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自诩承受能力超然吗？怎么会害怕历劫？”荣华回想起入地府时第一次见马可，面对秦乾的反击，他还大言不惭道：这有何可惧，你当我心智如她一般？这小小承受力还是有的。
马可埋怨起来，“还不是你给我留的阴影！”
荣华道：“我那是受惩罚，怎么能相提并论。难道你也犯错了不成？”
秦乾对荣华道，“因为你的命轨正是由他编写的。他如今怕我们记仇，给他下绊子。”
荣华瞪了他一眼，“原来是你！我还想这么没水平的三流剧本是谁写出来的！”
马可道：“你以为我容易啊！又要生老病死，又要爱恨嗔痴，又要众叛亲离，又要求而不得，我当时多怕你走着走着就自寻短见了，还要不时的给你点希望。”
荣华咬着牙，“我谢谢你！”
马可道：“看，你还道谢！我见你回来都傻成这个样子了，我就......”
“吃什么呢，我也要。”在三人沉思时，君晓的身影倏然出现在马可身后。
秦乾荣华马可：......？？？
三人不约而同刀子般的眼神看向炎夏，只见炎夏双手被缚在身后，嘴已经被博乐死死捂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还在苦苦挣扎。
此刻整个地府所有的执判都站在亭子外面看着他们，眼神中散发着探究和透视一切的光芒，像极了捉.奸。
公输就在君晓后几步，表情懊悔，像是没能及时抓住她。
三人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无法谈论下去，不约而同的闭了嘴。
君晓恍若未觉道：“你们聊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公输走上前抢道，“还能聊什么？我怀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特意上前来通风报信。”
博乐放开炎夏，拍拍手也走了进来，“还用怀疑？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早知道刚才把她的嘴也堵住。本来还以为能听到什么秘密，结果白期待一场。”顺手倒了杯桌上的秋露白喝了起来。
站在亭子外的执判也都陆陆续续走了进来，整个亭子挤满了人。绾绾道：“君子非礼勿听，枉你们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主动躲避，竟然还凑上前来。”
“君子的要求太高，恕我才疏学浅。你的君子在这呢。”公输指了指秦乾。
绒烟在马可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你又憋什么坏呢？”
“哪能啊，怎么你就认为干坏事的是我，不是他们两个？亏我们还是一个区域的，一点信任都没有。”马可小声埋怨。
绒烟又拍了一巴掌，这次力道更重了。“我是怕你又给我们北部丢脸。”
“崇淮，你还笑，怎么都不为我说句话。”马可向崇淮求救。
崇淮背靠护栏，双手抱胸，“别，你已经犯众怒了就别带上我，你自己偷摸的跑到西部这里跟别人说着悄悄话，谁能给你解释清楚。”
夏清道：“众所周知，西部执判有四人，除了明面上的两个，还有一个在东部做卧底，一个在北部做卧底。但凡在本区域找不到他们，在西部找到他们的概率最大。”
马可道：“夏清，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
众人哈哈一笑。
明莹靠着君晓旁边坐下，看了看桌上的彩纸，“我们也来折荷灯吧，听说人间都喜欢放荷灯祈福，好像挺有趣的，要不我们也来试试。”
楚造打着哈欠道：“我们如今都身在地府了，还祈哪门子福。人是因为不清楚自己的命运得失，不知后事如何，惶惶不安，才给自己找出许多可以寄托情感的方法。你都当执判了，难道还迷信这些。”
明莹道：“有点信仰总是好的嘛，不过是凑凑热闹而已，不然显得我们执判不合群。”
水波荡荡，桌上的烧鸡和美酒已经被分享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些有的没的，顺便把桌上的彩纸都折成了荷灯。
沿着墙边向下的楼梯走到黄泉边上，把一盏盏荷灯点燃，顺着水流送了出去。荷灯的光芒在水里呈现倒影，一瞬间，整条黄泉都被星星点点的光芒霸占。
不知什么时候，狱门广场的阴魂渐渐多了起来，许多摊位的搭建已经有了模型。
大家都学着他们的做法，亲手折起一盏荷灯放到黄泉上。荷灯在水中摇曳生姿，带着某种信仰的力量，似乎真的能穿过黄泉，带着对亲人的思念，游到人间。
随后便有人提议，“不如我们去泛舟吧？”
黄泉泛舟在地府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尤其是这种特殊节日，会成为特定的游玩活动。此刻的黄泉边上就停泊了许多船只供人选乘。
“好啊，好啊，我要跟华儿一艘船。”君晓拍手道。说完便率先拉着荣华踏上船只。递给商家一两金子。
一条小舟只能载两人，马可即刻道：“那我要跟秦乾一条船。”
方才商量的事情还没个结果，他要趁热打铁。
崇淮愣了愣，“你跟秦乾一艘船，那我跟谁？君晓，你能不能别总打破秩序。”
“我不管。”君晓说着便用法术驱动船桨，向前游去。
大家也各自组队的上了小舟，最后落单了楚造，不过他无所谓，正好回凉亭上睡觉，实在困的很。
一条条小舟泛舟黄泉上，自动往流水方向滑行，不疾不徐，平稳前进。船上的人可以悠闲聊天，或躺着小憩，任由小舟把他们带到目的地。
小舟四周因着水流聚满了飘来的荷灯，冥冥之中照亮前方。
“秦乾，说好了啊，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秦乾正在闭目养神，“知道了，历劫而已，你又不是被惩罚，命轨好也好不到哪去，差也差不到哪去，何必如此紧张，还费尽心思的来我这找答案。”
马可仰躺在甲板上，枕着双手，双眼无神的望着漆黑的天上。他何尝不知既然是劫必不会叫你过的太顺畅，生死别离，爱恨情仇总会穿插其中，可是他就是固执的想知道个答案。
“或许是安定日子过得太久了，六百年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怕，心想再差能差的过我来的时候吗？可是那种宿命的无力感还是给我留下了阴影。那次总有一个噩梦萦绕着我，梦里的我真的很恐惧，可是当我醒来再回想起那个梦时，觉得也不过如此，可是我下一次还是会在梦里被吓到......”
