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厅内，原本激烈的争吵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议员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看似在低头讨论些什么，实则眼角余光都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范瑞宁跟随许安澜的步伐，走向了那扇半开的厚重大门。进门是一段连接梯形会议桌的过道略显昏暗，从落在后面的范瑞宁看，像是一团黑云从许安澜身上飘过。
范瑞宁停留过道的昏暗里，他不能真的跟着许安澜去参加联席会议。但看着许安澜一个人落座在梯形底边的那一刻，范瑞宁有种不管不顾陪她一起的冲动。
上首清脆的手摇铃撞击声，又让范瑞宁清醒过来，缩回了半在光影里的鞋尖。
主席：“太阳系联邦理事会就萨图恩联盟申请联邦介入曙光会冲突提案举行第一次联席会议，现在开始。”
“下面请萨图恩联盟代表韩振发言。”
萨图恩代表：“7月27日10时二十七分，曙光会激进派于萨图恩联盟—盖尼米得太空城—俄普斯广场向曙光会保守派宣战，造成当场25689人死亡、5680受伤。而后在各地激进派参与的动乱中，已造成维斯塔太空城，坠毁约2亿人身亡，其他各项数据还在统计中。这对于萨图恩联盟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但激进派的袭击从未停止。萨图恩联盟虽已将曙光会激进派定义为反人类组织，但曙光会对萨图恩、内太阳系都有着深远影响。对于曙光会的动乱源头——前任会长白瑾之死的调查，这已是萨图恩联盟无法独立裁决的事情，故特请联邦进行调查以示公正。”
主席：“进行投票前发言，如各方无异议，进入投票议程。”
内太阳系代表：“维护星系和平，联邦对萨图恩联盟施以援手无可厚非，但内太阳系绝不能让联邦成为萨图恩联盟内部斗争的噱头。”
许安澜：“我倒是对白瑾挺有兴趣的。”
内太阳系代表：“灯塔愿意介入曙光会的事情，内太阳系自然是支持的。”
萨图恩代表：“萨图恩联盟也愿意相信灯塔的公正。”
一分钟过后，主席：“灯塔对此次提案是否还有异议。”
许安澜：“直接进行投票，主席先生。”
“下面进行不记名投票。”
三方对提案进行投票，结果显示在主席面前的，主席摇铃宣布：“此次提案通过。”
—
“姐——他们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范瑞宁追着许安澜到了住所，憋了一路，不等进门忍不住道。
“我知道。”许安澜开门，侧身让开位置，“先进去。”
许安澜平静的声音让范瑞宁冷静下来，依言进门，面带愧色，低声道：“我不该在外面……”
“没事。”许安澜关上门，径直走向一侧吧台，“想吃点什么？”
“都行。”
“喝的？”
范瑞宁不由得替许安澜着急，“姐——你真的要去调查曙光会？”
“嗯。”
许安澜手指随意在面板上点击。
“萨图恩联盟把这事搬上联邦指不定就是冲你来的！还有范肃他在会上和韩振一唱一和不就是为了把你拉下水！”
“他们都知道曙光会的这件事碰不得！”
曙光会可以说是太阳系科技倒退的百年间最疯狂、最愚昧的产物，早在旧地球时代死去的诸神被人从棺材里拽出来，奉为至宝，信仰萨图恩的曙光会便是在那个时期兴起。
在这场后掀起的诸神之战中，早期萨图恩的优势并不显著——受众有限，主要集中在木星太空城群中，所依仗也不过是其为神王朱庇特之父——罗马人以主神朱庇特命名木星。
后来特拉夫顿家族扶持曙光会，曙光会一举崛起，在木星太空城群中传播开，得到群众大范围的信仰，甚至木星太空城群独立也是以萨图恩命名。
百年变迁，曙光会一跃成为太阳系唯一的宗教体系，在白瑾上位期间更是参与进萨图恩联盟的决策中。
然盛极必衰，白瑾三十年前突然离世，曙光会也就此分裂。
“我当然知道。”许安澜在面板上点击确认键，“但很多事情，都不是个人的意愿可以左右的。”
范瑞宁焦急地围着许安澜解释，“这件事不参与不是更好吗？”
“你也知道曙光会现在就是一滩谁碰谁不得安宁的浑水！”
“瑞宁——”许安澜打断范瑞宁接下来的话，“这个世界是个复杂到不可名状的多面体，不能看到某一面就定义这个世界都是这样。”
“抱歉，我失态了。”许安澜换了说法，“总之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可你不是天神！”范瑞宁带着一点哭腔。
许安澜沉默，轻抿唇角，“那我大概从出生就失去做个凡人的资格。”
