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疏解

    舒婧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太子是在骂她不检点,行为浪荡。

    他哪只眼睛看见他们在寻欢作乐?

    她嗤笑,笑他识人不清,顾蓁身上哪有半点贞静教养,她是不成体统,可他的表妹顾蓁更不是个好东西。

    崔珩跪在地上,湿透的衣衫在他周身留下一圈水痕,地上的水珠倒映他此刻的羞愤,可定睛一看,只剩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

    一切都是他的错,太子不该羞辱舒婧,是他情难自己,是他心思龌龊,他喜爱舒婧,现在想要搂她抱她,更想要娶她。

    可这些话他只能埋在心里,只能替舒婧辩驳:“属下对不起顾蓁,但一切与表妹无关,求殿下责罚。”

    香雾后太子从容冷漠,静如深潭,他不接话茬,反问道:“崔珩,京城才俊众多,你知道孤为何帮助你们崔家攀附顾家。”

    他用的词是攀附,顾家数百年望族,底蕴深厚,堪称名门之首。而崔家根基浅薄,寒门出身,崔演身兼数职,明面上看似与顾家平起平坐,可势力单薄,根本无法与顾家抗衡。

    太子贤明有远见,有意扶持寒门打击世家。顾崔两家联姻是试探世家底线,他的用意是慢慢蚕食世家的权势,天下贤才极尽所用,不使明珠蒙尘。

    崔珩被太子点破,心如死灰。

    可他是不甘心的,顾蓁是顾家的掌上明珠。他崔珩也自小受人追捧,他的字画文章被人传颂欣赏,仕途平坦顺畅,他向来也是说一不二,读书人称羡仰望的对象。

    他生平没有对任何女子心动,唯有舒婧,她是那么才华出众,却命运不济,软弱可怜。

    他们两情相悦,世上再没有任何人懂她怜惜她,也没有任何女人能取代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可是崔家精心栽培他,他不能忘恩负义,为了一己私欲置家族于不顾。太子赐予崔家机会,不是商谈,不容拒绝。

    他不能断送崔家几代的基业。

    但要他放弃舒婧,和顾蓁成婚也是绝不可能的。

    崔珩只道:“属下明白。”

    他明白,但不意味着他就要立刻娶顾蓁。

    萧承聿眼皮没有掀起半分,他高高俯视下来,淡漠冷静吩咐明日春猎部署,将此事轻飘飘掀过。

    他不急着崔珩表态,崔珩是重情重义之人,和他摆明车马他自会分清孰轻孰重。只有无能的人才逼迫。

    他一向不求你死我活,只求获取最大的利益。

    人都是有私欲的,不合时宜的欲望应该扼杀,旁人插手做不得数,全仰赖本身的意志。

    崔珩贪恋此女美色,不舍与她的感情,他要学会克制,否则就要承担错误选择下导致的结果。

    “下去做事,你的表妹孤自会派人送回。”

    崔珩满目犹疑,萧承聿气笑了,平静注视他。

    太子那样光风霁月之人,不会对表妹一个弱女子动手,崔珩说服自己,低头向太子道谢。

    然而萧承聿看似朗月清风,可对待搅乱他谋划的人是不留情面,不吝报复的。

    高保平奉命邀舒婧见太子,带着她走到屏风后,不远不近站在她身侧,忍不住打量她。

    他由衷感慨,此女好样貌好身段,一辈子拘于小门小户,真是明珠蒙尘。

    舒婧形容狼狈,可不减半分姿容,反而有种弱柳扶风的风韵,秋眸含波,盈盈楚楚。大雨停歇,云雾退散,一缕罕见的金光挣脱雾霭,光线勾出她玲珑身姿,清晰映在山水紫檀折屏上,像是入画的神女。

    萧承聿目光幽暗,眼前是窈窕身影,脑海里是她娇靥如花,那双眼睛透着莞尔笑意,似有千言万语诉说,又欲语还休,娇怯青涩,叫人忍不住去呵护。

    崔珩血气方刚,受这样的美色引诱在所难免。

    “舒婧见过太子殿下。”

    更何况她还有一把清亮脆嫩,娇软如酥的嗓音。

    萧承聿动了下手上玉扳指,他身着游云仙鹤纹样缂丝襕袍,清贵无双。

    舒婧稍稍抬头,随她的动作,乌发红唇,肌肤白皙如玉的画面缓缓呈现,他神色漠然,脑海中掠过这样明媚的春色。

    转瞬间,也就无影无踪了。

    “舒姑娘可知崔珩是孤的表妹,顾蓁的未婚夫,你们不肯断绝关系,是哪方不舍?”

