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并没有去关注秦乾的表情，只是觉得楼上有双眼睛在凝望着她，可是一抬头，只剩下一个背影。再回过头时，君晓的语气已经变得阴阳怪气，“哟，秦乾？怎么这么巧在这里见到你？抱歉，抱歉，我们走错地方了，这不是我们该来的。”

    秦乾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荣华。眼神中有一丝慌乱，但对上荣华漠不关心的眼神，便瞬间冷了下来。

    旁边的十一娘见个礼，温婉开口，“姑娘见外了，我们牡丹花下只是一个交流琴棋书画，附庸风雅的场所，没有什么不该来的，我们里面的女客人也不少，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进来一观，兴许还能找到一两个志同道合的知己。”

    “怕是要让姑娘失望了，君晓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好姑娘不入风月场所。即便如今君晓身在地府，这种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扎在心里，迈不过去这道坎。比不得男人风流成性，做了魂魄也管不住自己，姑娘既然说这里是正经场所，光看这名字请恕君晓不敢苟同，若是真想做点清白生意，还是趁早把名字改了吧。”

    十一娘自始至终笑容都挂在脸上，“君晓姑娘的意见，十一娘会认真考虑。不过还得征求楼里其他姑娘的意见，若是多数同意，十一娘会备上大礼上门，求君晓姑娘赐名。”

    君晓看了看秦乾，“先听着，如今有人在身旁，你自然是要装模作样。”

    荣华听着她们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听到头晕，不知道君晓拉着她过来想干嘛，明明刚才还跟她说想进去看看，如今又拒绝了老板的邀请。

    不过秦乾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想来他与这个十一娘是十分要好的知己，君晓这番话实在是让人下不来台面。

    徒弟没教好，她这个师傅责任重大，“是我们打扰了，我们只是闲逛至此，一时觉得好奇便停在此处多看了两眼，姑娘不必介意。不管你们做的什么生意，既然地府允许你们存在，自然有他的道理。”

    十一娘笑着回了个礼。

    荣华看了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秦乾，轻声道：“秦乾，今日柏灵来找过你，我让她给你留个书信放在你工作室，你有空回去看看。”

    秦乾恢复往常自若的神态，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喜怒，“好。”

    回去的路上，君晓还一个劲的说：“想不到啊，这个秦乾，表面看着一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模样，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

    荣华停在小摊贩前，拿起一对瓷娃娃在观赏，“她不是说了嘛，只是个交流琴棋书画的场所，秦乾进去也没什么，你没看那么多鬼差都往里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食色性也，这些不都是被允许的嘛。地府又没那么多规矩。”

    君晓看着她道：“华儿，你真的这样想？”

    荣华心无旁骛，“不然该怎样想？”

    君晓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荣华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小脑瓜每天都在乱想些什么？不该操心的别瞎操心，好好想你执判的工作吧！再不改一下你的处事风格，陆煜都压不住了。”

    说着说着，外面已经夜深，两只小勤雀坐在凳子上听故事听的打哈欠。君晓搽干净娃娃身上的灰尘，就把它仔细放回了原位。

    荣华安排两只小勤雀去睡觉，自己与君晓躺在床上，小声的说着接下来的故事。

    “再后来的几十年里，地府便开始忙碌起来，人间死亡率降低，生育率提高，原本滞留在地府的阴魂短短几年被清理了大半。可是由于他们的命轨大多数都是提前安排的，有很大一部分都错过了投胎时间，而且又要考虑人间的新环境，所以要重新给他们制定命轨，那段时间东西南北的执判都忙得脚不沾地。”

    往生大殿里，每天都有执判带着鬼差去抓阴魂，由于他们错过了投胎时间，只能重新制定命轨重新排队投胎。

    那段时间忙到君晓都没空过来找她，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几次还是在往生殿遇到的。不光是君晓，那段时间哪怕是秦乾都很少见到。

    大家都是早出晚归，把往生簿带到往生殿，逮到一个阴魂就给他判命轨，判完直接带他去重新排队，忙得恨不得睡在往生殿。

    往生殿的管事钟焕恨不能分身，一个在后台批阅，一个看着阴魂投胎，一个在殿前管理秩序，整个地府一片沸燃的状态。

    若是有哪个阴魂敢闹事，不管罪名大小，直接魂飞魄散。

    就这么忙了十几年，在往生殿排队的阴魂少了一大半，整个广场空出了三分之二，多了十三个躺在地上歪七扭八的身体。

    马可瘫在地上说，希望能降个雷把他劈晕，他现在的脑子都快炸了，全都是往生簿和命轨，眼睛干涩，手脚发抖，连笔都抓不动。

    绒烟道：“那你可就为难人家雷公了，就你这身板，稍稍用下力说不定就魂飞魄散，你还是求人给你打晕吧。”