“好啦，别气了。”许安澜轻声含笑道：“我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许安澜揽过范瑞宁的肩膀，将一杯橙汁递给范瑞宁，“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遭，嗯……至少他们都不会想我出事。”
范瑞宁生气地扭过头。
“先吃饭好不好？”
“叮——”许安澜看见访客提醒，正要正准备和范瑞宁打声招呼。
范瑞宁先一步挣脱束缚，“我去开门。”
许安澜无奈地揉揉眉心，从料理机中取出制作好的食物，放在吧台上。
另一边，范瑞宁打开门，就见到范肃那张好像人欠了他几个亿的冷脸，惊得范瑞宁差点没一把将门摔上。
“范瑞宁，你真的是有恃无恐呀。”范肃张开训斥。
范瑞宁自然是知道是什么原因，哑口无言，找不出个理由缓冲些许。
“范先生，如果是有正事我们去书房谈。私事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别人。”许安澜适时出来缓和气氛。
范肃一扬手里档案袋，“调查组的详细档案，众望所归，许组长。”
“嗯。”许安澜反应平平，“书房谈。”
范肃略过范瑞宁，向进门另一侧的书房走去。
许安澜一转头轻声道：“瑞宁，去吃饭吧。”
范瑞宁应下，看着关上书房门，眉眼低垂。
他闯祸了。
应该拒绝的。
怎么能跟着她一起去参加联席会议？
明明知道她在联邦的处境没有表面那么风光。
他们在盯着她，就连他也……
—
书房，甫一进门，范肃立刻注意到随意丢在书桌上的信封，他不动声色，心中却留了个心眼，试探道：“难得见你管闲事？”
“我管的闲事还少吗？”许安澜不咸不淡反问。
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去萨图恩联盟的临时调查组人事档案。”范肃先开口，递上档案袋，补充道：“这次是临时抽调，调查的事情由副组长邱斌负责，他以前是干刑侦，经验丰富。星网还在追踪源头，可能需要灯塔调几个人过来。”
许安澜接过档案袋，“灯塔的人不会进入柯伊伯带内，我们只提供远程协助。”
范思眉头一皱，略一沉吟道：“你看着安排。对了……邱斌，他是韩振的副手，你注意点。”
“邱斌？”许安澜依稀有点印象，“他和曙光会有关系？他不是因为他……”
许安澜一时没想起来。
“因为他的女儿。”范肃提醒，“他的女儿失踪和特拉夫顿家族有关系，盖尼米得自治会想要压下这件事，但邱斌不肯放弃，结果就被流放到联邦了。”
许安澜微一挑眉，“所以韩振这次出力，是为了给自己回去铺路。”
韩振曾经是曙光会在萨图恩联盟议会扶持的傀儡。白瑾死后，曙光会因内部斗争放弃了议会的统治权，韩振捡了个便宜，收编了议会内曙光会残余势力，但无力与当时已经一手遮天的特拉夫顿相争，最后被迫出走联邦。
“可能。”范肃有些忧虑道，“这次的事件太严重了，继续发展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那你们还有工夫唱戏？”许安澜相当尖酸刻薄道。
范肃没说什么，求人办事得有求人的态度，骂两句就骂两句，无所谓。
之前在联邦联席会议厅，他和韩振确实是故意演给许安澜看的——毕竟在萨图恩查曙光会的烂账，太得罪人了。曙光会还有暗杀竞争对手的习俗，换个别的什么人去，估计没到地方就死了。许安澜则不同，她背后有灯塔，没人愿意和灯塔交恶。
“范瑞宁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范肃问。
“哦——你有什么意见？”
“年轻人为了情情爱爱头脑发昏，摔几跤就会清醒了。”范肃意有所指。
“你倒是铁面无私。”许安澜话锋一转，“我可舍不得。”
“你……”范肃一急，很快平息下来，“带他一起去萨图恩。”
“带他干什么？拖后腿？”
范肃道：“联盟里有人知道你带他回来的事了。”
“你儿子，自己都不保，还指望别人。”许安澜是故意这么说。
范瑞宁在基地的事是范肃的秘书向她透露，背后的授意人不言而喻。
“他背上留级察看的处分，他就不可能成为航天器驾驶员，进入航天系统工作。我要为他的以后打算。”
许安澜意外，“你想让他走你的路子？就不怕路不平，摔死了。”
“年轻人还是要多摔打。”
许安澜说：“他在生物循环系统架构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和她母亲很像。”
范肃脸色一变，强硬道：“绝对不能和拉薇一样。”
“时代变了。”许安澜提醒。
“是。”范肃也提醒道，“时代变了。”
两人不欢而散，范肃临出门前，许安澜边解开档案袋，道：“请把门带上，谢谢。”
范肃用力地带上了门，“哐当”的关门声仿佛宣泄着他心中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