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事

    “……啊?”兰幼树想着今天穿新衣躺棺材的张老太和她身旁的随葬品,那一堆现在被黄土淹没的衣服、首饰、香囊让不知晓内情的人以为他们家感情多深厚呢。

    王大父不夸人孝顺,那自然是在贬低人家了。她脑袋一转悠,继续刺激道:“老母会回来看不好吗?隔壁刘樵夫巴不得他大母多看他两眼呢。”

    王大父冷哼的啐了一口,埋汰道:“那哪能跟刘樵夫比啊?简直是看轻刘樵夫了。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全是借口,刘家伺候他大母可是尽心尽力的,而这张家啊全是个恶毒种。

    不说他在乡里干的那些腌臜事吧,就单对他老母亲都是良心被狗叼。前些年把老人家赶去山里住,是和事佬刘亭长帮忙劝着这事才作罢。

    你说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老母这样的?听说这张家老娘可是被饿死的——”他的嘴和打字机器一样肆意吐字,语言凿凿:“又说他家陪葬的东西不少,请吃席的也多,但人死了算甚的大方、算甚的孝子?不过是没心不怕——你若不信,随便逮着个乡里人问都会这么讲的。”

    打完包票后的他又赶忙补了一句,气势稍许弱了:“当然,此等腌臜事儿咱们自个心里知晓即可,莫要当面大肆宣扬,咱们可还得在人家手下讨生活。”

    嘚。兰幼树一点头,可真是见识到了物种的丰富多样性。

    这瓜吃得她消化不良了,像是纸团包火一样堵在胸口的难受,皱着眉头拾起筷子去戳面前的已被糟蹋不成样的菜品。

    相较之下,在兰幼树席位之上的扫地僧则淡然多了,辟谷的他喝着苦苦的汤药,只消一眼就晓得她在变扭什么。

    见多识广的他放下碗,慢悠悠地说:“是安死者之魂,而非活人之心。”

    气头上的兰幼树呿了一声,顾不得礼数的唱反调地说:“有甚差?这家人还得了个好名声。”但好歹没再折腾眼前的菜品了。

    第三天的安魂结业是要往墓地里去的。

    汉代盛行厚葬,他们那事死如事生的观念演变出了一套完整的丧葬礼,墓的修建与陪葬品往往是高下线无上线。

    姑且不说墓的主人能否真的享受到这些东西,豪华的汉代墓倒是挺方便后人的,无论是盗墓还是考古。

    随即到了多灾多难的东汉,与厚葬相对的薄葬兴起。有人是图名声,以及怕被挖坟,有人是无可奈何。

    乱世里死的人得多了,加上经济不景气大家都没钱,草席一卷随处埋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可别嫌弃寒碜,有人连草席都没得,随处丢一个地方得了,至于尸体会怎样,管他呢。

    活人都活不好,谁还管死人?

    主家张啬夫是个乡里的官,往上比不得郡里县里的大家,往下比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村里人可是绰绰有余。

    因此家里老母亲过世当然不至于草席裹身,他们家不仅备了棺材,还有诸多身前用品,怎么看都不像是吝啬之人。墓的修建也是规模气派,只是张啬夫和同宗族的某个先生吵了一架。

    兰幼树无心去八卦那吵的是甚,心情平复些许的她站在墓前看早已刻好的碑文,将将抓起一把白纸扬空撒下,嘴里念叨着恶人自有恶人磨、又道来生顺遂平安好兆头。

    发陈的春三月带着似剪刀的风裁出片片绿叶,随着春的气息渐浓,前往上山的人亦是多了起来,他们或是挖野菜、或是祈福、或是踏青。

    不比现代种华家图个乐子的挖野菜,穷苦的人民指望着在赐福的春多摘点野菜,省下的口粮好度过青黄不接的五六月份。

    有人实在是瘦比麻杆儿,心生悲悯的兰幼树会打两头毛狗鱼摆摆好让他们荤素搭配。

    这也导致他们来观里祈福时免不了多番感激:说扫地僧慧眼识珠,当年不收赵小郎君是他不配啊;这兰小女郎简直是神女下凡。更有甚者犹嫌不足的夸到三清像和老天师面前……

    此等场景出现的多了,让兰幼树由最初的害羞尴尬抠脚、到麻木接受、再到隐约自豪满足:人生的价值在于奉献而不在于索取,□□诚不欺我!

    除去汉人,道观祈福还接待少数民族,有个半大的男孩瞧着兰幼树心生欢喜,临走时终于鼓起勇气往她案上丢下一对单股三环银花镯——要不是兰幼树跑的比他还快,或许真送成功了:“兄弟!莫要走啦,你东西掉啦!”

    看着异族小孩的脸一下子由青涩涨成了红色,拾银不昧的兰幼树感慨道:原来变脸真是川地特色哇!

