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最后看了一眼整个房间，一手拎着行李，一手合上了门。
距离她答应外派已经过去了一周，今天是出发的日子。
上午她要交接完工作，下午会和外派的队友一起出发。
这都要出发了，她还不知道和她一起外派的人是谁，他们要去哪个区，要怎么调查。
顾梦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中午还能吃顿食堂，这一外派，指不定也吃不上什么好饭了。
一出门，她就和对面的袁丽迎面遇见，点了一个头打招呼，肩并肩往电梯走去。
“这就要走了吗？”袁丽看着顾梦手里的行李袋问。
公司上周发了全员邮件，宣布了成立临时项目组外派到各区调查的事情，还公布了参与员工姓名，但对绩效s只字未提。
“对。”
“你带防身工具了吗？”
“带了。”顾梦拍了拍包，里面有淳朴但顶用的榔头和扳手，“装备齐全，你放心。”
“也不知道你要被派去哪儿，要是去到2区、5区还好一点，文明程度高，不会明目张胆掳人虐吃。但要是去那些偏远荒凉的区域就得小心了，尤其是13区，危险得不得了。无论你到哪个地区，都千万不要出驻区办事处，谁知道那些……”
话说到一半，袁丽突然住口了，她后知后觉想到跟一个即将外派的人说这些，无疑让人更糟心。
顾梦知道袁丽是好心，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我走了后你就没有饭搭子了，别太想我。”
“那就赶紧完成任务快回来吧。我一想到没你，饭都不香了。”袁丽也跟着笑了。
“会的。”顾梦挽住袁丽的手，“对了，你咳嗽好点了吗？”
“哎呀，别提了，昨晚咳得我……”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电梯前的长队尾，加入排队。
当顾梦进到电梯的89号格子时，意外地没有听到那声固定的冷哼。
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P6-90开始学会自省了？
顾梦心生疑惑，朝右一看，只见P6-90胡子拉碴，眼神涣散，身上那件深灰色的卫衣，胸前有一堆干涸白渍，像是牙膏泡沫，两手还紧紧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
他注意到顾梦的视线，身体先是一颤，随后凶狠地回瞪一眼，头一扭，看向另一边。
顾梦注意到他把行李往身后藏了藏。
不会吧？他也要外派？
顾梦实在是不想和这样心眼又小，能力又差的小人一起外派。想当初，他们交恶就是因为合作时P6-90消极怠工，耽误进度，顾梦连说了他两次后，他就记恨上了。去□□那里投诉了她，还想方设法让她违规被处罚。
跟他一起外派，就算没出事，也会被他害死。
顾梦暗暗下定决心，P6-90要是再搞事，她就找机会弄死他。
正当她认真思索怎么能不留证据时，电梯到了。
她跟在人后走出电梯。
刚一跨出电梯，她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电梯门外，两侧各站了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他们的胸口别着一颗徽章，徽章上是一只金色眼睛。
他们俩看着顾梦。
顾梦心头一紧：这是稽查处的员工，专门负责处理违规事情。
冷汗一瞬间就从她颈后流下。
“控制情绪，才能控制人生”的大红色字体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她不会又违规了吧？
但很快，她就发现，稽查人员的目光只是从她身上滑过，停在了她身后。
她浑身松了劲，脚步轻快起来。
当走过稽查部员工后，又和周围的人一样，暗暗放缓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哎哟。”一个男人痛呼了一声，是P6-90。
“P6-90，现在请你跟我们去一趟。”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应该是两个稽查人员之一。
“我、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呢，我现在要去处理工作，很紧急的，我还不能……”
“P6-90，如果你继续违抗命令不合作，我们将根据公司行政处罚条例第3章15页17条规定，加重处罚。”另一个稽查人员声音像机械一样，没有起伏。
“不，我没有违抗命令，我只是没有——”
“那你拎着行李干什么？”
“我、我这是……我今天衣服脏了，我怕上班迟到，所以就干脆拎着……”P6-90声音结结巴巴，他的谎言蹩脚到让顾梦尴尬得狂挠手心。
“你涉嫌叛逃，现在请你跟我们走。”冷冰冰的声音说。
“不、不、不——别这样对我，我为公司工作了13年！我每天都在努力工作，我为公司做出了很多贡献！我遵守公司的每一项规定！这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我没有要叛逃，这一定是哪里有误会，我要求申诉！复查！一定是别人嫁……唔！“
P6-90的话戛然而止，变成了凄厉的呜咽声，好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我们已经掌握你企图叛逃的确实罪证。”冷冰冰的声音说，“鉴于你违抗命令，并在上班早高峰期间造成不良影响，严重影响办公氛围，现稽查处员工M3-1对你做出如下处理：将你送入改造部。”