    君晓踹了踹马可的大腿：“过去点，给我腾个位置。”

    马可瞪大血红的双眼看着她，一动不动，“君晓啊，这么大一片空地你为啥非要往我身边躺？我早就说过了，虽然你长得好看，但你性格太恐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君晓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马可踹得滚到角落去了，然后心安理得的躺在荣华身边。

    马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在思考为什么君晓还能有力气踹他，这个女人太恐怖了。

    旁边的崇淮于心不忍，把他翻了过来。两个人继续躺着。

    荣华此刻正用一本往生簿盖在脸上，如果此刻她的灵魂还有灵魂，一定魂游天外了，身旁躺的是谁她都无所谓。

    正当她在考虑死了的鬼魂还会不会累死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问道：“荣华，张三的往生簿找到了吗？”

    这是秦乾的声音，没了往日的朝气，甚至有些沙哑。

    荣华用最简洁的语言回答道：“找到了，送走了。”

    “那就好。”再没了回应。

    不知躺了多久，周围的声音才多了起来。

    公输道：“我觉得这段时间加起来我批阅的命轨有一亿条了。”

    博乐道：“没那么夸张，总共也不过五亿。平均每人也就四千多万条。”

    马可道：“总算是彻底结束了战乱时期，幸好我之前欠的赎罪命轨已经批完了。等这些事情结束，我不休息个三五个月都缓不过来。”

    崇淮道：“哪有空让你休息个三五个月，没看到还有这么多阴魂在排队吗？前段时间积攒的往生簿都批完了吗？”

    马可道：“别跟我提往生簿，我现在听见这三个字都想吐......”

    马可道：“唉，不如我们一起去西部牡丹花下逛逛？听说那里新来了个......啊！绒烟，你打我干嘛！”

    崇淮道：“该打。”

    绒烟道：“看来你还是不够累，北部的市场不够你逛的吗？还大老远跑西部去丢人现眼？”

    马可道：“我们北部不就是缺这么一栋精致的小楼嘛，虽然南部也有一座归去来兮，可是两相比较下还是牡丹花下的质量更高一些......哎！还打！”

    夏清道：“绒烟，别挤我......别管那些臭男人了，不够累的......”

    周默道：“楚造，楚造，这么这么快就睡死过去了。明莹，你一会记得跟我一起把他抬回去。”

    明莹道：“那还是让他睡死在这里吧......”

    听到牡丹花下，荣华小声道：“秦乾，你与十一娘私交很好吗？”

    久久，秦乾的声音才传来。“我与她初入地府时便见过，只是寥寥几面，不算交好。”

    “十一娘我看着挺好的，虽身处淤泥，却坚持本心，不为权贵折腰，做事磊落，礼节周到。若你与她聊得来，或许可以在地府给她谋个职位，这样你们就可以......”

    秦乾打断道：“我没有这个想法。以后也不会有。”

    地府可以有酒色交易，但不能有爱情。一但发现，必将严惩。不过这条政策较为宽松，若是遇到谁谁谁关系密切，也只会被说一句私交甚好。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太张扬，基本不会被捅出来，毕竟大家心里多少都藏着秘密。

    可是执判身为地府官员，自然要以身作则。这个岗位平时得罪人太多，本来就被许多双眼睛盯着，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被捅出来。

    而十一娘身为花魁，本就自带话题，两人若是常在一起，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荣华担心秦乾，地府太寂寞了，寂寞到午夜梦回时都会觉得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秦乾在这地府待了快一千年，很少见他出入这种场所，或许这位十一娘真的与他十分投缘，以秦乾的性格，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会为她放弃一切......

    君晓已经说困了，紧了紧抱着荣华的双手。紧闭双眼，气息绵长。

    “后来，没几年供养阁就失火了。朝阳仙君，织罗仙君，雷公电母，东海龙王，都是因你而来。府监亲自招你面见，那段时间你很忙，却也在众人面前大显身手，成了地府众阴魂赞誉的对象。”这里事情很复杂，可君晓只用简简几句话带过。

    黑暗里，荣华的眼神黯了几分。沉思了半响，问道：“后来呢？”

    君晓轻声道：“后来就有传言放出，说你要高升，要到九重天上当神仙。西部不能没人，东逵就招来了燕莫非......就是在同一年，你认识了赢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