    川地特色除了变脸还有论道青城山。

    某天消极怠工的她抬头看到了外面波光粼粼的池子,忽地记起大僧人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无端的联想是不必要的,但兰幼树觉得很有必要,因为晚间扫地僧问她今日感想时,她的回答便是如此。

    她早就想跟齐物论的庄子抬个杠,以慧能这句话好像可以作为支点把这个杠给翘起来。只是,在道家地盘说释家的思想……嗯,有点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嫌疑。

    听了她今日份悟道,扫地僧的拂尘一挥,神情看着如往常一样淡然无悲无喜,但又莫名觉得带了几分“你在抬什么杠”的无语。

    所以扫地僧合该认为兰幼树修行不到家,又让她跟着念了几天的庄子——尽管兰幼树更想鬼画桃符、亦或者炼丹的时候尝试炸出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

    她不和扫地僧抬杠,自有其他人抬。比如说哪位有水平的修道人来山上踏个青,顺便与老观主辩论道可道非常道。

    他们辩论的激情四射,兰幼树作为侍茶童子坐在末位恍如听天书。

    要说第一次见这场景她还有点兴趣、能打起精神来听个一二,奈何听多了则不然。

    在青城山修道的好些个都是世家子弟,天下大乱、益州不定,他们躲避祸乱隐世不出,以求自保。

    倘若他们能像桃花源那样怡然自乐,兰幼树或许还会向往一二,奈何当中好些个人满腹的抱怨牢骚,苦水倒得比村里的河水还多,长吁短叹的话听的她直心烦。

    奉行知行合一的兰幼树是个实干派,以她来看任何空谈都是阁楼花园,既然不能心安理得的避世,不如横刀立马的出世,左不过是一死而已。

    比起她在末位的烦烦燥燥,首席之上的扫地僧稳如老狗,无论是什么负面情绪他都能接住,往往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人结症挑散,如拨云见日。

    这些踏青的人离开时常常对扫地僧行千百遍礼,若是威望能够具象化,那它肯定和春天一起水涨船高。

    没出过远门的兰幼树不清楚扫地僧在青城山、乃至巴蜀的信服度到底有多高,她惯于当陪衬的小绿叶,各士族文人道谢时她只要在旁站着刷脸即可。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啦,她好歹也正儿八经的救过几个人,比如说来特意来山上还愿的刘樵夫。

    清明前后正是农忙时节,在犁地打秧、耕田施肥等诸多事儿要忙活的时候,还有人特意赶上观里来烧香,简直是诚意满满!

    刘樵夫对着三祖爷的像燃了几柱香,惯例是感谢各位神仙和扫地僧,完了却不想诸多感谢中还有兰幼树的份儿。

    他手里提溜了一个红布包,看得出来里面装的是圆鼓鼓的鸡蛋或者鸭蛋,哐当一递给了兰幼树。

    憨厚老实的村民挠着脸有些腼腆地讲:“我大母告诉我要多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说我晓得。这鸭蛋女郎不要闲磕碜,且拿着吃。陈大嫂讲鸭蛋和益母草一起煎了喝水吃,对你们女娃家可好了。”

    扫地僧捋了长胡子没说话——看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兰幼树才敢伸手接,甜甜地笑着说了句感谢,道:“我虽不曾见过令堂,但想必她定是个顶好的人、否则何以赠我恩惠?”

    张口就来的赞美对她而言不难,倒是听得刘樵夫不好意思了。

    他嘿嘿的傻笑,但不难看出其中的骄傲与高兴,嚷嚷说:“那是当然!我大母身前多德,现在是去天上当神仙了!叫我莫要担心她嘞。”

    这种平安喜乐的心情再常见不过了,兰幼树抱着怀里的红布鸭蛋也替他感到高兴,挥着手同下山的他告别,心里美滋滋的决定搞点草木灰做咸鸭蛋。

    不等咸鸭蛋做成,临末了她又突发奇想的,打算搞个能快速吃上的茶叶蛋,奈何她哐当哐当去切茶饼时才发现没了茶叶。

    穷鬼兰幼树无奈叹气,春季招呼的客人太多了,茶叶吃完了她也没法哇。

    她正要打消此念头,扫地僧却有话说,她的翻箱倒柜瞎折腾打搅到他念书了,遂问道:“你作甚?”

    老实人兰幼树回答说:“想吃茶叶蛋,但没有茶叶了。”

    她说的直白,扫地僧给的也直白,丢给她一吊铜钱说:“那便去买些。”

    ——这可把兰幼树小小吃惊了一把,捂着嘴嘴乐得像是捡到了五百万,咻咻地跑下了山。

新书推荐: 我*******戏 文家的撒谎精做常夫人啦 恶毒女配被迫走剧情 神*******身 标记同事之后 文*******啦 踏雪至山巅 月影浣夭 酿光 新生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