靠在案几边,他唇边还是星星点点的笑意,收回袖中的手却捏到泛白,仿佛有什么正在忍受的痛苦。

    章荣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王守川也站起身来。

    众人看着他。

    王守川说道,“我也去更衣。”

    话落,他一把捞起身边面色酡红,柔若无骨的艳丽少年,“你来服侍我。”

    周围有人啐道,“你少长了两只手啊,这种事还用人服侍!”

    立马有人意味深长的接道,“这样才有趣味嘛。”

    哄堂大笑。

    充满了恶意与轻佻的笑声中,被迫站起身来的谢迎身体一僵,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的身体很热,却在看见王守川那一双阴冷又充满欲望的眼睛,想到一些曾经看到的事情,从后心开始一阵阵发寒。

    可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垂下头,乖顺的道,“是”。

    .

    当确定远处若有似无的窥探终于彻底消失之后,李绛倏然间站了起来。

    饿。

    真的很饿。

    耽误了这么一会功夫,回房等饭的耐心都没了。

    现做现吃还比较现实。

    “厨房在哪?”李绛清了清嗓子问道。

    无人回应。

    她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庖屋在哪?”

    一个丫鬟即刻答道,“在南院,从水榭右边桥上过去,直走一刻,见到一棵大榕树,面对树冠浓密的那个方向走几十步,穿过垂花门,右拐经一处抄手游廊,走到头,左边有个朱红色的小门,那里便是了。”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静默间,又听到丫鬟殷勤问道,“还需奴婢再说一遍吗?”

    那种活着很艰难的感觉又来了。李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和的道,“出来带路。”

    丫鬟的声音明显喜悦起来,却又带着一丝犹豫的问,“是单要奴婢一人,还是旁的奴婢们都要呢?”

    ???

    好生耳熟。

    她破罐破摔的道,“随意吧,你们愿意出来就出来,不愿意的就原地待着。”

    话音一落,墙角里率先出来了三个丫鬟。

    皆是杏眼圆脸,笑起来喜气洋洋,一眼瞧上去便心生好感的样子。

    紧接着,水榭里面的门开了,两个嬷嬷慢悠悠的走出来。

    假山后面的护卫们也陆续现出了身形。

    粗略一看,竟有十数人之多。

    李绛僵硬的笑了下,垂眸落在水面,喃喃道,“可真能藏啊。”

    平静的水面忽然荡起一丝波澜。

    一个护卫的头探了出来,赞叹道,“郡主慧眼如炬!竟能发现属下!”

    ???!!!

    鬼知道你在那里!

    督了一眼护卫湿淋淋的头发,李绛眨了眨眼,幽幽的问道,“你在水里做什么?”

    自然是怕你跳湖!

    在场所有人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想。

    可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水里的护卫,直瞧得他慌张不已,心跳飞快。

    他顶着压力,磕磕巴巴的回道,“是…是属下实在畏…畏热,下来凉快凉快。”

    李绛轻轻的“呵”了一声,“你现在凉快好了吗?”

    “好…好了!”

    李绛挥下手,“那就上来吧,一起过去。”

    说完,便招呼一个笑起来两酒窝的丫鬟带路,先出了水榭。

    剩下的两个丫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盏宫灯,拿火折子燃了,追了上去。

    两个嬷嬷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几个假山旁的侍卫将冰盆端着,以防郡主要用。

    水里的护卫毫不见怪,他三两下爬上来,在原地甩了几下,用内力将衣服烘了半干,缀在了队伍的末尾。

    一众人声势浩大的朝着庖厨的方向走去。

    待章荣来到水榭,看到地面的水迹,心头一悸。

    他不由大惊失色道,“人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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