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太阳已破开厚厚的云层,普照大地,在这金光下幽灵秀气的青城山显得格外别致。

    起了个大早看日出的兰幼树盘腿坐在岩石之上,山顶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循灿烂阳光照见石头上青绿的苔,石头缝中有冒出头来的小蚂蚁,它们好似山下村民般忙碌转悠、困于生计的寻找食物。

    她从来不担心生存之事,所以才有空闲去想有用没用的东西。

    书上说:大道无形、无情、无名,但兰幼树毕竟不做那大道,杠精思想犯了的想起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的事儿。

    孔子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千万人吾往矣。去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确实很蠢,但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去做则显得浪漫了,体现出清醒沉沦的赶脚。

    阳光浴晒得人舒坦,她伸了个懒腰,心情亦是晴朗了些许,摇头晃脑地念几句舆歌:“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顺路打了几只毛狗颠着轻快的步伐回了道观。

    也就是在这之后兰幼树撞见了马超。咱也不知道扫地僧的手艺怎样,单看人家一大早就走了,说辞是山下有事待办,先行告退。

    既说敢留他家宝贝军师一人在山上,想必诸葛亮胸中有几分信任与把握。

    马超走时正好撞见她大喇喇地坐在廊道上埋头给弓箭涂抹松油,好似大人们的算计都干系不到,悠闲自得的一个人也玩得起劲,时不时地举弓观摩。

    给弓做保养的兰幼树可算注意他了,才将弓放下,不甚熟练地行礼、恭敬中带有几分懒散地说了句:“将军早安。”

    她已经做好被无视的准备了,却不想马超终于舍得和颜悦色点头回应。走了几步又停下,还是那高人一等的模样,“此弓甚好。”

    若是马岱在的话,大约会解读一二,比如说他哥单夸弓好、实则不是在夸弓,而是在夸人;好比赋比兴的手法那般,说花好月好天气好,实则是在说人好。

    大意如此,但兰幼树毕竟与马超不甚相熟,正如她看马超如同随口一说,她亦不费心想如何回答,单纯说了句:“谢谢哦。”

    因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让马超看出几分敷衍的意味,认定有意和缓二人关系的心被错付了,遂拂袖而走。

    这一拂袖的生气兰幼树倒是看出来了,纳闷了一大早的自己哪里又得罪人家了?总不能是早起打猎没叫他吧。

    思索了半天也没思出个所以然来——可能真的跟人家磁场不合吧。她索性脑袋一歪,宽心放下了,继续乐滋滋地擦着好弓。

    磁场这玩意儿属于玄学问题,导致行为具有主观性、偶尔对人不对事儿。

    譬如在马超走后,同样的地点、类似的事件,当清风朗朗的诸葛亮搭话说:“幼树这弓甚是好看,不知有几石?”

    若旁人说这话,她可能会觉得叫尬聊,但对面是诸葛亮。兰幼树则谨慎多了,一阵头脑风暴:

    随军打仗的诸葛亮一定见过更花里胡哨的弓,因此外观不值一提;重点是石数,看似在问石数实、则在试探能力。

    谦虚是种花家的老传统了,自觉分析在理又深谙答题技巧的兰幼树挺了胸膛,自信满满地说:“我对弓箭知之甚少,不确定它有几石,大约是比常规石数重上些,可以做到百二十步内取人首级。”

    对比当年吕布辕门射戟的百五十步,这百二十步当算不得夸张……吧?她见诸葛亮抚着扇子微笑点头,生出几分疑虑。

    诸葛亮的复杂心情大约与刚拂袖而走的马超类似,他本意是想借个话头来拉近联系,奈何女郎的回答……怎说呢,过于正式反而更添生疏。

    既是疑心,便生拘谨;诸葛亮在察觉到她瞬间起的紧张情绪后,把不慎揪下的小小羽毛丢了,和蔼的微笑着将其他毛给撸平了:“女郎甚是……矜持。”

    稀罕,可头一次有人夸她矜持。望着诸葛亮离去的背影,余下的兰幼树顶着一脑袋问号的自我怀疑:咱们真有那么次吗?咋能一下子得罪俩人呢?

