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许多年以后,公主还是会问他:“皓都,你当真爱我吗?”脸上带着一点羞怯的娇憨,和不忍让人辜负的小心翼翼。

    皓都对此毫无办法。不论在做什么,他都会停下来,抱过他的小公主,用吻,用手指,用爱语抚平她的不安。

    “乐嫣。”

    “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爱你。”

    1

    贞观三年,唐皇命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总统诸将北征,永安公主驸马在列。贞观四年,李靖俘颉利可汗,□□亡。驸马都尉在夜袭阴山一役中重伤,在班师前便被送回长安疗养。他人未抵长安,流言便已传遍满城。于是人人都知道驸马从西域带回了一个异族女子。

    这事甚至传入了唐皇耳中。他把女儿叫进宫来,却不同她明说。公主想必也听见了这一传闻,只红着眼睛道:“阿耶,我相信皓都。不知他究竟伤得如何?我好担心。”

    于是公主日日等在府前,等到驸马后,就知他伤得如何了。

    她远远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打头的是位穿着轻胄的年轻斥候,一路疾驰到她面前,急急翻身下马,落下时却像一只燕那样轻盈,“公主!驸马都尉——”

    李乐嫣摆手止住他的话,伸长玉颈去看驸马。驸马骑着一匹枣红宝马,信信走来,待他走得近了,乐嫣方才瞧见他脸上淡漠的神色。她心里倏忽一紧,没由来地发慌。驸马走到石狮旁勒马,显然瞧见了她,下马时身影有些迟滞。乐嫣早已按捺不住,在他松开马绳回身的那一瞬间便扑进他怀里,手抚他脸,红着眼眶道:“皓都,你终于回来了。”

    驸马冷得似铁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却是一种混杂着无措和惊诧的神色。皓都旧时的随从上前来拱手道:“公主,我们还是进府再叙吧。”

    一路上乐嫣牵着驸马的手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身看看他,面露忧色。驸马的手指僵硬地弯曲着,被公主软而暖的手握住半截,想动却不敢动。等屏退众人,只留几个熟悉的随从仆役后,医官上前见礼。李乐嫣不自觉地看向坐在下首的驸马。皓都被她不停地瞧,面上挂不住似的显出点慌乱。李乐嫣走到医官面前,附耳道:“大人,驸马是伤到脑子啦?我怎么瞧着他愣得很呢?”

    “这……”太医丞眼睛瞟向驸马,“公主所言非虚。”

    乐嫣大惊,“皓都是傻了吗?”惴惴不安地等着他回答。太医丞真害怕自己一开口矜贵的小公主就要掉眼泪。“阴山一役,驸马都尉身负重伤,送到臣这里来的时候,血都已经要流尽了。”

    小公主手里的帕子猛地被绞紧了,太医丞低着头,看不见公主的尊容如何。他继续道:“臣不敢邀功。只能说驸马都尉吉人自有天相,昏睡几日后自己便醒了过来。但醒过来之后,却茫然如稚子,缺失了近几年的记忆。臣猜想驸马应是得了失魂症。公主可请宫中太医院再诊。”

    公主不再说话。转身时步履有些蹒跚,她走到驸马面前,轻声问他:“皓都?你记得我么?你总该记得我。”后一句话嗫嚅不清,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驸马沉稳如山,手上小动作却多。乐嫣瞧见了,便知道他紧张。但她还是期待地看着他,眼里的光让皓都不敢回视。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撩起衣摆半跪下:“抱歉,公主。臣真的不记得了。”

    2

    漫长的等待之后,有什么东西落在皓都拱起的双手上,他抬起脸后,那温热的泪就砸向他眼下,好像是他自己在哭。公主捏着手帕,哭得几乎站不住。她呜呜咽咽的,目光却一直不离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皓都恍然想,这便是他的夫人吗?乐嫣哭得那样伤心,看起来反倒有一种娇怯的美丽。他从前没想过未来会有这样一位妻。这不是说他不喜欢他的妻子像花一样娇弱,相反他觉得这样很好。成家后家里有他一个人苦过就足够了。

    思及此,皓都感到自己负有一种责任,不该让公主再哭。他犹豫着伸出手,指尖掠过公主的裙摆,又像被灼伤般颤抖着收回。乐嫣注意到他的举动,慢慢止住了哭,但眼眶里还是含着一包泪。“我不怪你。”她伸手去拉皓都的手臂,“你起来。”

    皓都站起来,垂着眼等在她面前。乐嫣又想起很久之前。那时皓都只是默默跟在她身边,她总瞧不见他的眼睛。她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又回到那副温柔眷恋的模样,对着郎君轻声絮语:“阿耶同我说不必叫你进宫去复命了。再过半月有余便是庆功宴,到那时再去面圣。杜公也说让你好好休养,过段时间再去见他也无妨。”她抬手理了理他肩上的褶皱,“行路辛苦,不如先去沐浴更衣,用完晚膳便早些休息吧。”

