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明智人善于见微知著,消息机灵点的士族们猜出归顺刘备已成定局,还有人连夜送礼益州府,争抢表态的头功。

    亦有阴阳面的,某些士族要说心服口服也不尽然。天生高人一等的益州土著,他们不甘心被人指示,更不高兴外来家伙骑在他们的脑袋上,煮了茶或者酒,阳奉阴违的关紧房门抒发内心不畅。

    譬如说确切得知传闻中的山鬼是个女儿身后,轻蔑少视随之而来。

    在乱世之中女人是用来点缀的,才名在外如蔡琰在这样的背景下也无可奈何。她们如张绣之嫂来当背锅,如二乔来当衬托,甚至若战事吃紧补给不足还会当作储备粮,她们不能独立存在。

    听闻她将随诸葛亮下山,嬉笑编排中有几分同情还在荆州的黄夫人了。

    也有不屑诋毁而是满腹不满,说到气头上,掷杯拍桌,大嗓门了嚷嚷说:“无知匹夫!无知村夫!何来胆识驭驰我等!”

    此等牢骚仿佛跳梁小丑只敢暗自发泄,聪明人已是夜观天象相互商讨了。

    玄学在益州甚至活跃。董扶劝说刘焉入蜀的预言是“西南有天子气”;后来刘备入蜀,周群谶语刘焉父子“皆将失土”等。

    只是现在他们的谶言又要多加一句“角木蛟升”,该意象往前推可追溯到光武帝复炎其汉。以上三个意象组合起来,就由不得让人思考汉室能否三炎了。

    且将话说回,外界的喧嚣不曾传到在山在野众人的耳。

    烈日当空,山路寂静,若是往常兰幼树三步作两的就蹦跶下去了,可如今跟在诸葛亮身边则不然,她像是收了羽的鸟,终于肯踏实地两条腿走路。

    二人偶有攀谈,所言不过是些琐碎事。例如诸葛亮忽地问起马超之事::“幼树是与将军有故?”

    “哪里是有故,大约是磁场不合。”她也不考究用语,随口解释说:“观主曾遣我去汉宁郡交流,在那里见过几面罢了。他为人颇傲气不似先生平易近人,多次与我擦肩而未有交谈——现在交谈是有了,大约还是磁场不合。”

    兰幼树想到人家的冷面寒光就犯怵,揉脸求教:“先生怎么同他搞好关系的?请务必教教我,不然我只等见他绕着走了。”

    “孟起将军……”诸葛亮徐徐然拂了扇子,答案全在笑容中,单说:“平常待他便好。”

    行吧,看样子还是得自己去悟。

    亦讲诸葛亮更想聊点有脑子的话题,奈何她一不识益州士族,二不甚明白经学文吏,三不懂风俗民情;即问:平日观主教你什么。

    兰幼树嘿嘿一笑,终于是我知道的自信起来了:“观主教我抄书画符做法事。“

    如此诸葛亮大致明白人家底细基础如何,即舍了交流心得,变成了科普授课。

    他每讲一个人物一个事迹,兰幼树都疯狂点头划重点,虚心好学的态度表现得淋淋尽致。

    李冰的都江堰圈起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圈起来,司马相如圈起来,杨门学派圈起来……颇有当年上学时面对老师授课的囫囵吞枣。

    汲取知识永远不过时,但在知识之外总会有更诱人的东西,比如说双宿双飞的蝴蝶。兰幼树实在是被这两只缠绵翩翩的紫色蝴蝶给吸引住了,视线追着人家跑了老长一段路。

    也正是这一分神,使得她慢了半拍,诸葛亮已向山脊那面走去——兰幼树莫名的翘起了尾巴,生出作为青城山土著人的优越感,有几分焦急与活力的追了上去:“——先生,你走岔啦!”

    诸葛亮听到了身后之人的叫唤,回头笑而不语,人已立定在鹰嘴岩石上。

    兰幼树只得无奈跟上。处在阳面山脊的这地开阔的视野,与灿烂的阳光映照万物欣欣向荣。

    “哎,可惜了。”她活跃的脑回路已是跳转,颇有几分遗憾之意:“青城山好风光,先生若不急着走,我倒挺乐意为带你游览一番。”

    诸葛亮对着广袤天地,悠然自得:“何必特意寻觅,当下即是美景。”