    因这插曲,在新一轮论道时,她可老实地跪坐在扫地僧末下,态度端得是听话认真。

    第二轮较量谈的是正事,扫地僧打先攻:“昔老天师在蜀教化众民,参透天地之事后羽化登仙。后人多阐明其道,至巴蜀与汉中多信徒祭酒。

    自董以来,天下久未定,生灵不安。初闻玄德公能携民渡江便知此为明主,今他入蜀我当往,奈何年岁已高,日薄西山。

    好在观中有一童子,虽为女流胆气豪,若孔明不嫌弃,可否让她随你一同下山?也不枉老天师佐国扶命之言。”

    一番话说得层层递进,让兰幼树听得直分析感叹不愧是扫地僧,就是有水平:先叨老天师、再叨五斗米教,最后回到现下时局,顺势把人推了出去。

    诸葛亮拿起案上的羽毛扇子徐徐拂道:“女郎好本领亮有所耳闻,然山下路多崎岖,未必适合她。”

    虽说已做好思想准备,但被人否定还是有一瞬间的灰心。兰幼树亮晶晶的眼睛黯淡了些许,随后又打起精神来继续观望:

    没事,季汉不收她,还有个贾夫人,咱可以扶持汉献帝,……区区修罗难度……而已。

    扫地僧倒是泰然自如,扯到:“玉琢方成器,成不了器也比寻常石头多些纹理。”

    诸葛亮一笑,又道:“益州世家豪绅对女郎颇有微词,她若下山,多险哉。”

    两轮太极过后,扫地僧直截了当微有质问之意:“今玄德公入蜀为益州牧,正值用人之际,孔明何故再三推辞?”

    最后一句问的好,诸葛亮遂将问题抛给了第三方:“未知女郎作何想法?”

    ——啊这?兰幼树眨巴眨巴眼睛:我咋觉得我被演了呢?

    可大拿们要演人会让人看出来吗?她愣了一下,吃不准诸葛亮是听懂了还是没懂、亦或者是不想收——但无论哪种情况,兰幼树都觉得有必要阐述几句。

    只是这短暂的空白期没让她产生什么说法,为了不冷场,只得单向诸葛亮拜了一礼。

    诸葛亮云淡风轻的等待,扫地僧亦是安之若素,他们都不着急要答复;于是兰幼树也不着急,她慢慢地想:

    有点像永远猜不到题目的研究生复试综合面试,各种经验帖和实战情况告诉我们回答时就算不会答也尽量往问题那方面靠,重点是谦虚好学的态度与诚意。

    要说东州兵,没甚好说的,硬要阐述两句也并非全然无头绪,她语气缓缓的说道:“我杀他们的时候很轻巧。事后复盘稍有芥蒂的、单不过是杀的人里面有位小儿,年岁大约与阿牛哥相近。

    即如此,正如前言,具体情况是非对错没甚好争论的,倘使先生问我有悔与否,我唯答否,便是接受并承担所有的后果。”

    兰幼树又顿了顿,神情平静,不悲不喜,继续道:“我见过山下的村民,他们辛勤劳作、所得尚不能果腹,还要忍受战乱苛疾。

    他们活得不安定,而我无能为力。青城山的人们称呼我为山鬼,向我祈祷庇佑,殊不知我只是个好运气的人儿。”

    话到尾声,她的语气一字一句渐显诚恳:“我担不起这份信仰,寻思你们应当担得起。

    我对玄德公与他的部下们不甚了解,就算听过那些流传于世的先例也不足为证。仅从当下而言,我信观主、观主信你、你信玄德公,单凭这些微弱的连接认定他是可以追随的存在

    ——便也希望我能不负山下所信我之人,为他们寻得一份安定。”

    语尽,兰幼树再拜一礼,伏身子静待回复: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将谦虚好学的态度表现出来,但那颗不真诚的心应该显现出几分诚意。

    诸葛亮拂扇子的频率慢了些:女郎的答卷略长,所述内容也非他所料。

    主公入主成都根基不稳,若有五斗米教的支持,莫说益州、更甚有机缘定汉中。且观主推举之人也并非酒囊饭袋,至少武力非常人可比。只是她的身份是女郎。

    诸葛亮看着伏身低头的兰幼树,剔透的心有了软化:青城山口耳相传的山鬼、心性秉性甚至比寻常男儿还强上许多的山鬼——这样的人又怎能以女流少之哉?

    他几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自有坚定不移的抉择,问道:“世人贵单名,你若肯,我重新为你取一名可好?”

    他的嗓音徐徐如春风,与这山林绿叶相交辉映:“‘幼树’一词很好,可当小字。我给你取名为‘青’,一树尚幼、亦可长青;青出于蓝。”

    兰青幼树,道号山鬼。

    期间或许还有几多琐碎小事,但在这新名面前都不值一提。在阳光照亮去往的路时,她与诸葛亮一道立与观前朱门。

    躲在高枝的鸟儿唧唧喳喳地唱着离别歌。诸葛亮即是作揖;长弓在手的兰幼树亦是行礼告别。

    老观主单是慈祥和蔼地笑着,神情与往常目送那些下山的香客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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