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早上10点,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阴沉沉一片。

    室内灯光透亮如晴日。

    顾梦还在为昨晚的系统警报而心烦。

    问出题的数据不是他们负责的业务,而是关联业务。因为数据大跳水,导致所有关联人员都收到了警报。

    但出问题的数据是顾梦业务的上游环节。所谓水涨船高,水退船落,上游的数据大跌,那顾梦这边的业务数据肯定也不好看。

    顾梦坐下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自己的业务数据表。

    果不其然,脑髓收集量又跌了。

    她看了足足半分钟,感觉这个数字确实不可能涨回去了,才认命似的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开始写今年第116个分析脑髓收集量下跌原因的文档。

    公司的核心业务是游戏舱,而游戏舱业务最重要的板块是抽取用户脑髓。

    用户脑髓这个业务,顾梦一做就是7年。

    公元3000年,所有成年人都可以免费领取游戏舱,只要往里一躺,意识就自动前往那个没有背叛、杀戮和人吃人的地方,那是一个只有欢笑,自由和安全的理想世界。

    所支付的代价是每次躺入游戏舱时,要把游戏舱中一根特殊的吸管刺入后脑,供公司抽取一小点脑髓。

    被抽取的脑髓会通过游戏舱线路进入埋在地下的暗线,再汇入公司的收集管道里,最后通向公司的无菌储备仓。

    至于这些脑髓到底用来干什么,没人知道。

    可就连她所在的脑髓抽取组,也只是天天研究如何激励用户在游戏舱待得更久,怎么让用户自愿贡献更多脑髓。

    进公司的头两年,顾梦还曾心惊胆战地观察食堂的菜谱,生怕哪天出现一道红烧脑髓或者清蒸脑髓。

    到了后来几年,深入地体验到公司对吃人的排斥后,她才慢慢放下心来,心想也许是公司要进行脑部研究,还也可能公司高层领导觉得人类迟早要完,存些DNA样本留给后人。

    无论如何,都是用户心甘情愿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反正人都能被人吃了,抽点脑髓怎么了?

    其实从去年开始,脑髓收集量就一直僵持在某个值上,不像往几年一样上涨,那时顾梦还觉得心焦。

    哪知道今年一开始,脑髓收集量就开始下跌,近三个月更是跌到数据全是一片惨绿。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她所在业务的上游环节,使用游戏舱的人数在狂降。

    顾梦愁啊,她只负责脑髓量的业务,管不了游戏舱使用人数,几次找负责的同事都被含糊其辞地打回来了。

    眼见自己的业务持续下滑,却又无能为力,顾梦心里不好受,找□□聊过好几次。

    □□倒比她坦然许多:“这也是合理。经过公司过去几十年的努力,基本实现了人人一台游戏舱,再加上年年死的人一大堆,生孩子的人却屈指可数,这人口越来越少,使用游戏舱的人自然越来越少,收集的脑髓量跟着变少也合理。”

    话是这么说,今年2月,顾梦的绩效还是因为脑髓量下降只拿了个B。

    这个B像ABO世界里的Beta一样,无功无过,毫无存在感。

    □□跟她1v1谈绩效时说:“上面领导也知道脑髓量下降是因为市场环境不好,但还是能有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做出了亮眼成绩。所以,再努努力吧。”

    尽管顾梦很尊敬□□,每次一想这番谈话还是觉得无语。

    这种感觉好比一颗陨石从天而降,马上要砸到自己头上了,旁边还有人问:“你怎么不努力接住它呢?”

    努力她就能接住吗?她接的是陨石!不是雨花石!那么大个的东西她都能通过“努努力”就摆平了,还能卡P6快三年升不上去?

    更令她倍感郁闷的是,□□嘴里那个做出亮眼成绩的“有人”就是隔壁组一个年轻男孩,他做了游戏舱外形优化,设计了十个颜色。

    其中一个绿色,她的部门总监特别喜欢,说是代表了当年年轻人的品味,一定能帮助游戏舱打开年轻市场。

    这就叫亮眼的成绩?是啊,也没毛病,做的全是荧光色,能不亮眼吗?年轻人能不喜欢吗?天天被当韭菜割来割去,那一看绿色多么亲切啊,是自己的命定颜色啊!

    顾梦回想往事怒火中烧,又想起昨晚的警报是因为游戏舱使用人数跌出了新低度,感觉自己升职无望,只能一边在心里骂人一边咬着牙埋头编文档,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

    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办公区都是空位——中午了,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

    正逢这时,她的显示屏滴滴滴作响。

    又、来、了!