改造部？那是什么地方？
顾梦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觉得肯定不是一个好地方。
一股香味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这是怎么了？”一个轻柔的女声出现了。
顾梦没听过这个声音，她猜这是一位P8以上的领导，因为只有P8以上才能喷香水。
“报告领导，这是企图叛逃的废弃员工，现在对他进行拘捕并押送至改造部。”
“改造部啊？”那个轻柔的女声叹了一口气，“你有家人吗？”
90号突然又开口了： “领、领导！有的！我有家人！我家人在12区，他们全靠我在公司上班才能拿到人造肉，不用吃人——！求求你了，长官，我真的不是故意违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要是被赶出公司，我的家人就完了！他们没有能力自保，也没有能力吃人，他们会死的！求求你了，长官，我给你下跪，我给你磕头，我求求你千万别让他们——”
那个轻柔的女声打断了他：“太吵了，影响不好。”
90号的声音一下没有了。
只剩咯噔撕拉的剐蹭声，像是有人在用力挣扎，鞋底在地板上猛蹬。
“你们以后在处理时要果断一点，不要搞得办公环境乌烟瘴气。但要记住下手要有分寸，送进改造部前不能死人。”女声的头一句话显然是对稽查员说的，后面两句又变了语气， “好啦，你也别挣扎了，省点力气。进了改造部，有的要用力气的地方。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改造部会做什么吧？”
女人的声音一下变得很小。
顾梦什么也听不清。
她没忍住好奇心，在走入转角时，偷瞄了一眼电梯门口。
只见一个身着蓝色制服套裙的身影蹲在P6-90身旁，头凑在他耳边。
P6-90被一只大手压住嘴，脸上的肉都被挤了出来。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塞满了恐惧，眼角裂开了，留下了细细的血，肥大的身躯像筛子一样狂抖。
顾梦莫名背后一寒，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路，加快了步子往工位走去。
就在她走到工位时，那种挠刮挣扎的声音又突然出现了，比刚刚激烈得多起来，但没等几秒，在嘣得一声巨响后，挣扎的声音消失了。
顾梦抓着桌上的耳机，慌忙戴上，只听见耳机里冰冷的倒计时“3、2、1。”
她在倒计时结束的一刹那往下坐，没忍住又朝电梯间偷瞄了一眼。
P6-90仰面朝上，双眼紧闭，头歪向一侧，卫衣上翻，露出白花花的胖肚皮上，被两位稽查处员工一人拽着一只胳膊就往电梯里拖。
拖到一半时，P6-90腰上的膘肉卡进了电梯缝，稽查处员工连拽两下，都没拖动。他们伸手又抓住P6-90的脚，两人一起用力，把P6-90扔进了电梯里。
电梯发出砰的一声响。
顾梦觉得他们扔那一下，像扔一坨毫无感知的死肉。
而那个蓝色套裙的女性则不知道去哪儿了。
没事的。顾梦心中安慰着自己，这种叛逃的垃圾才会有得到这种惩罚，他们是怎么惩罚也不为过的，这跟她没关系，她不用不安。
可不安像是一朵乌云笼罩在顾梦头顶。
一直到下午，她也心不在焉。
接到□□让她去同层某会议室的通知时，她提着行李袋就连忙去了。
推开会议室的门，顾梦微微顿了一下，除了□□外，还坐了另外3个人。这大概就是她外派时的队友了。
坐□□旁边是一个头发横七竖八翘着，脸圆嘟嘟的男孩，他脸上有鲜活的朝气，一看就是工作时间并不长。
男孩对面的是一位短发女性，几乎没有表情，但并不冷，而是稳。这种特质很少见，顾梦多看了一眼。
不等她看向第三个人，轻佻的男声就响起了：“唷，顾梦终于来了？”
这个声音让顾梦太阳穴一跳，他怎么也参加外派了？
“真是让你久等了呢，程诚。”顾梦皮笑肉不笑地把对方的名字也点了出来。
“你们很熟啊，连名字都知道。”□□说。
“呵呵。”顾梦和程诚同时冷笑。
□□挑眉，没再说什么。他走到了会议室的投屏前：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首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编号是P8-14，负责在出发前给你们同步背景信息。”
接下来，□□把和顾梦说过的特殊传染病的事又说了一遍。
顾梦特意观察了那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看他们三个也早就知道了。
“……这个临时项目组，分为17个小组前往各个区进行调查。因为事关重要，加上各个区的情况各不相同……”□□正对着投屏上的内容侃侃而谈。
“是危险的严重程度各不相同吧？”程诚毫无顾忌地插了一句。
□□像是没有听见，继续道：“……为表公平，所以由系统随机分配各个小组目的地。”他的眼神落在顾梦身上，微微一顿又滑走了。
“系统为你们分配的目的地是13区。”
在自由之国的17个区里，13区的民风最淳朴，似乎早把“弱肉强食”刻进了DNA里，导致13区频出把同类当成牲畜肆意折磨来取乐的新闻。
有传闻说13区大部分人天生变态，根本没有同理心。