    皓都自然是听她安排。只是在这个原本属于他的家中,他是那么的手足无措。公主替他更衣,为他系上圆领袍的衣带,从他身后拥着他为他配蹀躞带。两人对坐着用膳时,公主见他食不下咽,便挟菜到他碗中,嘱咐他要多吃些。他越想逃离,她反而贴他越紧。这种无措在夜晚要与公主共枕而眠时到达了顶峰。他坐在床榻前,拳头紧握,拒绝了要替他除去外衣的婢女。公主在一旁梳洗,从铜镜中看见他不自在的模样,便也坐到床边,与他两膝相比,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覆上他的,试图抚慰他的不安。“皓都,你不想歇息吗?”

    “臣只是觉得,有些不妥。”

    “如何不妥?”乐嫣似乎想起什么好玩的笑话,“又要说,‘孤男寡女,实在不方便待在这儿’那套话?”

    皓都认真思考了一下,居然点了头。

    乐嫣仍旧笑,只是眼尾慢慢红了。她伤心又不想被人看破时习惯撒娇,“你我已是夫妻,名正言顺,同寝而眠再正常不过了。”

    皓都没有言语。乐嫣自顾自道:“你不愿意,那也罢了。”她伸手遥指偏殿的软榻,“那我去那里守着你。”

    “这如何使得?”皓都皱眉,“公主千金之躯——”

    “如何使不得?”乐嫣笑容更大,险些忍不住泪水,“你守过我的。你不记得了,我说给你听。在幽州的时候,我为了拖住你,不让你去追杀长歌,和你说我独自过夜害怕。于是你就跪在我床前守了一夜。听起来真傻,是不是?跪坐一夜,腿难道不会疼吗?”

    乐嫣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她把头偏去一边,不愿让皓都看见。皓都不明白公主在哭什么,他想这样离奇的事既然自己做了,那想必是心甘情愿的。只是望见公主微微抖动的肩膀,他的心好像被一只小小的手给揪住了,不怎么疼,但让人感到酸涩。他忽然有点懂了——公主是在心疼他吗?这不值当的。皓都叹了口气。小公主的心柔软得像一片云,他怕他稍一用力就把这片云挥散了。

    皓都试着把公主转过来。他有些笨拙地拿手背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说道:“公主去梳洗吧,臣在此等你。”

    乐嫣细细瞧了一下他的神情,没有看见什么不乐意,转而破涕为笑。她依进他怀里,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熟稔地靠向他胸膛。

    看吧,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拿我没办法。

    下集预告:

    乐嫣觉得皓都忘了他和她从前的故事只有一点好:那些从前皓都沉缠于心底的复杂情丝,现在他都告诉她。比如有一天他问她,“公主为什么会嫁给我?”乐嫣哂然一笑,微微羞赧。又听他继续说道,“我记得我并不是个好人。难道这几年我变了很多?”乐嫣听了又不免心疼。她执起他的手,认真望向他的眼:“对我来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3

    皓都醒来时公主已经不在府中,下人只说公主去寻魏小郎君了。皓都听到莫名有些不悦,脸上更显得凶,吓得仆役们愈发唯唯诺诺,生怕惹到驸马。

    皓都难得赋闲在家,颇觉不习惯。绕着公主府逛了三圈,把府周的戍卫布局都摸清楚后,也不过才到巳时。底下人来传话说公主不回府用午膳,他闷闷地应了一声,不多言语。思来想去,皓都在午后牵了一匹马打算去看望义父,仆役问他要不要随侍,被他拒绝了。“去杜公府上的路我还是记得的。”

    没成想这一去便出了岔子。待皓都赶在一更三点前纵马回家时,远远就瞧见公主府前热闹的很。公主小小一个人被婢女簇拥着四处乱转,缀满珠翠的高髻一颤一颤,看着可爱。众人见到他皆是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弼马的小厮飞奔前来为他牵绳。皓都不明所以地下了马,公主急急走向他,险些被裙摆绊了脚。皓都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扶她,还没站稳便听公主问道:“你去哪了?”

    皓都听见她话里的责备和委屈,不由得愣了一下。“我去拜访义父了。”他沉沉答道,声线里不辨情绪。

    “我还以为你丢了。”小公主双手搂着他腰,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他。皓都心里笑话她小孩子心性,语气里也不免多了几分调侃:“公主说哪里的话,臣怎么可能会丢呢?”