    顾梦麻木不已,点开数据报表,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顾梦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次,这才难以置信地发现,她的确没有看错:今天抽取脑髓实时人数比前一天少了23%!

    昨天游戏舱人数降了10%,已经全部门收到警报了,这降23%还不得全公司通报吗?

    她又连忙翻出其他数据表,当看到游戏仓的使用人数今天又下降了20%后,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治不了了,等死吧。

    下午。

    会议室。

    顾梦一组8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会议室里,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只敢盯着眼前的一小块桌子看。

    原因是刚从上一个会出来的□□脸色很难看。

    死一般的寂静。

    □□开口了:“长话短说,因为数据骤降,12点半时开了一个中高层紧急会议,会议内容包括相关业务组的一个批评和处罚。我们组也在处罚名单里。因为我们未能及时向上汇报业务数据下跌的趋势,属于工作疏忽,未能解决数据下跌的问题,属于工作不力,基于这两点,全组人在11月绩效考核都会受影响。”

    “什么样的影响?”有人小心地问。

    “各人绩效降1-2个级别,也就是说,本来该拿绩效A的人,11月绩效会是B或者C。拿绩效B的人,会得到绩效C或者D。”□□说。

    这话如雷击,好几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刚一说完,王佩佩就急了:“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只负责和游戏舱沟通,又不是我的业务数据掉了!”

    她一向和□□走得近,说话一直没有分寸。

    “这话你问我领导去,别问我。”□□罕有地语气不耐,“我的绩效也要连降两级。”

    王佩佩见状,脸色讪讪地收了音。

    □□缓和了一下语气:“大家这两个月都要努力点,把绩效搞上去。别因为处罚最后真拿了绩效C或者D。现在降本增效,谁也说不好裁员会什么时候停止,绩效低的人肯定会更危险。各位进公司也算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不容易进来了,这时候要是被裁了,虽然公司有补助,也有对应的安置区域,但被裁员工的生活肯定不如在职员工。大家愿意这么多年辛苦白费了吗?”

    这淡淡的疑问让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坐得更直了。

    “话就说到这里,大家回去自己多想想。你们都走吧,顾梦留一下。”□□又说。

    身边的人从顾梦身后陆续走过。

    等到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两人时,顾梦强撑着笑先开口问道:“怎么了,荣哥?”

    “刚刚的紧急会议上,所有中高管都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游戏舱使用人数的暴降不正常的,必须解决。有一个预言天赋的高管说,他预感到这件事会影响到公司存亡。因此,会议最后决定,成立一个临时项目组去调查。这个项目组将会在各个部门抽人,我这里有一个推荐名额,我想推荐你去。”

    如果是七年前,顾梦会觉得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是她的机遇到了,该她发光发热走上人生巅峰了。

    而现在,作为一个标准社畜的她只觉得这里面有坑。

    “您为什么觉得我合适呢?”顾梦谨慎地用上了敬称。

    “因为脑髓量是你负责的业务。”□□说。

    顾梦差点咳出来。

    这话言简意赅,逻辑缜密,毫无反驳之力。

    “还有,只要参加这个项目组,11月的绩效可以拿S。”□□又说。

    顾梦先是狂喜,随后压下喜悦,半信半疑地说:“还有这种好事?”

    “嗯,这个项目得外派到各个区去实地调查。”□□说。

    哦,要外派啊,那给绩效S就很合理了。风险和收益并存。

    顾梦想起了三年前的事。

    一个7人的外派小组要去第10区执行检测任务,在到达的当晚,全体失踪。

    等公司找到他们时,已经是15个小时后,在一栋废弃房子里。

    顾梦还记得那一幅画面:墙上的血污干涸发黑,灶台上锅炖着汤,咕噜咕噜地响,里面的骨头被炖得发白。缕缕热气化为白烟往上飘,飘到上面被挂成一排的那十颗的人头上——这一幕被录入了公司的纪录片里。

    她当时就吐了。

    纪录片的结尾,公司的稽查部抓住了杀害外派小组的15个人,再后来的画面就没了,谁也不知道那15个凶手怎么着了。

    那天晚上,顾梦睡不着。

    在翻来覆去的时候,总会想起其中一颗头颅,他叫P5-30,当时坐在顾梦后一排,在外派出差的前一天闲聊时曾对她说,参加外派就是想证明自己,拿到一个好绩效,提前升上P6。

    但证明自己的结果就是公司给他家里人一年的人造肉作为情感抚恤。

    那之后没过多久,顾梦就听说他的妹妹被人吃掉了,妈妈疯了,爸爸也死了。因为P5-30不再是公司的在职员工,他的家人不再受驻区办事处保护,于是被觊觎已久的流浪者们围猎了。

