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汤鉴带了一部分花苗急匆匆赶来。鬼差点了数量分发下去。

    看到工作顺利进行，他松了口气。走到三位执判身边，“三位大人有何吩咐？”

    秦乾道：“花苗的损毁想必你已经知道原因，鬼差会上报，劳动节结束前你把源头找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秦乾说的平静，语气却不容置喙。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汤鉴垂首应道：“是。”

    逛了一圈，来到鬼门关时，已至傍晚。

    鬼门关的工作室并不大，分里外两间，鬼差也都分派到各处去办事，所以显得空旷不少。

    三人刚落座，素方便赶了过来，说血池地狱已步入正轨，由于耽误了几天时间，人手上有些不足，已经另外调派了两名二等鬼差前去支援。保证在七日内完工，不拖沓大家进度。

    秦乾泯了口茶，道：“你有把握就行。”

    素方又道：“上来的路上，经过西部工作室，蒋客已经将事情上报给我。我也当场询问过汤鉴能否按期完工，他说没问题。接下来我会多关注这两项的进度，有任何问题随时汇报。”

    荣华问：“其他地方你巡视过了吗？”

    素方道：“昨天下午被一些琐事缠身，没能亲临现场。晚上时我去走了一遍，除了血池地狱，其他项目工作进度还算稳定。今日一早就去了现场，刚准备去血池地狱就收到你们的通知。”

    荣华点点头，难怪他们刚落座素方后脚就赶到。

    马可放下茶杯道：“素方是吧。上次匆匆一见，这次总算是认清模样。”

    新官上任有个章程，在申报日的时候会被单独拎出来介绍。马可便是在那次申报日见过他。

    素方拱手行礼，“马可大人。”

    听众已到位，马可进入主题；“论起地府各个鬼差主管的经历，你也不算传奇。难的是西部的执判都站在你这边，给你包容，替你助威，这是其他主管没有的待遇。希望你能尽早独当一面，地府最不缺的就是鬼差，不要以为有人撑腰就万事大吉。若你长久没有建树，这位置一样坐不稳。”

    素方垂首听训，一副受教的表情，“谨遵马可大人教诲。”

    按道理北部的执判没资格管西部的鬼差主管，但马可所说并不是重话，所以秦乾和荣华没有阻止。

    这两日虽然不知道素方因什么事缠身，但他确实没有尽到主管的责任，敲打敲打也好。

    秦乾道：“行了，你先去忙吧。我们坐会儿就走。”

    素方应声出去了。

    四下寂静，茶已半盏。

    荣华突然道：“你明日就要去人间，跟了我们两日，有什么要说的也该说了。”

    马可苦涩一笑，“到底还是瞒不过你，也好，省得我费尽心思找话头。”

    荣华想起这两日路过牡丹花下时马可流连的眼神，和这两日有意无意的讨好，便知这场告别小聚，是有目的的。

    马克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有些感伤，“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不然接下来的话不知怎么开口，你们也以为我是个见色忘义的小人。”

    荣华和秦乾沉默着听他徐徐道来。

    “我与她在唐元和十年相识，她当时并不叫十一娘，叫赵婧。当时我们两家长辈同朝为官，有些交情，年节总会互相走访，一来二去便相熟了。那时我正值舞象之年，情窦初开。遇见这么一位惊为天人的女子自然会心生好感，多次与父母表示心悦于她，也打听到她未曾婚配，希望父母能上门提亲。可还未说服父母上门提亲，赵婧的父亲就升官了，连升三级，一下子变得高不可攀。父母亲也因门第之差拒绝了我的请求。”

    “后来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纨绔生活，一次偶然听闻有位姓赵的高官，因勾结官员以权谋私，被皇帝罢官抄家。男的发配充军，女的变卖为奴。她很不幸，因着绝色姿容，被卖入妓院。改了艺名十一娘。”

    “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去找过她，可是她却已经不记得我了。我曾想法设法的帮她摆脱贱籍，可是彼时的我一个纨绔，连个功名也没有，难上加难。后来我父亲升了官，我曾去求过他，他很严厉的斥责了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以免牵连家人。”

    “我因年轻气盛闹过几次，不惜绝食装疯卖傻。父亲最后拗不过才告诉我，原来她家有这个下场，我父亲在背后出了不少力。亲情爱情无法兼顾，我只能舍弃后者。自觉无颜见她，又大病一场。”

    “郁郁寡欢了几年，我终究是因病去世，来了地府。当了执判没几年，就听说地府来了个绝色亡魂名唤十一娘。我知道是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见她一面，结果她说她知道她一家有今日都是我父亲在背后推波助澜。她说她不恨我，官场争斗，是她父亲站错队。”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抱着那么久的执念，在她那里连恨都没有。”马可说得很平静，似乎这段往事早已叙述多次。

