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见

    先生的书散落在床头,案上的茶已是凉冷。

    近来庞统精神确实不济,常常陷入睡眠状态,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他多是梦见雒城。雒城不过是一座小城池,城墙也并非牢不可破,但就这样的小地方,困住了他们许久,让他们不得前进。

    攻城时箭矢的呼啸声,我方彼方士兵将领的呐喊狂叫,他都听不真切,唯一真切的是流矢扎入身体后知后觉的痛感。

    他或许应该留在雒城的,和那些攻城守城的人一起。

    每当他有这个念头时,胸口的箭伤便疼得厉害,诉说着他还活着的事实,然后他才又会记起这是在益州府。

    梦得多了,他便不奇怪了,当是自己还困在雒城。

    但此次的梦境却与往常有异,烟涛微茫中忽见灯火。他好像去泰山走了一遭,府君说:莫要再回来了,你命已斩。

    他问,是谁?府君不说话,将他遣回了绵竹关。在落凤坡上他见着了那个祭拜的女郎,女郎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林间竖起耳朵的兔子古灵精怪。

    在仓头以为得不到回复的时,庞统睁开眼,用沙哑虚弱的声音问道:“那女郎样貌如何?”

    “啊?”这个问话超出了仓头的意料,很是窘迫地挠了挠头,他以为先生会断然拒绝、或是询问女郎姓名,却不想问的是女郎标致否,这……

    不知怎么描述的仓头咂吧了半天也只能说一句:“平平无奇,没什么特点,比起那些名门闺秀差的远了。”

    要是往常庞统绝对会揪着他这不着调的想法正儿八经地纠正,但他现在没精力理会。

    庞统忽地看见了有谁在门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声音也强打起几分力量,说:“你给我的那张符纸弄丢了。”

    仓头很是疑惑,嘀咕着想说先生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没有给过你什么符纸。

    在他怀疑自家先生可能旧疾复发的厉害、寻思要不再换个医师来看看时,有话音自外传来。

    是那个说来探望的女郎不合规矩的兀自进来了,“那挺可惜的,转运符只此一张。”

    仓头这才意识到自家先生刚才那句不是跟他说的。那些想呵斥女郎无礼的话都成了哑话,他默默地给女郎搬了米榻。

    竖起耳朵的兰幼树坐在榻上,即是有心缓解病气的沉闷,便用亮泽声线灵动说道:“好久不见啦,凤雏先生。”

    “是有些时日未见”庞统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我记得你的名字,兰幼树。”

    “对的。”兰幼树想了想,颇为得意、带着炫耀的口吻说:“不过现在改名叫兰青啦,表字幼树。这可是先生给我起的——你绝对想不到我先生是谁。”

    奈何她的关子没卖成,庞统波澜不惊的说:“是诸葛孔明吗?”

    “啊嘞?”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兰幼树被迫中止分享欲,她呆呆地问道:“你咋个晓得的?”

    “随口一说罢了。”不欲多言的庞统收起了散落的书,又将凉了的茶倒了,差人取了热汤重新煮茶。明明他们才见过顶多算三次,却熟稔的好似认识很久了。

    “不了,不喝茶了。”兰幼树制止了他的行为,说道:“你病了就别忙活了,而且我在主公那里已经喝太多了。”

    庞统没听她的,将润了的茶汤倒去,“你在主公那里喝的可做不得我的数。”

    “那行吧。”妥协的她想着少喝点就成,问题不大。

    在庞统煮茶的这段时间里,她望着放在案上的书,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羞愧地把头扭过一边——好吧,她承认她是文盲,即便在扫地僧那里学了识字,但不多。

    庞统递给她一杯茶,以为她身为道观弟子对这些自是感兴趣,遂主动提到:“扬子的太玄经,你若喜欢,拿去也可。”

    “不用啦。”兰幼树的耳朵耷拉下了几分,忸怩地说:“我大约是看不懂的。”

    假定她说的是谦辞,惹得庞统起了打趣的心思,奈何牵扯的幅度大了反而触到了还未好全的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直吸气。

    却瞧女郎那担忧的眼神,他还勉强笑着说:“让你看笑话了。”

    “嗯……”颦眉顾虑的兰幼树犹豫的斟酌道:“能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

    她本意是想检查判断一下伤势的,当是自认行为无不妥,但见仓头惊恐的眼神和庞统震惊的表情以及婢女欲言又止的样子,瞬间明白大约是不合礼数。

    那好吧,受挫的她歇了心思,连忙补了句:“唐突非我本意,你当我乱说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如此他们才松了口气,缓过来的庞统宽慰的教导说:“医师已来看过,无大碍的。只是女郎下次莫要如此冒失,实在是男女有别。”