    三年前的事情从脑子里一晃而过,顾梦真心实意地思考了一下自己能不能拒绝这个外派。

    她了解□□,他能力强,心高气傲,给下属分配任务时讲究你情我愿,从不勉强,也不屑打击报复。

    这么一看,似乎拒绝也是可以的。

    可要是不参加外派,就凭现在她的业务数据,11月的绩效指定好看不了,加上绩效降级处罚,说不定组里第一个绩效D就是她。

    也不知道绩效D是什么结果。

    正在顾梦脑中思绪万千时,□□又说话了:“外派不用担心安全。这次,17个外派小组都会由专车护送到17个区的驻区办事处,到了各个区后,所有外出行动都会有安保人员随行。公司很看重这次外派任务,绝不允许发生三年前的事。”

    □□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处境又堪忧,顾梦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说:“我愿意参加。”

    □□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你愿意就好。拿到了S,年底晋升到P7的概率会大很多。”

    “借您吉言,我保证完成任务。”

    “既然你愿意参加,那我就可以告诉你更多保密信息了。从去年开始,出现了一种未知传染病,这几个月正在各个区疯狂蔓延,感染的人会行为异常,精神不稳定。公司目前推测正是这种传染病影响了用户,导致他们不再进入游戏舱。”

    “那这种病是通过什么传染呢?”

    “不知道。”

    “那既然公司都知道了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那还派我们出去干什么?”

    “这就是外派真实任务,调查清楚传染病的传染源、传染途径和发病原理。”

    顾梦嘴里发苦,这个任务真是薄皮大馅,乍一看以为很危险,剥开外面一层,发现实际上更危险。

    “那要是调查不出来怎么办啊?”这话太消极了,是得挨批评的,顾梦又急急解释,“苏哥,我不是不愿意去啊,可是我的天赋是综合判断决策,跟医学毫不相关啊,让我去,这不是浪费公司时间吗?”

    “你放心,选你去是有我的原因。”

    “谢谢领导信任,可是……”

    □□叹了一口气:“算了,看来不跟你说清楚,你也不会真的安心。据我目前判断,这个传染病不是自然疾病,跟医学关系不大,更像是人为制造的事故。”

    顾梦一怔。

    “但这话你不能对别人说。合作这些年了,一方面是我相信你的能力,能把这件事做好。另一方面,我也想帮你一把,短期内拿S级的绩效就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你如果能在2个月内把人只能吃人的问题解决了,估计也能拿S级绩效,别说升上P7了,你直接升到P10给我当领导都有可能。”

    “苏哥你这不是说笑吗,我可解决不了人吃人,还是老老实实外派吧。”顾梦嘟囔了一句。

    “那行,咱俩就说定了,我一会就把你的名额报上去。对了,传染病目前属于保密信息,你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对外说起,都只能说是去调查游戏舱使用人数降低的原因。”

    “好的。不过……”

    “嗯?”

    “要是我也被怪病感染了,这能算工伤吗?”

    这话把□□问得一愣,他还真不知道这算不算工伤。

    他看着顾梦,心念一转,说:“我去和上面确认一下,如果没有不算工伤,我就努力争取一下。你觉得行吗?”

    顾梦这才长出一口气,笑着说:“那就先谢谢苏哥了。”

    心想去就能拿到S,实在不行就摆烂吧,尽可能少跟当地人接触,能躲就躲,平平淡淡就是福,安全回来才是真。

    □□一看顾梦,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又说:“这次外派,每个小队都会向直接向公司总经理汇报,这样被最高层看到的机会可不多,你要知道把握。人这一生,最难的可是机遇。”

    最后一句,多了些意味深长。

    “被看到”一个词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慧眼识珠”和“千里马与伯乐”,顾梦明知□□是在画饼造梦,心脏仍然砰砰地激动跳起来。

    她暗骂自己真是一头天生爱拉磨的驴,一看到面前有根胡萝卜,明知是陷阱也还是想往前奔。

    嘴上却说:“好的领导,我会努力的。”

    他们俩在会议室里又聊了几句。□□要等人开会,顾梦就先出了会议室。

    一出会议室,顾梦的兴奋和激动就转为了一种不安和隐隐的后悔。

    外派,传染病,任何一个都危机四伏,这两件事居然叠加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现在顾梦只盼着能去一个民风温和的地区,至少别让自己还没开始调查,就被割下头悬在别人家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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