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夜景如墨,车灯成线,入秋后的首尔天黑得就要比盛夏早得多了,在川流不息的城市车群里,挤满了下班后准备迎接秋夕假期的人们。

    “天气真好~”车辆刚驶过汉江大桥,爽朗的江风拂面,卷走了所有疲惫和算计,崔宥真摇下车窗难得享受起这轻松的一刻。本来以为今天济夏会来接她,他却直接把地址发给了她的司机,司机在请示她之后驾着车从青瓦台直下江南。

    轿车在跨过汉江没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她没想到济夏神秘兮兮不愿意透露的约会地点竟然是这里。这家在江南区拥有首尔最高层景观且价格不菲的落日餐厅,崔宥真以为济夏不会喜欢这种专门为财阀服务的穷奢极侈的地方,尽管她很享受站在高处俯瞰首尔,整座城市都在她脚下的感觉。

    但崔宥真不喜欢这家老牌餐厅,从她十六岁父亲错过她的生日之后,这里几经翻修她都没有再来过。

    这样的地方一直都因为其昂贵的价格而为客人提供非常隐秘的就餐环境,崔宥真走进来的时候,服务员早早迎在门口,因为在过去很多年里,这家餐厅迎来送往过多位像政府首脑或是财阀会长各样的尊贵客人,所以并没有对这位第一夫人的到来感到太过诧异。

    服务员将她带到早已预定好的靠窗位置,并告诉崔宥真等她的客人到了便会为他们上菜之后就不再做打扰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野范围。

    这家餐厅虽然在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顶层占据着很大面积,但为了给客人营造优越舒适的就餐环境,整层楼也就置办了不到十桌的位置,并且都相隔甚远。而今天因为临近秋夕阖家团圆的缘故,更是零零散散坐了不到三四桌,分散在餐厅各个角落,这让昏暗光下的餐厅就更显冷清了。

    崔宥真靠在椅子上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腕表,现在是晚上六点半,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还差半小时,她今天是刻意提前到的,因为刚刚在青瓦台的家里她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等不及要将它作为礼物送给金济夏。

    他应该会高兴吧。

    崔宥真瞥了一眼她装在手提包里露出一角的透明文件袋,脸上止不住地泛起笑意,但她很快又将视线投到窗外的城市霓虹。汉江水静静流淌过两岸的夜景,斑斓的灯光更能装点其中掩藏的欲望,这里是首尔,韩国的心脏,崔宥真站在这里看不见远在孝子洞的青瓦台,但却能将同样屹立江南CBD的JB集团总部大楼尽收眼底,她最终的目的地。

    在崔宥真解决了将近大半JB集团理事会成员后,那些原本在她年轻时就支持她的子公司老板们更是借青瓦台看清了她的手段能耐,承诺届时在任免新会长时会用实际行动向她投诚。当然,她包里那一纸已经签署好的离婚协议更是让她感觉一切都唾手可得,尽管还可能还需要等待几年才能正式开启司法程序让那张纸变得具有法律效益,但当她今晚毫不犹豫地签好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积郁在她心里多年的重石顷刻消失,崔宥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什么事这么高兴?”在七点整的时候,金济夏分秒不差地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出现在崔宥真身边。

    “就只是,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崔宥真勾起唇角,毫不吝啬地朝金济夏笑眯起眼睛,然后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怎么选在这里?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更‘朴素’一点的地方,青瓦台的薪资水平有这么高吗?”

    前菜很快上桌,两盘西撒沙拉,金济夏插起一个小番茄咬开,“嘁,少瞧不起人,以前黑石接单的佣金,特别是某位给的酬金那在我账户上可是天文数字。”

    “那时候我确实很害怕。”崔宥真用叉子拨开盘中的羽衣甘蓝,味道太苦她不爱吃这个,“我一直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有最后一道防线,结果上了回国的飞机才知道要不是有个背叛组织的傻瓜,我早就死在沙漠里了。”

    金济夏咀嚼芦笋的动作顿了顿,垂下视线放在眼前的瓷盘上。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当时要救我吗?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让你冒着这么大风险送我回韩国,一笔不合算的买卖。”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始终保持着微笑,穿梭在昏暗的光线之间,似乎第一夫人与一个帅气的男士共进浪漫晚餐并不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服务员替他们将沙拉撤走列好汤品。

