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

    阎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是睡前思绪的影响,或是寻了多年的人竟然近在枕边,她居然梦到了小时候生活的孤儿院......

    她自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孤儿院,院长说她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扔到了这里,襁褓中除了一张写着姓名的纸条外,什么都没留下。

    孤儿院从不接受没断奶的孩子,但寻不到她的父母,又不能眼看着她死去,便收留了她。

    院长是靠着后院的一头奶牛把她养大的,导致她身体素质特别差,本就比西方小孩体格小,营养不良导致她更加瘦弱,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上好几岁。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渐发现与身边孩子的不同,其他人都是彩色的头发和眼睛,白皙的皮肤。只有她浑身黑漆漆的,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常年在院里玩耍使她的皮肤也是偏黑的黄色。

    别的孩子都精致的像个布娃娃,而她又瘦又黑的一小只像个流浪的野狗。

    她特别小的时候院长和修女们还算护着她,但随着时间流逝,她逐渐长大,同龄的小朋友都被领养,只有她没人看得上,想要领养孩子的夫妇看到她瘦弱丑陋的模样都是叹息摇头,院长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待见她了。

    这导致她的性格也愈渐孤僻。

    恶性循环般,越瘦弱越没人要,越没人要越孤僻,越孤僻导致更没人喜欢她。

    孤儿院的孩子们开始给她起各种外号,向她身上扔石子、剩饭,在领养人来的时候把她偷偷关进地窖,说她是瘟神,如果被人看见,别的孩子也会没有要。

    起初修女姐姐们看到类似的情况还管一管,象征性的教育一下欺负她的孩子,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如此的场景,便都默不作声了。

    她想,也许她真的是个异类,是个永远都不会被人喜欢的人吧。

    可这一切在她遇到那个天使般的男孩时,全都改变了。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院长和修女们带着院里的孩子一起给孤儿院的墙壁翻新,孩子们很喜欢这种动手粉刷墙壁的活动,玩的不亦乐乎。

    活动结束后,孩子仍然沉浸在喜悦当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我们把她的头发也刷成彩色的吧,这样也许她就和我们一样漂亮了呢。”

    阎一听到此话第一反应就是跑,她虽然听说过染发,但想必绝对不是用那种黏糊、刺鼻的油漆。

    可她没跑多远就被堵在院子角落,她们人太多,她根本无法逃脱。

    她拼命反抗,奈何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她被几个孩子按在地上,看着她们寻来了剩下的油漆桶,把不同颜色的油漆混在一起,拿起刷子往她的头发上涂抹。

    最后她们还嫌她的皮肤不够白皙,把一整桶的白色油漆倒在了她的身上。

    阎一以为她会死掉,就在她绝望的放弃挣扎时,她听见了一句制止的声音。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她低着头,趴在地上,能感觉到钳制她的手离开了,但她的头上都是黏糊的油漆,她没有力气也不想抬头。

    直到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头发被一只手捋到一旁,她才微微抬起头向上看去。

    “你好,我叫阮修楠,你可以叫我楠哥哥。”

    他在对她笑。

    她看愣了,她知道这个笑与其他人对她的笑不一样。

    院长对她是无奈的笑,修女们对她是同情的笑,领养人们是可怜她却又礼貌回绝的笑,孩子们是嘲弄、讥讽、挖苦的笑。

    而他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如此干净、纯粹,不带一丝其他颜色,只是单纯的对她展露笑颜。

    她看呆了,面前的男孩跟她拥有同样黑色的头发,但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是紫色的,虽然是彩色的,但她没在其他任何人的脸上看到过。

    他半蹲在她身前,不嫌弃的用手拨开她的头发,午后的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显得他的面容如天使般圣洁。

    从那以后,阎一的命运被他改变了。

    有传言说他是院长的儿子,但阎一知道他不是,但这不影响院长和修女们对他极好,他的房间是独立的一间,吃穿用度也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他不用和其他孩子一起打饭,在有领养人来时他也从不在大厅展示自己的才艺。

    阎一问:“你也是孤儿吗?”

