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穿街走巷，逛了一圈后，看到了许多新奇的事物。
比起刚才那间，帮阴魂给人间亲人托梦的桥店，她对眼前这家店的好奇心更重。
这是一间当铺，是在世亲人给阴魂烧的香烛纸钱兑换地府物品的当铺。
“人间烧的纸钱真的可以在地府流通吗？”
这是困扰她几十年的问题。
荣华一直以为逢年过节烧纸钱给亡魂，是活着的人一种精神寄托的方式。毕竟古代神话中还有轮回投胎这个说法，既已投胎转世，那这纸钱谁来收？
“并不流通。”秦乾道：“这里交易的并不是纸钱，是香烛。”
“白蜡珍珠丸在地府算是比较名贵的东西，原料也比较难求，并不是每个阴魂都用得起，它有一个平替，形状大小都相似，原料用香灰和烛油代替，效果大同小异，只是口感差些。收来的香烛便是这么用的。”
原来人要吃饭，魂要吃供奉，是这么来的。
香火香火，难怪神仙都讲究这些。从来没有谁会给哪个神仙烧纸钱的。
荣华又往前走了几步，这里有一条狭长的小道，两边被摆摊的商贩占满，售卖的物品千奇百怪。
更奇怪的是，这里大部分的东西荣华都很熟悉。而且有些东西，不该同时出现在同一人手里。
秦乾道：“人间亲人烧给魂灵的东西并不会直接到达他们手里，需要去供养阁领取，再回到当铺，兑换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如果已经投胎转世的阴魂，捎给他们的东西就会变成无主之物，由供养阁自行支配。这些小商贩就是从供养阁那里，将这些无主之物拿出来售卖。”
“别小看了这些商贩，他们占据了地府大部分的经济来源，而且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去供养阁领取东西出来售卖。”
还真是无处不社会。
魂魄也是意识的产物。
西部市场很大，没办法一下子逛完。他们来此还有正事，自然不能一直闲逛。
秦乾带着荣华走到一处门沿处停下，牌匾上写着锅炉房三个大字，“西部市场里有三间最高最大的房子，一间是锅炉房，一间是刀房，一间是膳房。”
锅炉房很大，整齐排列着八个灶台，四个一列分两列，每个炉子都有一个老爷爷守着，他们并不忙碌，有的甚至在打瞌睡，炉子里没有柴火，可是火却依然燃的热烈。
除了老爷爷还有一个帮忙打下手的半大孩子，这里相较外面的热闹倒显得安静许多，只有火苗燃烧的噼啪声，和一些小东西碰撞的声音。里面烟雾缭绕，不断沸腾而形成的水雾萦绕在房顶，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这一层是热水房，我们平时所需热水都是从这里供应的，”秦乾又领着她从一道小门下去，“一会我带你见的是刀爷爷，你入地府那日在路上碰到的那个。他如果有什么要求，你先别答应，我替你周旋。”
顿了顿，他又道：“一会儿的所见所闻你要做好准备。”
刀爷爷？荣华在脑海里寻找，原来是那日去见老板路上碰到的那个说她听故事看戏不给钱，还跑人间躲债的老头子。
回想起自己差点被他拉走，秦乾也是折腾了好久才脱身。
荣华不由紧张起来。他会提些什么要求？
荣华跟着秦乾一直走着往下的楼梯，渐渐的，耳边已经没有了市集的喧嚣，也没有了锅炉房里的声音，他们还在一直往下走。
这刀爷爷的锅炉烧得还挺远！
渐渐地，荣华便察觉出不对劲。直到看到烈火上的那一口大锅。
是油锅！
正是上刀山下油锅的油锅！
“啊——啊！”
哀嚎声传来，荣华亲眼目睹了一个阴魂在油锅里翻腾的场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脂肪烧焦的味道。这味道让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荣华的双腿自作主张停下。
才明白秦乾那句话，“一会儿的所见所闻你要做好准备。”原来说的是这个。
秦乾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眼神中盈满担忧：“可要继续往前走？”
秦乾早就说过，巡视十八层地狱是他们执判的工作内容之一。虽然不用亲自执法，但旁观这种事情免不了。
荣华深呼一口气，道：“在入地府的那一天，这些场景早就在脑海里演练过了。”而且其中被演练的对象还是自己。
何况这是看别人受刑，又不是自己受刑，有何可惧。
油锅旁围满了人，两个负责押送阴魂受刑的鬼差，两个负责记录的油锅地狱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个油锅地狱的负责人刀爷爷。
人对于新鲜事物总是充满好奇，荣华伸长脖子看了几眼，都没能瞧见油锅里的场景，只有那四溅的油花。
他们雷打不动的围在油锅旁，荣华只能感叹他们的兴致盎然。
其实看人受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刑的人表现出来的狰狞面孔。人的共情能力很强，尤其是对于未知的事情。
荣华此刻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准备上前分一杯羹，可还未等她上前，秦乾便拉着她走到了墙角的边柜。
秦乾拿起一本册子翻看，这是油锅地狱每日登记阴魂行刑数量和行刑时间的册子，教荣华其中要注意的要点。
涉及工作，荣华不敢怠慢，全身心的投入。