    舒婧一时招架不住太子的直白,讷讷道:“表哥与我没……”

    “是你不肯。”

    他姿态从容矜贵,却强势打断她的话,字字句句清晰,平淡地陈述:

    “你父亲是平江六品官,崔珩是你所能接触到的最好的男子。你继母不慈,父亲不理家事,弟妹顽劣,你在家中处境艰难。”

    ”你的父亲应当不会很疼爱你,否则也不会在你及笄后不替你相看人家,以为奇货可居,反而叫你被纨绔惦记。他没能力保护你,借着由头将你丢在崔家,不闻不问,任由你自生自灭,自谋婚嫁。”

    “你想嫁给崔珩,并非是多么爱恋他本人,而是爱恋他未来的权势地位。”

    一室静谧,落针可闻。

    高保平也不由替她紧张,太子想知道任何内情,底下人总有本事事无巨细汇报给他。

    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摸清你的底细,胆小的贵女必定惶恐不安,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舒婧一下子被他戳中,恍如猫被踩中尾巴,痛彻心扉几乎要立刻跳出来。

    可这是太子的地盘,眼前是不可攀折的殿下。

    她意识到神情失态后庆幸面前还有一面屏风,缓缓平复情绪,逼迫自己冷静应对。

    高保平没有错过她目光流转。

    她眼睛很亮,看起来纯善澄澈,却藏起许多精明,转一下便有好点子。

    一个人再手眼通天,也只能摸透他的身家地位,日常琐碎。萧承聿前半段丝毫破绽没有,她在家中确实仿若外人,无人体贴冷暖。

    不过招惹纨绔后,父亲根本没想过保护她,反而指责她不知廉耻,丢尽他的脸面。

    她回想太子方才也说她行径放浪,强压下怒火,咬紧下唇。

    凭什么那些男人喜欢她,背负骂名的反而是她?

    可她现在没心思也没底气争辩,要紧的是太子说她贪慕崔珩才名官位,将来的权势地位。

    这无可反驳。

    她回忆与崔珩的点点滴滴,表露的少女绵绵情意,堪称天衣无缝。

    他不可能连她的真实心思都查到。

    一个孤零零的女子,身边出现一名优秀俊逸的男子,他们抚琴相伴,互解忧愁,又相貌般配,爱慕上对方再正常不过。

    他是猜测,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是让她自乱阵脚。

    “殿下误会。我一年前来到崔家,颇有不适应。表哥念我孤身一人,不忍老人因担心我伤身,便时常陪伴我哄我开心,我逐渐依赖表哥,拿他当嫡亲的兄长,但仅是兄妹之情。在表哥和顾姑娘议亲后,我便保持距离,不想殿下还是误会了。”

    “今日殿下所见,只是表哥担心我在山中遇险,不好和家里老人交代。他知道我的琴是母亲遗物,知我珍惜,便让侍女独自撑伞护琴,因此才不得不和我同撑一把伞。”

    她用再平和不过的语气回应。

    萧承聿若不是亲眼所见雨中那幕,怕是会信她的鬼话。

    这女子避重就轻,他不想知道今日来龙去脉,可她偏偏只解释与崔珩亲昵的缘由,一副受尽委屈的楚楚可怜样,看似不肯承认与崔珩的情意,字里行间都在暗示。

    要是崔珩听了只会以为她为了他受苦。

    他认为她是害怕承认,这是无可厚非的。

    人前他素来宽厚,不必因此刁难。

    “你姿色出众,孤会为你选不错的姻缘,但是崔珩孤有用处。”

    萧承聿是如此强势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不会因为你说了什么而改变看法,他已有了主张便不容他人左右。