    他说:“我倒希望我是。”

    她在他的脸上看出了悲伤的神情,但她不懂他说的话,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希望自己是孤儿呢,就算如此不受欢迎的她,都会在领养人面前表现出乖巧、聪灵,希望有朝一日有对夫妇能带走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但她这个想法在接下来四年的日子里改变了,她不再想有人能领养他,她觉得这个世界,有他就足够了。

    孤儿院这么多漂亮的孩子,他却只对她一个好。

    他会在她抢不上饭时,把他的食物分享给她。会在有人欺负她时,主动出手教训那个人,院长和修女们却从来不说他,只批评对面的孩子。渐渐地,院长和修女们爱屋及乌对她越来越好,孩子们也不该再招惹她。

    甚至领养人来的时候,大家都让她先去自我介绍,但她却每次都躲在他的房间里不想出去。

    她看着他的头发问:“你和我一样也是东方人吗?”

    他说:“我是混血,我妈妈和你一样,是纯种的东方人。”

    怪不得他的眼睛是紫色的。

    她低下头,“我如果是西方人就好了,可以拥有漂亮的头发和眼睛,院长说我体弱多病也是因为东方人的体质。”

    “他说的不对。”他坚定的直视着她的双眼,“我认为黑色是最漂亮的发色,我的妈妈也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

    “真的吗?”

    “真的。”

    那一刻,阎一希望时间静止,希望永远没人收养她,希望可以一辈子待在他身旁。

    但命运从来不曾偏爱过她,在她13岁的那年,他突然的离开了,毫无预兆。

    那是个大雨磅礴的夜里。

    阎一正在床上睡觉,忽然被一双手摇醒,是阮修楠。

    她第一次见他如此慌乱,紫色的瞳孔闪动着,额头也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说,桔梗花开,我就回来接你。

    他说,等我。

    阎一在雨中疯狂地奔跑,却只能看着那辆载着他的汽车消失在她的眼中......

    从那以后,她变得更孤僻了。

    13岁的她在孤儿院算是大龄孩子,已经没有人再敢欺负她,甚至有新来的小朋友主动向她示好,但她的沉默寡言拒绝了一切好意。

    院长起初还为她找到了几个喜欢东方女孩的家庭,但她却总是躲起来不肯见人,久而久之也就随她去了。

    她像个孤独的影子游走在这座没有他的建筑里,最常出现的地点是孤儿院后身的花园。

    她在角落的土壤里洒下他临走时送她的种子,守在花坛边一天又一天。

    种子破土、发芽、成长、打骨朵、结花苞、最终绽放......

    是紫色的桔梗花,如同他瞳孔般的颜色。

    她透过花束,看见那个天使般的少年一步步走来,对她伸出了手。

    他说:“我回来了。”

    阳光不及他明媚,花朵也在他眼眸前黯然失色,圣洁的光芒普照在他身上,越来越明亮炽热......

    阎一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用手掌遮住脸上的刺眼阳光,像个溺水者般大口喘息,控制不住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沉痛,久久不能平复。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自嘲的笑着,花开那天,根本不是晴天。

    可能是梦太美,让她沉溺其中,都没察觉到身边人何时离开的。

    枕边找到了一张字条,端方优雅的写着:你先在这里住下吧,行李我会叫人帮你拿来,有事联系......(一串电话号码)

    阎一起身,走到窗边,却不了入眼的是一片紫色花海,她讥笑一声,这花好像有种诅咒的魔力,总是在花开之时带给她不可预料的事情。

    现实这样的......

    那天,天空阴沉的可怕,瞬间大雨倾盆,她想着刚长出来的花苞一定受不住暴雨的摧残,不顾修女的劝阻跑到花园,找来一把伞遮住花朵。

    雨越下越大,浸透全身,但她却不甘离开。

    直到一声巨响从厅中传来,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枪声。

    她把伞留在原地,好奇地往回走,花园里有个小门通向孤儿院的仓库,这是平时她来花园的捷径,仓库有扇玻璃能看到大厅的场景。

    她一眼望去,看到了这一生中第一次的血腥画面。

    不知道哪来的一群手持枪械的人,他们控制了孤儿院的所有人,用枪指着院长的头颅,问道:“阮修楠在哪?”

    院长惊恐的咬着牙,不说话。

    那人反手一枪,又一个孩子倒在地上。

    孩子的尖叫、修女的惊恐、院长的沉默,随着一声声枪响都消失在她眼前,她躲在仓库里用手紧紧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那群人临走前在尸体上浇洒了汽油,点燃了火焰,火势越烧越旺,直到热浪冲击到仓库,她才想起来逃走。

    那把伞早就不知道被狂风吹向何处,紫色的花朵也淹没在了那场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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