    “我怕你不识得回家的路。”乐嫣的声音低下去,“况且你已经丢过一次了,我到现在还找不见呢。”

    皓都看到公主黑鸦鸦的羽睫低垂下去,就像是被浓重的夜露打湿的花瓣,他的心也随之往虚空里无限地坠落下去。他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拱手道:“是臣的错,让公主担心了。”

    “不,不,”乐嫣把头摇成了一只拨浪鼓,珠翠撞在一处,叮当作响,“我没有怪你。”

    但怪他吗?还是怪的,怪他让自己提心吊胆,坐立不安。于是回到房中,乐嫣又开始絮絮叨叨:“我傍晚回来不见你,问过后知晓你去了杜公府。快过酉时还不见你回,就遣人去了杜公府问。结果大人却说你已回了。我左等右等你不归,才着了急。”

    皓都坐在她身后看她边卸妆边埋怨,放在膝上的双手不住地来回摩挲。乐嫣见他不出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嘱咐道:“下次出去,还是我陪着你吧。”

    皓都从怀里掏出一件小物什,示意公主看。“我其实是找这个去了。”

    公主旋身看到他手中捏着平安符。皓都继续说,“我回来的路上发现不见,便回去找了。”

    找了一个多时辰,他从承天门大街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回头。皓都不会说他既难于因此叨扰义父,又不愿兴师动众,回公主府让属下替他找。最后还是义父遣人牵马找到了他,并把平安符交还。“杜大人说,重要的东西,驸马都尉还是要妥善收好。”

    乐嫣便说,“丢了又有什么,我再去求一个给你就是了。”

    皓都想他猜得果然不错。这是公主给他的。他手指抚过平安符的毛边,“看起来已经收着很久了。总觉得不该丢。”

    皓都觉得这很奇怪。他现在对公主是全然的陌生,但世界处处告诉他,他很珍惜她,他爱她。他终于有一次可以鼓足勇气,望进公主婆娑泪眼里,叩问自己的心动到底来源于何处。“公主,从前这平安符对我来说应该很重要。”

    乐嫣的眼在烛光下像一池被风吹皱的春水。她轻声说,“既然很重要,你往后也要好好收着。一辈子都要好好收着。”

    这天晚上,当乐嫣再次投入他怀中时,皓都尝试着去接受。他的手不再垂落两旁,而是轻而又轻地回抱她,像灯罩笼住一点光。

    4

    乐嫣来访,魏叔玉是很意外的。他下了早朝回家,看见夫人坐在院中,与一位贵女烹茶闲语。待那贵女起身与他见礼,他方才认出——“公主?”

    “魏郎君。”乐嫣盈盈一笑。

    “公主今日怎么来了?”魏叔玉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夫人。小魏夫人不理他,只执着乐嫣手复又坐下。魏叔玉于是也一同入席。

    “其实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乐嫣缓缓眨了下眼,神色间有些难堪。

    魏叔玉不好答,倒是小魏夫人又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什么事,公主只管说。”

    乐嫣感激地向她一笑,“我想求魏郎君查一个人。”

    “就是驸马带回来的那女子?”小魏夫人面上不□□露出几分不屑,“不想连驸马都尉那样的郎君,也会干出这种荒唐事。”说罢转眼瞪了一眼魏小郎君,魏叔玉连连摆手,“我不敢,我不敢。”

    “不是的……”乐嫣红着脸低声为皓都分辩,“他如今伤到脑子,什么也不记得。我不信他真与那小娘子有什么。”说罢忽又咬牙,“就算有什么也不打紧,为她找户好人家,送走便是了。”

    魏叔玉道:“我去问问军中的人。”

    小魏夫人道:“那你还坐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

    魏叔玉无奈道:“夫人别急,师旅才刚拔军,行军总管就算轻装先行,星夜兼程,也要过几日才能到长安呢。”

    乐嫣在一旁默默听着。忽而开口道:“想想就难熬。”小公主难过得太明显,就连魏叔玉也能一眼瞧出来。魏夫人连忙转移话题,“那小娘子现下在哪?”

    “着人安置在驿馆了。”乐嫣绞着帕子,轻声回她。

    小魏夫人留她吃饭,她有求于人,也不好多作推辞。等到午后离了魏府,她倏然动了心思,想去见一见那女子。于是一行人改道城北驿站。她让婢女提了一盒酥酪,把人从驿馆里唤了出来,她坐在软轿中隔着往来车马人流看。那小娘子很是年轻,相貌端正,高鼻深目,有一种带点野气的艳丽。她狐疑地接过那盒酥酪,嘴里咕噜噜地冒出几句话。婢女回来转述道:“她说她不要这吃食。她想去看看长安,看完她就走了,她在西域还有亲人在等她回家。”