    故事很短，一点细节也没有。却能让人真切的感受到年少时的喜欢有多难以割舍。

    “所以，即便我知道她有可能参与过荣华那件事，因着生前对她的愧疚，我还是没办法恨她。”说到这，马克站起身，拿起茶壶，给荣华斟茶。“我只恨我自己没能阻止。”

    随后，马可一脸诚恳，“荣华，我不求你原谅她，我只求你别对她下死手。如果你要她死，她活不了。给我时间，等我回来，我会劝她离开。”

    他从来不怀疑荣华的能力，论起心计智谋，十一娘根本不是对手。她那小小伎俩，只要荣华稍微清醒就能轻易化解。

    荣华如果真的想治她于死地，她那点后台根本不值一提。

    荣华没有说话。说起来她和十一娘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还合作过多次，连二女争夫的戏码也是演出来给外人看的。十一娘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赢渊，以前有赢渊在，三角形的结构十分稳固。

    如今赢渊不在了，两个聪明人之间就无法回到从前，甚至有种你死我活的趋势。

    赢渊魂飞魄散，十一娘想让她殉葬。

    荣华敢保证，只要自己消失了，十一娘也会自动跳下地狱之火，魂飞湮灭。

    她是一个痴情人。

    如果马可求她现在放过十一娘，她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他求的是以后，一个甲子年以后。荣华不敢保证这期间十一娘是否还会做出过分的事情，届时她是放还是不放？

    见她面露难色，秦乾轻声道：“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工作室了。”

    默了片刻，荣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马可如释重负，“谢谢你，荣华。六十年以后，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依你。”

    荣华道：“你最好祈祷她这段时间不要做出过分的事情，不然就算我这关过了，其他人那关她也过不了。”

    马可陷入沉思。因为他知道十一娘不会听他的。

    回到西部工作室，荣华简单的道别就回家了。

    还未进家门，拐角处停了一座鹿车，挡住了她回家的路。

    刚要发火，却听里面的人道：“真是叫我好找，这一路就像是捉迷藏似的。”

    话音刚落，一袭月白长衫的男子从鹿车下来。骨骼消瘦，眉目如画，一身慵懒。显然是在鹿车里刚睡醒。

    合浦，是府监的助理之一。

    府监有两个助理，一个叫合浦，一个傅仕。荣华之前因工作经常前往府监工作室，与他们的关系也算融洽。

    “怎么劳烦你亲自过来了？”

    合浦无奈道：“府监召你，刚好我在跟前晃，就把我派来了。”

    荣华道：“府监不是去南海跟观音开魂魄去留的交流会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了？”

    “昨日。”

    荣华小心试探：“府监召我何事？”

    “这我怎么知道，你如今怎么反倒怕起他来了？”

    荣华无奈道：“从前是初生牛犊，如今是历尽千帆。”

    合浦不以为意道：“区区二十五年就叫历经千帆，过于脆弱。府监说得没错，是该给你好好历练历练。”

    荣华叹气：“落下了后遗症，总是提不起劲，像是将锐气都磨平了。见谁都心生胆怯，尤其府监。”

    怎么不怕，一见面便是疾言厉色，上次给的任务害得她卧床半月。

    合浦道：“府监怎会害你，过于多心。若是想害你，当年又怎会亲自送你去投胎。”

    荣华像是接收了什么重要消息，“当年是府监亲自送我去投胎的？”

    对于以前的经历，荣华并未全部想起，尤其是她投胎前几年发生的事，还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当时她的投胎来的很仓促，处罚通知还是在她投胎后才下发的。

    合浦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荣华眼珠转了转，叹道：“看来是对我极度失望了，才会迫不及待亲自送我去行刑。”

    合浦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没事就多喝几碗孟婆汤吧，当个傻子也好。”

    “傻子当然好当，只是谁会让一个傻子当执判。你会亲自来找一个傻子吗？”没能再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荣华表示失望。

    “行了，先别当傻子。这一天兜兜转转的找你费了我不少功夫，几乎将整个西部都走遍了。你自己过去吧，我就不陪你了。”

    荣华一惊，“你去哪？”

    “我下班了。”

    在荣华愤懑的眼神中，大摇大摆的走了。

    荣华就这么一个人坐上了去往府监工作室的鹿车。

    路上风景由熟悉变陌生再变熟悉，鬼火逐渐减少。

    终点越近，不由担心起来。前债已销，府监不会又给她安排任务吧？

    若是安排了，似乎也没办法拒绝。

    荣华安慰自己，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刚安慰完，鹿车就到了。

    还是那间小院。门口的猫伸着懒腰依旧将她视若无睹。

    还是上次的房间，四周仍旧堆满了公务，像是永远都处理不完。

    府监仍旧坐在那，闭目养神。

    这次荣华先开口，“府监大人，荣华来迟了，不知有何吩咐？”

    府监今日似乎很疲惫，只用鼻息发出一声轻嗯。便沉默了。

    荣华没有继续追问，站在一旁。

    对比府监的工作，执判的那点工作量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不敢在他面前有费心劳力这一说。尽管荣华此刻很是困倦，也只有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