    天地间的风霎时活了过来,吹出万里无云一片青天,吹出树叶纷乱一片林海,吹出心旷豁达一片神怡。

    轻盈的谷风不断环绕,难见兰幼树偶有沉静敏锐之时,站在半山腰冷石上的她微微仰头望着身前的诸葛亮,仿佛才有初识感。

    不是词句里的两朝开济老臣心,不是评书里的智多近妖,而是当下驻足停留,看青山风起。

    此后下山的路变得好走了,轻松融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在山下与马超汇合。

    马超及其随从们列队道路两旁,习惯凉州风沙的人模样异于蜀地山养水养的柔和脸,给人凌冽不可侵之感。

    前有不成系统的东州兵作对比,兰幼树看马子哥的西凉随从甚是觉得肃然有序,很是欣赏满意。

    早有所料的马超不意外她的到来,即是牵了膘肥体壮毛光发亮的良驹问她会骑术否。

    巴蜀这地形骑骡子可比骑马舒服,不过让他们骑骡子有些身份不符,没有马来得有气势。兰幼树点头说会,甚至有意炫技的飒气翻身上鞍,仰首是自信张扬的挑衅。

    诸葛亮轻咳了一声提醒她别太失礼了。不予计较的马超冷哼一声退出了群聊,眼角显出的几分笑意出卖了他不怎生气的心情。

    兰幼树尤嫌不够的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黑黝黝的眼睛好似打架成功的炫耀看向诸葛亮。

    “你啊。”终归是小孩子脾性,诸葛亮也不归束她什么,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嘿嘿,她一个傻笑,于是也不再闹腾,扬了辔头踢踏向前。

    人们躲在关门闭户的屋子里,眼睛却控制不住外看,试图透过微小的缝隙去瞧熟络的人,看那人与城里来的大官一同远去。

    犹记今早儿官爷带着人和物什来问东问西造册登记,手下按照册子里的门户发放物什,说是赔偿东州兵的损失。

    他们跟东州兵有什么关系咱也不知道,总之听别人讲这些可都是从成都来的大官。至于有多大,那县令县丞见到都得哈哈陪笑的程度。

    有说以物易物,用更时髦的穿越词来说叫等价交换。对面带来了东西,那自然也要带走什么。

    带走的是那山鬼——虽说早在外人称呼她为“山鬼”之前,他们就认识她了,知道她好管闲事、行动自专由。

    乡里街坊寂静不比寻常,兰幼树撸着马脖子上顺溜溜亮丽光滑的毛,即便是感知到由外而来的目光也不怎在意,直到听得身后有人叫唤:“——女郎——等等!”

    大黄狗在前跑的最快,还叼着一嘴子帷帽,领着紧赶慢赶的王大父。又有捕蛇人扶着老态龙钟的乡长自尽头追来,更有被这一行为带动的、三两成群自发赶来的村民。

    西凉随从在那瞬间已是拔刀作戒备驱赶之姿,又在将军与军师的示意之下收戈。

    兰幼树挠了挠头求助地看向诸葛亮,希望他能解围,哪想他视而不见,摇着扇子笑而不言。

    这些人或是带着新烙的饼、煮好的稠粥、红布鸡鸭蛋,站在界线边处,未曾开口而眼眶已红,神情殷殷。

    青城山自有福祉在,会庇佑侍奉它的人。兰小道人去往郡治当然是好事,那是咱们穷乡僻壤处穷极一生也望不到的富贵,那地有穿不完的新衣花不完的财。

    可在她要去往遥不可及的城池之前,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她住在咫尺之近的道观,知道谁家有难她都会出手帮衬一二。

    她举止自专由,但也正因为这份专由使得仙气飘飘的青城山染上烟火气息。在他们心中,山鬼不是流传与外人口耳中的飘渺无常,而是神灵确有。

    为首的耄耋乡长驼了腰背,垂老的眼皮下尽是不舍与心疼:“女郎鸿鹄不困囿田间,我等亦不敢扰你修行,只望能与女郎相送一程。”

    “……”兰幼树无声地张了口,又闭上,一时语塞。理智告诉她,送别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她又不是不回来了,况且为了某个信仰而奋斗,应该是浪漫高兴的事,实在没必要搞得如此煽情。

    她取下大黄叼着的帷帽,辨不清神情:“送到长亭处就回去吧。”

    可,刘备集团哪个不是背井离乡而客死他乡的呢?谁也不知这一走有没有再见的时候,她忽的记起了再也不曾见过的的李娘子。

    ——呸呸,避谶避谶。兰幼树把前面插的旗子全拔了,忍着两眼的酸涩,不言语的背过身去。相见时难别亦难,人的感情真磨人。

    在注意到诸葛亮的安慰眼神后,她找补似的低头遮掩说,:“村里比之前热闹多了。”

    “嗯。”柔和如羽的诸葛亮应了一声表示有在听。

    矫情氛围散了些许的她继续道:“我第一次下山时在村里见到的多是些妇孺老小,现在则不然,常能见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主公遣散了刘璋部下,加上子龙将军提出还舍于民,故那些召来的乡兵多半是回了家。”

    “那感情好呀,安居乐业,天下宴然。”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再看一眼青城山和它孕育的人儿,就回头去了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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