    乐嫣听完后陷入沉思。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回府发现皓都不在,问过后知道他是去了杜公府。于是一个人心神不定地吃完晚饭,数着时间盼他早点归来。在皓都随军征战西域时,她也是自己一个人的,但心境却与此时全然不同。那时她思念皓都,总是把他一封封家信铺开,在灯下读,读完后怀揣着熨帖爱意安心睡去。她相信她的爱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在不远未来的某一天,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她身边。可如今皓都回来了,却把魂丢在了异乡。她恨不得把安西到长安的一路都点亮,指引他回到他的家,回到她怀抱。

    等待真的好苦。乐嫣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放上火架反复炙烤。这痛她说不出口,只能暗自忍受。她禁不住想,皓都等过吗?皓都当然等过,而且他等得比自己还久,忍得比自己还痛。

    然而当下人来报说杜公府回话驸马都尉已经离开时,乐嫣还是会慌。这一来一去,按照皓都的脚程他早该回来了。在公主府前闹出那么大动静也不是她所愿,只是她执拗地要在门口等他,下人都来劝。更深露重,公主保重,啰嗦话一大堆,把她搅得心里更烦。

    但当皓都同她说那平安符对他很重要时,这一整天的不安和忧思就都像大雾散去一样豁然消失。她情难自已,紧紧拥住他,对他说:“皓都,我和你说说我们从前的事好不好?”

    驸马回抱住她,轻轻点头。她又说,“你一直抱着我,我才和你说。”驸马也答好,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腿上。皓都从来不会拒绝她,她高兴得险些落泪。

    门外值守的婢女只知道这夜公主与驸马寝殿中的灯火燃至天亮。乐嫣好像不知疲倦似的在皓都耳边窃窃私语: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看起来可凶了……当时长歌和我说你不是个好人,要我远离你。我现在知道长歌也有犯错的时候。”

    “我一开始怕你,到你找回我之后,我便不怕了。你还同我说,是平安符指引你找到了我……”

    “公主走失过?”皓都一直静静地听,直到此时才忍不住插话。乐嫣抵着他的颌角,摇摇头说,“不重要了。你已经找回我了嘛。”

    皓都听了便也不再追问,只是不自觉地把她又往怀里拢了拢。小公主继续说:

    “后来我把你骗开去见长歌,回来后你在街上抱住我,对我说害怕又把我弄丢了……我,我那个时候就有点晓得,你大概是喜欢我的。”小公主兀自红了脸,“后来阿耶为了不让我远嫁阿史那部,设下比武招亲的擂台。你上去了。我原本没想过,没想过会是你为了我守到最后。”

    “皓都,”说着说着,公主望向他,眼里倏忽落下两道泪,“你从前很爱我的。”

    皓都想,那比武招亲他应当赢得十分惨烈。否则怎么一提这事,公主就又开始哭呢。他真想向过去的自己请教请教,到底是如何哄得公主开开心心,少为他掉几滴眼泪的。他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好认真地对公主说:“公主,我会努力的。”

    乐嫣一愣,“什么?”

    “我会努力像从前一样,”

    “……爱你。”

    这一声爱低若蚊呐,但乐嫣还是听见了。

    5

    “皓都。”

    在驸马不知在房中踱了多少圈之后,乐嫣放下了手上的账册,唤住他。小公主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你过来坐。”

    皓都站在原地不动,有些为难。小公主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什么都不做,不好。”

    乐嫣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明月。“你呀,难不成是天生的劳碌命?你从前总是忙,现下得闲了就多陪陪我嘛。”

    皓都嘴角也勾起一点笑。乐嫣看出他笑得勉强,显然还不宽心,于是便说:“等再过几日吧,我去和阿耶说让你复职。”

    皓都的眼睛亮了亮,抱拳道:“多谢公主。不过臣还是自己去向杜公秉明为好。”

    “你我之间不必那么客气的。”乐嫣声音轻轻的,在天光正好的午后像短暂的幻觉。皓都感到有些头晕目眩。“我没有在同你客气,我只是觉得这种事不必让你替我出面。”他说完这些,又慢慢吞吞地补上一声“乐嫣”。

    公主被这一声亲昵的呼唤取悦了。她彻底推开了正在翻阅的账册,对郎君说:“我有些困了,想去睡午觉。”

    皓郎君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木在原地点头。乐嫣只好向他伸出手,期待他来抱。皓都看见公主眼巴巴地望着他,会到意,走过去抱起她。公主轻得像是一只纸鸢,他抱着她只感觉伶仃得可怜,生怕一失手就让她飘走。公主熟稔地抱上他的脖子,小腿在空中微晃。她仔细瞧了他一会,突然“咦”了一声,细幼的手指在他面颊上点了两下。“你脸红了。”她把他的脸转过来,而后噗嗤一笑,“耳朵也红了。”

    皓都此时真真切切地觉得有些羞了。公主还不放过他,“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羞了呢。只刚成婚那阵子你总脸红……过后尽会欺负我、看我笑话了。”皓都没绷住,一时笑了,觉得公主嘟囔抱怨的模样实在很可爱。可想起公主话中的内容,他又笑不出来了。