    崔宥真搅动着自己面前这份南瓜汤,白色的奶油混合着黄色的南瓜就在碗中形成一个旋涡,她继续发起进攻,”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说你是我的朋友。但济夏你也知道,直到现在我身边也只有你一个自称是我朋友的人。“

    男朋友也是朋友,崔宥真想。

    金济夏忽然觉得今晚这顿晚餐变成了他的鸿门宴,他拿起勺子舀了一瓢自己面前奶白色鱼汤送进嘴里,太腥,不菲的价格却还没有青瓦台对面那条小巷里一位老奶奶开的小店里的鱼汤好喝。金济夏确实不喜欢这家虚头巴脑的餐厅环境,但是他想起昨天宋师傅告诉他关于崔宥真十六岁生日没有在这里等到父亲的故事。

    他不确定崔宥真是否还记得今天恰好又是她的生日。

    “伊拉克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什么时候?”崔宥真有些紧张,手中搅动南瓜汤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上一世。”

    “......”她想摔勺子,但忍住了。

    崔宥真皱着眉抬起头向金济夏看去,他乌亮亮的眼眸里闪烁着认真的光亮,在这一刻她绝对唯物主义的内心竟然有些愿意相信他的话,“给我说说吧,我们的上一世。”

    金济夏抬手按了铃,服务员又端上副菜,以前在西班牙她最爱吃的鲜贝。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别墅,因为我不小心看到张世俊的事情,于是你利用原点打击做了埋伏要在别墅杀我。”

    “听起来像我会做的事情。”韩国的海贝做得比西班牙清淡很多,崔宥真没什么胃口,索性放下叉子将注意力全部投入到这个她不曾听过的故事中,“所以,我第一次见你说了什么?”

    “比我想象中帅气很多。”

    闻言崔宥真愣了愣,很快笑出来,“我快要相信你的故事了。”因为她记得在穿越希贾拉沙漠的皮卡的副驾上,她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出了一些事,我们俩出车祸差点都死了,我把你从车里救出来,你还算有点良心的把我送去了医院而不是关进JSS的医务室。”金济夏叉起鲜贝一口送进嘴里。

    “两位,这是今晚的主菜。”两名服务生笑脸迎上来,崔宥真抬手打断了他们还想继续介绍菜品的举动,说话的空间又交还给金济夏。

    正餐他选择了常规的黑椒和牛,原材料是最近风很大的韩牛。金济夏开始缓缓将自己面前的牛肉切成一块一块,然后将自己的牛排推到对面和崔宥真交换了餐盘。

    “你用朴冠守利诱我留在JSS当警卫员,因为上一世朴冠守杀死了阿尼娅,你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让我做你的子弹,而你替我这个患有PTSD的病人扣动扳机。”

    金济夏示意崔宥真吃掉他切好的牛肉。

    “再后来我替你拦下了你姑母遗嘱会上崔胜元他们想要罢免你平昌奖学会任职的理事会从而立了大功,就这样我得到了进入Cloud9的权力,我们也成了朋友。”

    崔宥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因为金济夏逻辑缜密的话太不像一个随口编的故事了。她想起当时自己从姑母的遗嘱会到郊区别墅找他时他紧张的神色和他对Cloud9熟悉的样子,一切疑问都好像在这个故事的背景下被疏通了。

    在正餐上桌后,服务员没有再来打扰他们,昏暗的餐厅除了小提琴一遍又一遍地奏响引子与回旋的乐章,就只剩金济夏这个绵长的故事在继续。

    但当故事快进入尾声时,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不安地看了崔宥真一眼,而后目光又飘向窗外闪烁的霓虹,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对焦,似乎沉入了苦涩的回忆里。

    他试图将重点放在他和崔宥真身上,但始终无法绕开安娜。

    “我答应安娜要一直保护她,有些怨恨你为什么要逼迫她叫你妈妈,在你明知道母亲是她心里一道不可触碰的伤疤的情况下。于是我拒绝给你U盘,将它交给了张世俊。”

    金属刀叉在瓷盘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细嫩的牛肉在崔宥真口腔味同嚼蜡,她知道不会撒谎的济夏编不出天衣无缝的故事。她垂首将视线放在眼下餐盘被她切割得软烂成一团的牛肉上,血水渗出来混成一只眼睛。

    “但是我没想到,崔胜元带来的炸弹没有办法停止,我回到Cloud9之后看见你腹部中枪躺在手术床上,我想带你们一起离开,但是...”