    刚愎自用,行径霸道,是圣上半是责备半是赞许的评价。

    他是未来大齐江山的主人,他必须具备说一不二,坚定果决的品质,而他的才学也允许他如此。

    “春猎时节,京城权贵互相相看儿女,有看中的才俊,孤会满足你。”

    她父亲官位不高,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凭着一张脸和崔家当靠山,高嫁不成问题。

    萧承聿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高保平将人带出去。

    她主动配合,他会看在她省心的份上许她好处。

    如若不然,只好动用点不那么光彩的手段。

    希望她是聪明人。

    他不想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浪费精力。

    高保平还沉浸在他们的对峙中,恍然看向舒婧,目光探究,只见她神色自若,垂眸慢条斯理整理潮湿的衣物。

    还真是个心性坚韧的女子,经得起风浪。

    他有种预感,太子处理她的过程不会很顺利。

    舒婧又被他们带去一个房间,侍女低眉顺眼鱼贯而入,精心伺候她梳洗沐浴。舒婧脑袋浑浑噩噩,热气熏得她面目滚烫,晕乎乎思量太子话里的意思。

    她当然无力与太子抗衡,崔珩也不能,识时务和崔珩一刀两断另择良人,太子的提议听起来完美无缺。

    可她一旦答应,便坐实了她贪恋权势,她若不能嫁给崔珩,也绝不能被他发现真面目。

    她要成为他心里的一颗朱砂,时不时提醒他,是他辜负了她。

    一个女人并不是嫁入高门便高枕无忧,她的娘家没有势力,照样被婆家看不起,丈夫也会看腻她的花容月貌,随便一个姬妾都可以爬到她的头上。

    她嫁不了崔珩,那就让崔珩看她被逼迫出嫁,却无力阻止,他越对她愧疚,她背后的依靠越坚实可靠。

    崔珩是崔家下一任家主,且很受江山未来之主的赏识。

    不过她并不信任初见的太子,他身居至尊之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怕传闻他再亲厚温润,和他谈条件也无异于与虎谋皮。

    现在放弃崔珩,她先前的努力便化为泡影,舒婧不是肯吃亏的人。

    再者,凭什么后来者居上呢?

    “姑娘请用。”

    含英被她们拦在外头,侍女温声打断她的思绪,舒婧面对端上的一碗姜汤,认为是太子迷惑她的手段,眉心蹙了蹙,为身体着想还是仰头喝下。

    侍女接过空碗,哪怕面色平静,心里已经惊涛骇浪。

    太子身份尊贵,从来都是底下的人争相讨好他,侍女久久不能从太子罕见流露出的温和体贴中回过神来,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

    舒婧被她们换上一袭鲜艳海棠色红裙,用料是金贵的香云纱,行动如海棠迎风,柔韧不屈的。

    她们还跃跃欲试要给她梳复杂的发髻,舒婧经不起陌生人折腾她,拒绝了。

    屋内幽静偏僻,似是用于休憩的小筑,檀香幽幽,正中琴案上摆着崔珩送她的琴。

    一侧是另一把古琴,质地不俗,绝非凡品。

    两相对比,她的琴黯然失色。

    她被请到琴前,身后是修剪孤冷的松柏盆景,居于揽胜明月窗前,娇嫩倩影衬出松柏端肃清正,苍翠树影彰显她肤如凝脂,貌比繁英。

    “弹给孤听。”

    嗓音中削弱先前那番凛冽,反而多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挑,舒婧倒不敢揣摩,望了望屏风。

    他似乎也在看她,一道剪影看得出身躯颀长伟岸,巍峨如玉山。

    没点明曲目,舒婧快速斟酌,刚才听许盈月说太子和七公主擅长音律,可见不能随意应付,又要考虑紧张弹错音。

    末了她熟稔地弹奏前阵子时兴的曲子,曲调悠扬清灵,挑不出问题。

    萧承聿松散地靠在屏风后的软榻,神态悠闲,把玩手上的玉扳指,眉峰微微一挑,看不出喜怒。

    “方才听闻一曲妖异之音,听得孤心中不畅。怎么舒姑娘只管弹,不管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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