    “皓都。”公主又低低地唤他。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懦弱,有些想退缩。但公主已经从他的臂弯里挣脱开,盈盈一握的腰从他手中滑去时像留不住的流水。公主双手紧紧揪着他敞开的圆领,一点一点地让他贴近自己。

    皓都几乎不敢看她。但他的目光又能逃去哪里?他垂下眼便是公主粉嫩的唇,看起来像春天新生的桃花一样柔软,他的目光慌忙往上,掠过她圆圆的鼻尖,被她脉脉含情的双眼捕获。他还来不及在心里感叹她真的好美,公主幽幽的香气便近在咫尺,即将攻破城门。

    乐嫣蹭了蹭他的鼻尖,说话间吐息洒在他脸上,几乎让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你愿意吗?”

    皓都没法拒绝。他只问,“我可以吗?”

    乐嫣笑起来,以吻作为回答。

    一盏茶时间过后,两人已经坐在了廊下。仆役瞧见他们拥在一处,都很乖觉地无声走开。公主坐在驸马腿上,同他额头相抵,时不时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你喜欢吗?”她问他,像嘴里吐出泡泡那样含糊。

    半晌,皓都“嗯”了一声,乐嫣靠在他胸膛上,只觉得那一声“嗯”震得她发疼。乐嫣到底面子薄,推推他不满道:“\'嗯\'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我早些知道,我会更早对你做这样的事。”

    皓都话音刚落,自己都觉得难堪。他怎么说出这样露骨的话。但原谅他已经在公主柔软的唇间迷失了自我,他心里有一团饱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破开,像月光一样倾泻一地。他以前从未体会过这种温情,于是被爱的软弱感如同烧开的水一样沸腾着涌上来,甚至于差点湿了他的眼睛。乐嫣也眼睛红红,但却是欢喜的。她慢慢地摸上他的脸,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你哭什么呀?皓都。”

    “我不知道我究竟忘掉了什么。”皓都任由她擦去自己的泪水,“我不知道我现在配不配得上……”话尾几乎呢喃。

    “什么?”乐嫣轻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什么都没有做,却有幸得公主垂青。我怕我辜负公主的心意。”皓都像一只在雨里无处躲避的小动物。乐嫣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掉。

    “傻话。”

    “你忘掉的事情,我全都告诉你。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皓都,还有一辈子呢。我们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我会牵着你的手走下去。我不会轻易放开的,你也不要,好吗?”

    皓都闷在她怀里,摸索着找到她的手紧握,就像年少孤苦的孩子终于得到了一块糖的奖赏。

    6

    他不知在大雾中走了多久,步履蹒跚,放眼望去,可见之处哀鸿遍地。他手中仍紧捏着那柄银枪,浓重的血腥气和盔甲的铁锈味一阵阵浮上来。他太冷了,冷到连痛也有些麻木。雾气仿佛游蛇一般细细密密地钻进他四肢百骸,逐渐他的脚步迟滞起来。倒下时他最先闻见的是泥土的潮气,过了许久他才感受到自己裸露的面颊确确实实是贴在地面上。他想,我大概是要死了吧。男子汉大丈夫,死有何惧?可是……可是……

    他勉强睁开眼,发现大雾已经散去,天空一碧如洗。四周隐隐喧嚣声逐渐清晰起来。他有些紧张,敌军又来袭了吗?有人在呼唤他,声嘶力竭。皓都想她听起来好难过,于是他艰难地回头去看,是一个穿着红杉素裙的小姑娘。她美丽莹白的脸上挂满泪水,看得皓都眼角也滑落一滴泪。他听见自己对她说,“我不认输,你也不许认命。”

    “皓都,皓都……你怎么了?”

    皓都在公主的喁喁细语中醒来,公主支着半个身子问他,“你怎么了?”

    皓都闭了闭眼,梦里哭的伤心的小姑娘如今就在自己身边,安然无恙。他忽然很想抱她,于是他也这么做了。他握着公主的手腕,将她重新带回怀中。“没什么。”

    乐嫣乖乖躺回他身侧,仍旧不死心:“可你一直喊我的名字。乐嫣,乐嫣,就这样。”她模仿他叫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只小羊。皓都有些好笑,“我怎会这样?”

    乐嫣不服气地反驳道:“明明就是。你听起来抖得厉害,好像在哭。”她倏而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她在期待他的回答,同时又有些害怕,期期艾艾地问:“你……你是不是梦见什么、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皓都不语,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过来,让她瞧着无端伤心起来。乐嫣眼圈红了的时候,皓都却微微笑起来,像冬天终于过去,新芽悄悄爬上枝头。他说:“我梦见我快死了,但是又见到了你。你哭得好伤心,于是我就不好意思死了。乐嫣,你从前也很爱哭吧?”