从环境来说，这不乏可能。毕竟13区一年当中有3/4的时间都是黑夜，失去阳光太久，难免让人觉得自己是身处一个没有尽头的炼狱。
身处地狱，连变态都显得合情合理。
□□没看神色各异的四人：“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能反悔不去吗？13区最近流行活人刺身。”程诚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哆嗦，“我可不喜欢剐刑。”
“你可以反悔。”□□心平气和，“但外派名单已定，临时退出的人在11月考核时会拿到绩效C。”
“啧，没劲儿。”程诚说。但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在意。
“那还有什么新信息吗？”顾梦问。
“我知道的已经说了。13区可能会有一些更新的消息，你们去了可以想办法了解一下。”
“这也要我们自己想办法？”程诚问。
“是。”□□看了一眼手表，“好了，离出发还有一小会，你们不如彼此认识一下。”□□冲顾梦轻抬下颌，“你先来？”
毕竟是自己的领导，顾梦还是要给面子。
她先起身做了自我介绍，说了自己的名字和编号。
接着是短发女，她只说了编号是P6-889，没说自己的名字。
跟着是圆脸男孩。
他站起来时很慌张，背后的椅子被带得一翻，看得顾梦笑了一下：“我、我、我叫林恩，编号是P4-21。”
P4？！
顾梦这下笑不出来了。她本以为这人虽然没工作多久，但天赋奇搞，职级和他们一样。谁知道竟然是个普普通通的P4？
这不是拖油瓶吗？
她求证似的看向□□，□□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顾梦明白了，这位拖油瓶铁定是哪位领导安排进来镀金的。
这不是一个拖油瓶，而是一个奢侈易碎的花瓶，搞不好这位大少爷万一在13区薨了，她还得随葬吧。
顾梦又上火又无力，想骂人，又想求大少爷赶紧用用后台，给大家换个目的地，别去 13区找死了。
程诚扭头向林恩，似乎十分诧异：“哟，小伙儿，后台挺硬啊。P4都能进这种外派的项目组了？”
林恩的脸一下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
“咱都能有这么大背景了，能不能给我们换个目的地啊？”
“我…我我没背景……”
“哎，到了这个时候别逞强了。兄弟，你听我一句劝，即使换不了目的地，也赶紧跟后台说你被派到13区了，让他们在出发前把你捞走。”程诚拍了拍林恩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才P4，是公司未来的顶梁柱啊。”
“我……”
“好了。既然都认识了，先把协议签了吧。”□□打断了程诚，把手里的一叠协议递给最近的人，“等你们上了路，再多加强了解。毕竟外派任务有风险，合作才能共赢。”
“我这还没自我介绍呢，就不让说话了，真独断啊。”程诚语气极其轻挑。
□□不受挑衅，语气平平道：“去13区路途遥远，路上有的是自我介绍的时间。”
程诚又啧了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
顾梦接过协议，就看见第一行大字：“此协议代表本人自愿承担外派任务的所有风险（包括轻伤、重伤、致残、死亡）”
往下看了几行，全是各种风险说明。
这风险说明越看让人越心烦，好像人还没出发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又残又惨的未来。
顾梦看了一半干脆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编号。
刚一抬头，发现P6-889老神在在地盯着他们几个看，□□手边有一叠已经签好的文件，应该是她早就签好了。
真坦荡啊。顾梦不由地对P6-889肃然起敬。
一旁的程诚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林恩：“看到了吗？协议写得明明白白，出去就是生死自负。13区多危险啊，咱恐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林恩脸色发白，佯装镇定：“哈，哈哈…应该不会的吧？公司会保护我们的安全。”
“啧，年轻！你进公司晚，肯定不知道——”顾梦在桌下踹了程诚一脚，他的话戛然而止，又掉了个头，“算了，你年轻，非要犟着去，去就去吧。”
他眯着眼，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遇到了危险的时候，可别埋怨我们扔下你哦。”
林恩脖子一缩，更慌了。
“现在出发吧。”□□突然说。
“这么急？”顾梦诧异。
“到时间了。”□□说。
“哎呀，我的行李落在工位上了！”林恩一拍大腿，突然惊呼。
“没事。你的行李会有人送到车上。”□□说，“走吧，我送你们到电梯间，你们坐电梯到地下二层，出了电梯会有人带你们上车，司机知道行驶路线。”
“那我们去了之后怎么调查呢？ ”林恩好奇地问。
“13区的负责人会告诉你们。”□□又看了一眼手表，“我们走吧。”
“你这架势不像是要送我们，倒像是押送我们，防着我们逃跑。”程诚调侃道。
□□闻言回头，开玩笑似的说：“谁说不是呢。”
顾梦心里一沉，这话可真不像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