直至回荡在山洞里的最后一身哀嚎声消失。
刀爷爷拄着拐杖走到他们身旁，暮年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来的不巧，偏偏给碰上了。我本已经收拾干净，挂上了闲人免进的牌子，偏偏他二人便把这个阴魂压了过来，说是漏走了流程，着急的就要我给下油锅。我看你们还没来，想着早点结束，谁知还是偏偏碰上了。要怪你就怪他们。”
这是在解释？
另外两个鬼差也凑了过来，其中一个一脸意外，“你还真是个执判？！”
荣华想起来了，这是押送她去喝孟婆汤的那个鬼差。
荣华见到他，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情怀。毕竟能在地府遇到“熟人”真不容易。笑道：“尸山血海的场景没看着，下油锅的场景倒是遇见了。”
另一个鬼差道：“怪道刀大人说要我们早点结束，原来是怕吓着你这个初入地府的执判。”
荣华听在心里，只觉这语气很是变扭。
可恨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刀爷爷拄着拐杖掷地有声，“没事干了不是？油锅里的残骸还不捞等着融化吗？有这时间闲聊还说什么十万火急，就会骗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下次再看到你们，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赶紧给我滚！”
“这就捞，这就捞！谁敢偏你老，要是有一句假话，就把我们两扔油锅里去。”
两鬼差将油锅里的残骸捞起，带回去重新拼接装裹，又在记录册上登记，拿走了工作人员递来的签章证明，原路返回。
荣华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发白须白，拄着拐杖却精神抖擞的老爷爷。看着倒不像有坏心，只是秦乾要她提防，还是小心为上。“刀爷爷好。”
刀爷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个遍，“秦乾这小子哪用这般小心，她哪里像是被吓到的模样。”
原来秦乾已经提前打好招呼，认为不会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才没跟她说明这里是油锅地狱。
荣华心头涌起一丝暖意。
正如刀爷爷所说，秦乾是小心过头了。
这地府的路四通八达，他们又走的小路，所以才没撞见那两个鬼差。向来算无遗策的秦乾，此刻正在懊恼。
“荣华前二十几年里生活在和平年代，不曾见过如此血腥残酷场景。我怕她不适应。”秦乾道。
“记忆还没恢复，是该小心些，免得被吓跑了。”刀爷爷问：“你将作何打算？我就说你那执判不是个好差事，跟着我多好，就烧个锅炉，没那些烦心事。”
“现在你刚回来，要调岗最是便宜，我找东逵说一声就是，正好我缺个传人。”
荣华忙摆手，“不忙不忙，我这工作干得也还行。不劳烦刀爷爷费心。”
“费啥心，一句话的事......”
“老刀，你过来看看。”刀爷爷一句话没说完，秦乾抢道。
“近些年下油锅的阴魂明显少了许多。”
“如今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孽可以遭，都在为生活奔波忙碌，活的跟个行尸走肉，死了都不愿意投胎。”
知道秦乾是故意岔开话题，刀爷爷叹气道：“唉，你们这些个娃娃，都有自己的心思，一个个倔强得跟头牛似的，怎么都拉不回来。我这掏心掏肺的，扔在水里都不见个响。”
“没几年活头了，我不就想要个传承衣钵的人吗，偏不让我如愿。”
这一番话，荣华听着都动容。看刀爷爷就是一副子孙不孝孤苦无依的老人家形象。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你老身子骨比我们还硬朗呢。荣华也知道你是真心为她着想，拂了你的心意她也不好受，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你要的仙丹，特意送来给你赔罪的。”秦乾道。
荣华闻言，赶忙把小盒子拿出，递给这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家。
这孤苦无依的老人家该是学过变脸的，方才还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转眼间便两眼发光，喜上眉梢。迅雷不及掩耳，那盒子便入了他的怀里。
荣华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果然如秦乾所说，都是一群成了精的老怪物！
“既然荣华这么有心，老头子我也稍有安慰，不辜负我这么多年对你的疼爱。”刀爷爷捻着胡须，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显然刚才的一切都是铺垫，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对了，我打发人来让你留的东西，留好了没？”秦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