    他难得同她开一句玩笑,却惹得她痛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乐嫣像一个被吓坏的小孩那样请求他:“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求求你。”皓都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不会,我不会。我就在这里。”

    等到冷静下来,乐嫣不禁觉得有些羞愧。她是大唐的公主,她的夫婿是大唐最好的儿郎。要以此身献国献民,他们都在所不辞。但看着皓都望向她的沉静如水的面容,那一刻彻底失去的撕裂感还是如潮水般淹没了她,让她只想尖叫着逃跑。她说不出口,说不出让皓都跟着她永世偏安一隅的话。因为她知道长安一片繁华的背后是边境将士和百姓们的付出,她也知道皓都意欲建功立业的抱负。她不可以自私。最后她只能颤抖着捧起皓都的手,把脸埋进他的掌心里,无声地诉说自己的眷恋和深情。

    第二日乐嫣本来和夫君约好一同去跑马场,只是昨晚闹了那一出,小公主没能早早起来。起床后皓都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劝她还是算了。乐嫣怕他呆在家里无聊,于是便让他陪自己出街逛逛。结果午膳后侍女传来口信,说是魏郎君邀她过府一叙。

    安柔向她附耳告知此事时皓都也在一旁,她难免有些心虚,看了他一眼,反而招致他的好奇,“什么事?”皓都搁下手里的茶碗,威武得倒像是堂上判官拍板。安柔支支吾吾地不敢答,乐嫣也自知没有不变脸色撒谎的本事,索性和他说了,“叔玉哥哥邀我去他府上呢。”

    “去他府上做什么?”皓都对魏叔玉还是有些印象,只觉得他是个讨人嫌的世家子弟,不想公主竟和他那么亲昵。乐嫣有些答不上来,“大概……大概是叔玉哥哥的夫人想我了,约我去说话吧。”

    皓都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局促的神态,牵过她的手,说:“我同你一起去。”

    乐嫣傻了:“为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我怕你丢了。”皓都递给她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况且,公主先是说了今日要同我去骑马,不成;又说要我陪同闲逛。难道公主说的话全不算数吗?”

    “我可以先去叔玉哥哥家。我……我很快就回来陪你的!”

    “臣怕公主又出尔反尔。”

    “我是公主,你须得听我的。”乐嫣被他缠得烦了,甩开他的手端起了公主架子。皓都在一旁垂着脸不说话,乐嫣于是又开始心疼起来。她把自己的手塞回到皓都手中,说:“我今日不去了,就陪着你,好不好?”

    “……公主不愿意让我见他。”为什么?皓都自己也在想。是不是她爱过他,所以不愿意让他见到她嫁给了这样一个人?沾满污血的一把刀,刀锋上满是不体面的钝口,残忍冷硬的可怕。

    乐嫣急得团团转。“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但是她又难以向皓都言明真正的原因。半晌,她一头扎进皓都怀里,郁闷道:“我拿你怎么办啊,皓都?”

    皓都此时的心开始一点点沉下去。他拥着公主,却好像离她隔了迢迢千山。他艰涩地说:“公主只管做那天上的皎皎圆月,臣会永远仰望你。”无论你的光辉是否曾抚及我。

    乐嫣似乎被刺痛了。她退出他的怀抱,忿忿地怒视他一会,忽然抓起他的手往门外走去。他怕踩到她的裙摆,小心翼翼地收着步子。于是小娘子的力气虽小,却还是扯得他几步一踉跄。

    门童带着一匹骏马候在门口,见她提起裙摆便要上马,吓得连忙告饶说车驾还未牵来。乐嫣不理他,执意要上马,皓都见她试了多次也没能成功,知道她是在置气。于是心下叹了一声便去扶她。他说:“公主恐怕不会骑马吧,还是等车驾牵来。”

    “我不想等,”公主倔道。

    皓都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些破碎的画面。梳着双髻的小公主提着裙摆追上他,怯怯问他:“皓都,你为什么不等我?”然后就是他纵马狂奔,小公主吓到缩在他怀里惊叫。

    他的神色松动,说:“那我送公主去吧。只是待这马儿跑起来后,公主不要害怕。”

    乐嫣听了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他便被抱上马。他宽大的怀抱随即牢牢裹住她,是她恒久可以依靠的安魂乡。乐嫣悄悄攀上他小臂,幼白的手指摩挲着他的一对护腕。她想,这是我送他的。他永远是我的。

    消息早已传到了魏叔玉夫妇二人那里。于是公主驸马行至魏府前时便看见魏小郎君忧心忡忡地立在那里。只是白费了魏小郎君一番好心,特意准备的高凳没能派上用场,公主是坐在驸马臂弯里被抱下来的。

    魏叔玉和小魏夫人迎上去,与他二人一一见礼。乐嫣正色道:“我这次与驸马前来,是想请魏郎君和魏夫人做个见证。”

    魏夫人仔细瞧瞧她的脸色,又看了一眼皓都,故作迷蒙道:“不知公主何事?”