“......那种被世俗规矩所左右的人生，那种即使你活到七八十岁也什么都做不好的人生，每一个年龄段都有你该做的事情，连试错的机会都没有，错过了终其一生都在后悔。有些人到死都不明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麻木的成长，麻木的填饱肚子，麻木的繁衍，再把后代教育成下一个麻木的自己......”
都说人间有快乐，为何在他的记忆力没有丝毫的存在，都是一张张为了生存变得丑恶的嘴脸。这哪里是人间，这是地狱，十八层地狱他都逐一去看过，也不及人间的可怕。
所以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在地府生存，譬如马可。
秦乾一言不发的听着，马可把他六百年历劫做过的噩梦都讲了一遍。来时的路已经忘记的干干净净，六百年的劫却记得清清楚楚。
临了，马可平静的道：“现在想起来，人间真恐怖。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放弃这一切，自愿回到轮回中。你说呢，秦乾？别说你没想过，我知道你肯定想过。”
秦乾身子僵了僵，睫毛轻微颤动，却不睁开。不狡辩也不反驳。
“命轨不用给我放水，按要求写就是，省得被打回了还要重写。”
“我没想过放水。”
“还记恨着我呢？荣华那次我只是参与，最终决定权又不在我手上。你没看出来我已经给她放水了么？不然她能这么早回来，起码还要苦熬个几十年。你我都很了解荣华的性格，所以早就知道她会作何选择，你是早就算好了她下来的时间，在奈何桥上等了几天还要假装偶遇，骗得了谁啊你。”
良久，秦乾睁开眼，淡淡道：“府监回来了。”
马可坐直身子，“什么时候？”
“那天申报日，我们在西部市场分别，我送荣华回去的路上。”
“......哦。荣华已经回来，木已成舟，他也没法怪罪。只是......”
“到了。”秦乾猝然起立。踏上岸。
重量不守恒，马可险些翻下水里。
秦乾走过去，岸上的荣华和君晓已经在等候。
马可跟着走过去，“等谁啊你们？”
君晓道：“反正不是等你。”
马可道：“那就是等秦乾咯。”
荣华小声问，“秦乾，你答应了？”
秦乾点点头，“无妨，小事一桩。”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这下炎夏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后面的小舟也陆陆续续靠岸，崇淮和周默下了船，“傻杵着干嘛，怎么不上去？”
明莹指了指前方，“快看！”
众人回首望去，小舟的终点正好可以遥望狱门广场。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熙攘，安定，繁华的景象。阴魂们自结成群，谈天说笑，黄泉边上有人在放灯，有人泛舟湖上，岸上叫卖声不绝于耳。放灯的在许愿，泛舟的在嬉笑，叫卖的在打闹。似乎大家都过得很好。
荣华心想，这或许就是阎王想要的生气，他老人家一定也在某处观望着。
君晓有感而发抱着荣华，“华儿，有你陪着，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过下去也无妨。”
周默轻吟，“国亡身殒今何在，黄泉泛舟笑客来，莫羡天堂琼浆宴，我有荷灯诉情怀。”
绾绾道：“真希望他们往生后也能记住这份美好。”
博乐道：“那就说明是我们的孟婆汤出问题了。”
绒烟道：“怎么好像坏人到了地府都变好了，这里明明是他们口中的阎王殿、十八层地狱，难道真的是因为害怕吗？”
崇淮道：“因为无欲无求就会变得淡然，人心本就是复杂的东西，它被赋予太多情感，承载它们的脑袋却没有办法合理的运作这些情感。当你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你既不能说服自己心甘情愿的去做，又压抑不了做这件事情产生的负面情绪。久而久之，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所以说是做人的时候贪念太多了，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欲望，要那么多东西有何用，明明死了也带不走......”
“趋势所赶，并不是你不想要就可以摒弃。如果你不从众，便是另类，又有多少人能从世俗眼光中脱颖而出......”
美好的场景总是让人留恋，一群人站在哪里不知看了多久，才陆陆续续离开。
结束一天工作，荣华回到家，意外收到一封来信。
前往暮楼酒家一叙。
织罗/朝阳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