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清风吹皱满池碧水,将月影摇曳成片片斑驳,又投射在轻纱笼罩的窗上,形成无声无色的画。

    擎海潮闭目倚靠在素白的帷幔之中,莲香透过间隙习习而来,安抚着此刻疲惫的心神。

    “当日决战之后,一页书前辈身受重创,神魂离体,虽然后来寻回两魂,但最后其一却始终不知所踪,迟迟未能返本归元。”

    帷幔之外,素还真的话断断续续传来,但倾听的人并无特别的回应。

    “多亏前辈及时带回这一魂一魄,倘若再拖延数日,损及肉身,便再无回天之机。”

    然后,榻上的伤者睁开眼,问出了那个最关心的问题:

    “但是,此前他的魂力已耗损殆尽,不知是否还能……”

    “确有艰险之处……”

    素还真沉默了片刻,说道:

    “但事实已成,只求尽力而为。”

    擎海潮眸光一黯,再无他言。

    “多思伤身,前辈养好自身伤势才是首要。”

    “……无妨,近日已有好转。”

    素还真注视着对方仍不见血色的面孔,不由自主回溯到数日前,这个人强撑着重伤之躯赶到定禅天外,将那关系梵天命脉之物交出后才终于倒下的情形。

    倘若那时的救治晚了一步,任凭医术冠绝,也再无回天之力。

    人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最坏的结果终究没有发生,最该庆幸的人,究竟是谁?

    思忖之间,窗外远远传来了鸽哨之声,转眼已有信鸽收拢了翅膀,轻轻落至窗台之上。

    素还真起身展信默读,略有沉吟,擎海潮觉察到对方微微簇起的眉心,问道:

    “是否是一页书之事……仍有变故?”

    “无事,梵天前辈无恙。”

    素还真放下信笺,注视着神色些许紧张的人,平静道:

    “只是,可能还需要前辈相助一臂之力。”

    ***

    定禅天内,金袍白发的佛者在法阵之中默然盘坐,寂然无声。

    虽然外在观来并无异状,但那人双目紧闭,神光黯淡,是为毫无生息之像。

    擎海潮在那莲池边站定,手中悄然握紧了那柄残缺的神兵。

    净琉璃立于一旁,温言道:

    “当日梵天寻回此剑,特意留在定禅天净化戾气,耗时良久,终究功成。只是不想那日他重伤之后,此物竟也不知所踪……原来,竟是追随其主而去。”

    擎海潮沉默片刻,低声道:“……一切皆是吾之过。”

    “无关是非对错,倘若没有如此过往,相同之事仍旧会发生。“

    黄衣佛者微微摇头,掌中的莲花随风而动。

    ”凡所执迷,终究注定。”

    而对方深深叹出一口气,继续道:

    “那么,此一魂为何仍然不愿回归原身?”

    “尚有一点因缘未解。”

    擎海潮微微一怔,并不解其意。

    净琉璃叹道:

    “此间种种纠缠,皆因梵天未能释怀当年旧事而滋生的执着,终需达成其愿,方能解脱。”

    擎海潮合上眼,静静思索。

    他想起了那时的深谷之中,那一魂所化的剑者费尽心力为他强挽生机的种种,即使他们外相有所不同,却是拥有一体同感之心。

    那么,相同的问题,便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他稳了稳心神,探手将那柄残剑轻轻沉入水中,静谧的水面不起一丝波纹。

    “好友,一切旧事已了。”他心中默念。

    “你去吧。”

    随着此念落定,原本黯淡无光的剑身之中,忽然出现了微弱的光芒无声一动,似乎有所感应。

    然后在下一瞬间,那道明亮便脱离了原本的禁锢,重新融入那端坐莲台的身躯之中。

    三魂合并,再萌生机。

    莲池之内顿时昊光冲天,激荡起云端也汹涌变幻,方圆百里之内如春返大地,蔓延出绵绵不绝的绿意与生机。

    纵然万般跌宕,但一切苦难的前尘皆被翻过,天命相承永无休止,这苍茫世间早已为归来的人铺陈出新篇。

    这就是完整无缺的,百世经纶一页书。

    擎海潮伫立原地,定定远望良久。

    能够如此,便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随后他略一颔首,在某个无人留意的时刻,悄然离去。

    ***

    虽然三魂顺利归元,梵天再无性命之虞,但何时才能够真正的重新清醒过来,也尚无明显的契机。

    好在定禅天本就灵气上佳,又得众人照养看顾,也算再无后顾之忧。

    待伤势痊愈了七八分后,擎海潮便向素还真告了辞。

    正在煮水泡茶的人似乎感到有几分意外,双手停顿了一瞬,才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前辈不待一页书前辈醒来么?”