    “好嘞,我一定谨记。”脸皮薄的兰幼树面子上显出躁慌的红,又赶紧遮饰了,故意用说恐怖故事的骇人语气讲道:“即便医师看过了也马虎不得,我听说隔壁周瑜就是箭伤复发而死哒。”

    庞统沉默了半晌,眼神有她读不懂的悲戚:“周公瑾死后,是我护送他的灵柩归江的。”

    “……啊?我很抱歉……”害臊转为了尴尬,兰幼树挠头,没曾想弄巧成拙——她真是瞎举的例子,可没想到二人能有交集啊。

    “斯人已逝。”庞统摆了摆手就此将话题揭过,只是见她有芥蒂,便笑道:“你若还不放心,可以同上次一般再给我张符纸。”

    “那时你没觉得我在咒你就好。”说起他们初见时的场景,兰幼树还有些郝然,“我这次也没有咒你的意思。至于能够保人安康的符纸……”

    本就是玩笑话,庞统见她真的从袖口抽出一张黄纸反而被逗笑了,因病而晦暗的脸上有了几分鲜活,“你这身上随身携带的,可真不愧是青城山上清宫大弟子。”

    “可别打趣我了。”兰幼树将符纸折成了角递给他,装模作样当神棍口吻说道:“压在枕头底下,祛邪调阴阳。”

    庞统接过三角符,磨搓了上面的朱砂笔片刻,才依言压在了枕下,说道:“你已救过我一次。”

    “嗯?何出此言?”兰幼树心虚地挺了挺胸背,她从来没在既定人物上用过转运符,但毕竟是淬炼水出品的东西,该不会有问题的。

    “我身中多箭,伤得最重的那支流矢从胸前穿过,再偏一分便是回天乏术。”

    他的语调仿佛称述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神情也变得飘渺起来了:“我常在想,或许我该留在雒城的,如同你与我说的,我的天命在雒城。”

    “嗯……”兰幼树琢磨着回道:“人患了邪气容易胡思乱想,等过几天你邪气祛了,就不会有这种念头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庞统看着她,认真地说:“攻城那天,我将符纸放在了胸前,那是箭矢穿过的位置。”

    跟有偶像光环的诸葛亮不一样,庞统更加内融雅性,尤记初见时他带着些许不修边幅的洒脱晔晔,与现在的憔悴病气大相径庭。

    兰幼树默然了半晌,答道:“那便相信我救了你一次。”又说:“好像我叨扰的时间长了,该走了。”

    她强行将要起身相送的庞统按了回去,“我能自己走,你好好修养吧——”嘟囔掩盖的假埋怨道:“快点变得有活力起来吧,你这样病恹恹的我可太不喜欢了。”

    无奈庞统只好指使了仓头代为相送。

    天色已起阴翳,婢女掌灯带路,正是苦恼沉思的兰幼树在看到前面相向而行的诸葛亮瞬间将那些疑点抛之身后。

    她小跑着追了上去,俏皮的歪了脑袋说:“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诸葛亮按下她那蹦跶的样子,说道:“主公与我说起士元旧疾复发,我心悠悠,故前去探望。”

    “天色已晚,先生能否改日再去?他这会儿估计已睡下了。”兰幼树有些不好意思的来回踢脚有,解释道:“我刚从凤雏先生那处回来,与他闲聊的时间长了些,耗气伤精的。”

    净化符箓最好使,睡一觉百病皆消。

    多言则气乏,气乏则欠。略通医理的诸葛亮虽打消了亲自去看望的念头,但耐不住担忧,连连询问她庞统面色如何、伤势如何、精气神如何?

    兰幼树都一一回答,也提出自己的疑惑:“庞统和江东竟是旧相识?”

    “士元曾在周公瑾手下任职功曹佐吏。”

    “哦。”她半知半解地点点头,并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官儿,岔开了话头又问:“扬子太玄经又是甚的经?他还说要借给我看呢。”

    诸葛亮反而是稀奇她有此问:“幼树你竟然不知?”

    “……”这是什么很出名的书吗?兰幼树低眉顺了眼睛谨慎问道:“我,应该知道吗?”

    “按理说是知晓些好。”诸葛亮一摇扇子还是那幅从容样:“太玄经乃扬雄所著辞文,幼树若是得空可亲自读读。”

    “好嘞。”她一口应承下来的快,丝毫不担忧自己或许可能连字都认不全,正是有模有样地向刘备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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