    魏叔玉插话道:“不妨进去再说。”把公主夫妇往正厅迎。落座后公主与驸马面面相对,两人都不发一言。皓都不说话是因为他惯常寡言,而公主不说话则是在赌气。终于是公主先兜不住,问魏叔玉道:“叔玉哥哥,那小娘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魏叔玉看了一眼皓都,皓都端着茶碗,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

    “我与她什么关系也没有。”皓都突然开口,打断了魏叔玉的发言。原来那异族小娘子名叫阿依慕,与李靖麾下一年轻将领有一段情。后来那小将不幸战死沙场,阿依慕痛哭一场,收拾行囊到营中请求来他长大的地方看一看。营中的将领们一合计,觉得让她随着大军开拔也不妥当,便将她塞给了皓都一行人。

    “流言当真可怕。”魏叔玉不免感叹。

    乐嫣为自己开脱:“我原先也是不信的,我原先……”一双眼只管瞅着皓都,见他面色沉沉,底气愈发不足。回去时乐嫣提出要走走,皓都便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乐嫣一路上显而易见地讨好他,不时来牵他的手,示意他看街边摊贩手里新奇的小玩意。但皓都只有在她将一只兔子糖画递给他时笑了笑。待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乐嫣鼓足勇气问他:“皓都,你是不是在怪我?”

    皓都不置可否。他把小兔糖递还给她,好让自己腾出手抱她。“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乐嫣傻乎乎地点头:“回家,我们回家。”

    皓都瞧见她发红的眼圈,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节蹭蹭她的眼角。他惊觉自己动作的熟稔,仿佛生来就已习得。“……你大可以直接问我。那样就不必委屈这么久。”

    皓都觉得是她委屈了。

    乐嫣嘴角下撇,眼见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皓都忍不住亲亲她的脸。“大唐的公主在街上哭,恐怕有失体面吧。”

    乐嫣把脑袋埋进他怀中。“你抱着我就没人看见了。”

    等到侍女吹熄蜡烛后,乐嫣还是絮絮叨叨地和他解释着:“你失忆了……我真怕你爱上别人……我一时糊涂……我还去远远瞧了她一眼……魏小夫人说……”

    皓都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她。乐嫣打算一五一十地全交代清楚:“叔玉哥哥答应我……”

    “公主还不想歇息吗?”皓都突然出言打断她,乐嫣一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嗯?”

    她抬头去看皓都时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正一瞬不瞬地觑着她。她被看得有些害羞,温声软语地问道:“为什么这样看我呀?”

    皓都懒洋洋地答道:“公主与其谈论魏叔玉,倒不如同我做些其他事来得有趣。”

    乐嫣脸上的红一路烧遍全身。但她没有丝毫推拒,只是在寝衣从肩头剥落时附在皓都耳边细细地问:“是公主还是乐嫣?”

    是公主?还是乐嫣?

    “自然是乐嫣。”

    7

    大军凯旋,唐皇设宴酬谢众将士,乐嫣伴着皓都一起去了。

    进宫时,公主和驸马同乘一轿。毂轮从车轨里滚过,轿厢摇晃几下,乐嫣忙伸手扶自己发髻上的步摇。皓都见状下意识地也将手举起,护在她脑袋两侧。乐嫣注意到他的举动,偷笑起来,问他是在做什么。皓都讪讪放下手,一时说不上话来,半晌反问道:“你在做什么?”

    乐嫣才恍然想起自己的发饰,转过头来让皓都瞧:“我的步摇松了没?”

    皓都仔细看了看:“好着呢。”

    乐嫣说:“这支步摇有回摔过,磕出一个角,戴着总是容易松动。”

    皓都嗯了一声。又说:“公主的帕子也旧了。虽说公主体恤民生,节俭为先,但这些小物什该换就换吧。”末了又补了一句,“臣还是有点积蓄的。”

    乐嫣又好气又好笑,几番话要从肚里争先恐后地冲出来,最终她轻叹口气,把抱怨都隐下。“这支步摇是你送我的。”此外,还是忍不住——“你能不能不叫我公主?”

    “好,娘子,”皓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步摇旧了我再买给你就是。明日就去买。”

    “真的?”乐嫣揪着他问,“明日就去。不许骗我。”

    皓都垂眼看她,记忆里娇弱的小公主如今似乎变了很多。他是个武夫,不会用诗人意象去比作她,只觉得她眉眼之间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他生平接触过的姑娘不多,不懂她是如何长成这样娉娉婷婷的。他想,这其中有我带给她的吗?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夜晚,肌肤相亲,鱼水交融,他突然红了脸,将乐嫣从身上轻轻推开。“公主坐稳了。”

    乐嫣急了:“怎么?你想耍赖?”一下子又黏回他身上,“我靠着你最稳了!”