    “但是我拒绝了你。”崔宥真放下了刀叉,放弃继续借用牛肉泄力的行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不可能放弃镜子,因为镜子就是她自己。

    金济夏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他小心地注视着崔宥真,不敢放过此时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崔宥真是隐藏情绪的高手,她可以欺骗所有人,但在金济夏面前她无法欺骗她自己。

    “所以......你是来赎罪的吗?”崔宥真感觉刚才黏腻的南瓜汤糊住了她的嗓子,她悄悄咬紧牙,直到牙齿都发酸才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从伊拉克到西班牙再到现在,她揭开一直珍视的那份纯粹的爱却一直有一层名叫抱歉的底色。

    你爱我,是因为爱我,还是觉得对不起那个我。

    “如果说赎罪的话,我在上辈子就已经赎完了。”金济夏看着她摇了摇头,餐桌下方他摸索着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个小方盒握在手上紧张地摩挲着,“我回去找你了,在炸弹爆炸之前。我抱着你试图跑向电梯,但时间不太够,也许你活下来了,而我来到了这里。”

    “现在,我们只是在合适的时间,在合适的机遇下相遇了。”

    我爱你,无关怜悯或是向你请求宽恕,我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

    “生日快乐,崔宥真。”金济夏将小方盒放在铺满绸质餐布的餐桌上,然后将手按在方盒顶端轻轻向前一推,礼物就滑向她。

    崔宥真嘴唇微张,无数霓虹在她眸中璀璨,她将视线从金济夏脸上垂向那块小方盒。

    她缓慢地接过它,沿着细缝打开,两枚对戒闪亮了夜色。崔宥真取下放在右侧内环刻有她名字缩写的那枚戒指,再将它戴入自己的无名指,43号欧码,尺寸分毫不差。

    崔宥真在她四十二岁生日,得到了迟来的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不仅仅是一枚戒指,是父亲欠她的爱与承诺,是未来坎坷崎岖有人与她一起分担。霓虹尽处,金济夏熟悉她的过去甚至知晓她的未来,也许是世界上比崔宥真自己更了解她的人,她近是□□地站在她面前,他看到她全部不堪的过去,知道她曾受伤,也因他而痊愈。

    “她应该很羡慕我。”

    “谁?”

    “那个我。”

    崔宥真从包里抽出离婚协议书,连同文件袋和剩下一半的戒指推了回去,“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金济夏低下头用修剪干净的指甲从桌布上扣起它。

    他们灿烂的未来跃然纸上。

    “现在可能还不行,但...”崔宥真的话被一阵铃声打断,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金室长却打来了电话。

    崔宥真皱起眉头,心中敏锐地感到不安,“怎么?”,她接起电话。

    “夫人,出事了。”青瓦台近一年的历练让金室长沉稳了许多,面对现在已经引爆互联网的变故,她还能保持应有的冷静。

    “安娜她在网上发布了一则视频,说自己是总统的女儿,”金室长顿了顿,有些为难地继续说道,“还说您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媒体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不允许对此事进行报道了,但现在互联网扩散的很快,消息可能没办法完全封锁,我们已经查到背后应该有人在引导安娜这样做。”

    “崔胜元?”崔宥真想到刚才那个很多事情都与现实殊途同归的故事。

    “是夫人,是他,我们查到他是在安娜每月去看精神科的时候与她接触到的。”金室长在电话那头垂着脑袋微微弯着腰,似乎是很不安等事情发生了他们才发现崔胜元一直在和安娜联系,“需要让情报院完全封锁消息吗?还是?”她等待着夫人下达指令。

    “不用。”崔宥真抬起手端详起无名指上独属于她的钻戒,“告诉国民我将堂堂正正地接收警方的调查。”

    “夫人,这样做合适吗?您的身份不必要接收调查的。”

    “按我说的做。”

    “是。”

    崔宥真挂断了电话,金济夏也从手机软件中弹送的无数条新闻中得知了现在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做?”

    “就按照‘我’以前的做法。”

    “需要我帮你吗?”

    崔宥真短暂地沉默了几秒。

    “去Cloud9吧,我将镜子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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