    “因吾一人之事,此前已生出诸多事端,若再拖累于他,有害无益。”

    擎海潮淡淡垂眸,回答道:“如今既知他无恙,吾便安心了。”

    “既然如此,自当听从前辈之意。”

    素还真沉思片刻,又为面前人重新续上一杯茶水,说道:

    “但在此之前,素某能否问前辈一个问题?”

    擎海潮不解的抬起眼眸,道:

    “你但问无妨。”

    “前辈可知,当日一页书前辈之三魂离体,分别去往何处?“

    擎海潮先是摇头,而后再静待着对方的解答。

    素还真缓慢说道:

    ”其一去往云渡山原址,驻守苦境要害之地,其二来至琉璃仙境,助力江湖危机之事,而其三……”

    那话语顿了顿,又继续:

    “可见凡所种种,皆为一页书前辈平素心之所重,故而归魂有引,徘徊不去。”

    “其中之用心深浅,旁人不便明言,但望……前辈能够体察一二。”

    擎海潮微微一愣,一时却也无言,只能沉默着合上眼睑,静静思索。

    直到那茶水已渐凉,他才缓缓端起茶杯,浅浅饮下一口。

    ***

    擎海潮缓缓踏上通往银盌盛雪的山道,一步一步,脚印深深嵌入积雪。

    已有太久太久,他不曾回到过这里。

    久远到连周遭的景致也开始陌生起来,甚至连从前那些荒芜的空地,如今都已遍布了松柏与草木。

    原来即使是这等的酷寒之地,也有阻拦不住的生机到来,那么重归起点的人,是否也同样能获得新生?

    他尚没有答案。

    待到风尘仆仆的脚步终于停驻在旧时的茅舍前,擎海潮惊诧地发现,周遭一切早已毫无曾经所见的残败,连同那倾覆的草亭与花木,都按照记忆中的模样伫立原地,仿佛那些惨烈的过往都未曾发生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

    擎海潮迟疑着推开门扉,大片的碎雪顺着狂风瞬间卷入屋内。

    地面顿时有一层薄薄的灰尘飞扬而起,似乎已有一段时日无人居住,但是细观之下,屋内陈设整齐完备,无一缺损,应该是有人常常打理的缘故。

    他的目光又移向书桌,上面整齐的叠放着数封信笺,成色尚新,并非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那么,定然是打理此处的人留下。

    擎海潮缓步走近,犹豫着打开最上层的信纸。

    曾经无比熟悉的雄浑笔迹引入眼帘。

    “近日吾已自请承受遮那八部之刑,三关虽险,但终毕其路……”

    擎海潮心中一顿,他素闻佛门中常以此刑惩罚破戒之僧徒,其中凶险难测,过往未曾有一人能够全身而退。

    那么,一页书他……

    罢了……暂时按下心中揣测,他顺着文字继续读下去:

    “……故人于我恩深义重,此心既定,一真难灭,而今已偿此破戒动念之罪,于此后,再不敢辜负前情。”

    “众生劫苦万千,但终有证果之日,或许,那便是吾能再去天地合寻他之时。”

    那向来挥洒的笔迹似乎有所颤抖,在句末落下些许不应有的迟滞,将下笔者未能道出口的千万言语都尽数掩埋。

    擎海潮默默合上眼,几乎无法控制住狂涌而起的心绪,只觉这信中每一笔每一划的墨迹,都灼烧得他心中剧痛。

    原来一切的缘由,竟是如此。

    他竟不知,那个人已然等了他这么久。

    他怎么会、又怎么能让他等待这么久?

    脆薄的纸张从颤抖的指尖掉落,此时,空寂的茅舍内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声声震颤,仿佛叩问其心。

    擎海潮立即收整情绪,沉声问道:

    “来者何人?”

    门外,披着一身月光的人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回道:

    “是吾。”

    这尘世中的生死起落,聚散离合,本就无常。

    但是……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

    只要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

    幽深的夜色里,天边远远悬挂着一轮圆月满盈。

    “你说,一页书已经醒过来这件事,我们瞒着他是不是不大好?”屈世途一边放下茶水点心,一边絮叨道。

    “好友多虑了,如此惊喜之事,怎会不好?”素还真悠然回答。

    “我是怕惊喜变惊吓,毕竟他那一身伤才好得七七八八,万一不小心……”

    “放心,一页书前辈会照料好的。”素还真拿起其中一个月饼,浅浅尝了一口,“嗯,不愧是好友的手艺。”

    “别别,折煞我了。”屈世途耸耸肩,却又突然听到对方继续问道:

    “你说,前辈们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也在赏月吧?”

    “所言极是。”

    素还真了然一笑,目光微微扬起,久久望向远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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