    她本来是在说赌气的话,没想到皓都沉默半晌,倒真把她抱进怀里,闷道:“这样好些吗?”

    乐嫣愣了一下,突然笑得前俯后仰。皓都只好收紧手臂,防止她跌到地上。“笑什么?”他蹙眉。

    “笑你是个傻子。”乐嫣勾起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傻皓都。从前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不等皓都答话,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也对。是你在成婚的时候说以后都听我的。”

    “公主的话我哪敢不听。”皓都微微一笑,心里的柔情又如浪起,波涛汹涌而来。他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许诺。很长时间里他是在刀刃上行走的人,时时准备把生命交付给他效忠的事业。他不会有资格许诺以后,因为他只有当下,没有未来。

    皓都自诩言出必行,他从前断然是下定了永远不同她毁这个约的决心。他想,我真的很爱她。

    小公主见他出神,不听她说话,又开始闹腾起来,手软软捏住他的耳朵,不满道:“皓都,你聋了吗?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臣不敢。”皓都收敛笑意,“烦请公主再复述一遍。”

    “乐嫣乐嫣乐嫣!”小公主手下开始加力,“你再唤公主,我就罚你回去念一百遍我的名字。”

    “知道了,”皓都无奈道,“乐嫣,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乐嫣搂住他的脖子,问道:“那你刚才出神又在想什么?”公主聪慧,从他这里学到了反将一军的巧计。皓都犹豫片刻,低声道:“在想你。”

    乐嫣一时没听清,想凑到他脸前再听,却蓦地对上他眼睛。目光沉沉,锁住她。乐嫣忽然反应过来驸马方才说了什么,仿佛情窦初开的小女儿一般,脸上霎时红霞飞满一片。她的声音也低下去,但却像在撒娇:“想我……什么?”

    皓都瞧见她这副娇羞模样,突然语塞。他心跳如擂,一腔爱意饱胀欲裂,然而物极必反,这份磅礴的爱意却叫他说不出口。乐嫣见他不语,有些低落起来,强笑道:“你别想着赖掉给我买步摇的事就好。”

    皓都知道公主想向他要的绝不是步摇。在这一刻他决定给她。“我想我爱你,乐嫣。”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皓都看见那神女一样好看的小娘子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边哭边捶他胸膛:“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你想起来了吗?”

    皓都任由她哭了个痛快。等到乐嫣稍微平复,能从他怀里抬起头时,他状似有点发愁地问:“这可怎么是好?公主哭得脸都花了,叫圣上见着,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乐嫣噗嗤一笑,“就是你欺负了我。我定要叫阿耶罚你。”

    皓都又装作讨饶的模样,“不要啊公主,那样我还怎么做你的驸马?”

    乐嫣将头一扬,有了几分公主的骄纵模样,“我就让阿耶罚你拜一世的驸马都尉,你想不做都由不得你!”

    皓都只一味微笑。等乐嫣又受不了他的无言,催他开口时,才说:“臣心甘情愿领罚。”

    乐嫣高兴之余又惦记起自己的妆容,她将皓都当做自己的镜子:“我的脸当真花的厉害吗?”

    皓都替她细细擦去脸上的泪痕,方说:“公主怎样都很好,不用担心。”

    小公主托着腮,抱怨道:“可是今日宴上都是你的同僚,我总想打扮得好看些才是。”

    “公主平日里就很美了,”皓都真心实意地赞道,话锋一转,隐隐透出几分醋意,“况且让他们看做什么?”

    公主一听大事不妙,赶紧转移话题。余下时间里二人一路嬉笑,很快便到了宫里。

    晚宴结束后,众人打道回府。行至半路,远处骤然点起烟火。起先微醺的乐嫣被吓得直往皓都怀里钻,待看清楚之后便驻足不肯走了,硬拉着皓都站在街中看了许久。

    夜风渐起,他们出行没有带披袍,皓都只好把小公主拥进怀里,用身躯替她挡住一些寒意。乐嫣说:“有焰火……皓都,你给我起个誓吧。”

    皓都说:“好。”然后才问,“什么誓?”

    皓都在火树银花的绚丽下差点错过乐嫣的话。她轻轻地说:“你发誓,永远做我并肩而行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回到我身边。”

    “我发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与公主执手并肩,相守一生。”

    乐嫣抬起脸看他。驸马都尉的下颚紧绷,像是很认真、很用力地在起这么一个誓言。

    她看见远处的焰火逐渐稀落,最后归于沉寂。盛宴终会散去,但她和皓都之间会像那夜空中的明月一样,恒久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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