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在我姐姐的脸从洞口一闪而过、然后拿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直接把洞口堵上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头和屁股痛得非同凡响,甚至激得我下意识咧开了嘴,露出狐狸的獠牙。

    我坐起身,死死压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之前进入境界时那种几乎抑制不住的,想要回归原型、任由怪异的血脉沸腾起来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我的心脏飞快跳动,眼瞳中的橙色深浓到几乎像是自内而外地渗出血。

    ……啊这个,这个不大好。

    我呆滞地望着自己呈现在海面上的倒影,脑海中除了疼痛几乎没有空间能容得下多余的想法,但是惊喜的是就算在这时候我也还是努力挤出了一点思考:

    ——这样子被源辉看见他绝对会用那把电人很疼的刀电我的。

    一电一个准,可有用了。

    什么异常状况都能立刻消失。

    ……虽然不知道我是哪儿来的这种认知就是了……唔。

    疼痛愈演愈烈,嘈杂的语声和凄厉的尖啸在我耳边盘旋。“我”听到人声,黑暗因为“我”的挣扎裂开缝隙,在摇动的视界里有支离破碎的天光洒落。

    “……快,封印……那边……”

    “谁去……追……废物!一帮人……抓不住一个!”

    “源……源家的……怎么办?……”

    “……安倍!是安倍雅!他果然……”

    “抓住了抓住了!这个僧——”“不对……放手……是安倍家的把戏!!”“让他们别去——!”“……回来……压不……”

    ……晚了。

    “我”心想。

    山体颤抖、土层龟裂,“我”的骨头裸露在泥泞里,石子刮擦指节,但“我”快要站起来了。

    我伸出一只前爪。

    “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探出后爪,同样踩进海水里。

    ——“我”的……妈妈的愿望还没有达成。

    安倍一族的族女,被囚禁、贩卖、控制的女人的一生,和隐狐勾结的起因,深重的、无法消解的怨恨……

    在把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毁灭殆尽之前,不论“我”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里,都不能停止。

    ……好热,好痛。

    火在我躯壳里燃烧,让我生厌的憎恨像荆棘倒剜过血管,我把吻部扎进海水里,想把头也埋进去消解这种苦痛,但是境界中的海水太浅了,我只能一次次将下颌砸在水面之下我所矗立的土地上。

    好吵……血的味道……到处都是……那些人的声响……太吵了……

    颌骨与平地碰撞的冲击力使我的头嗡鸣得愈发厉害,我抬起两只爪子,搭在自己脸上,开始在海水里打滚。

    谁都好……怎样都好……我不想……“我”得去——不、不对……源、源——源家人!除魔师!“我”要——

    “我”的头颅以下仍埋没在土壤里,但仅仅是挣脱而出的部分已经足够“我”转过空洞的眼,朝最近的人类张开森森利齿。

    “芦屋,”源先生说,“靠你了。”

    那个人类抬起头,向“我”……我,粲然一笑。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他说,“能请薄叶小姐与我共酌?”

    我:“……”

    我:“…………”

    人类不是有那些四字词语吗,比如说大梦初醒、黄粱一梦之类的,虽然我并不是从梦中醒来了,反而说是我正在进入某个梦境来得更为恰当,不过精神状态上倒是很符合这些词的形容。

    如果要用一个长一点的词的话,目前,我本人,薄叶理的心态,就是“突然冷静的精神病患者.jpg”。

    所以如果让我本人来回答上述的问题,我会说,不,我不喜欢喝酒,一点也不动且拒。

    ……假设处在大江山、正面面对祂还差点被祂一口啃了的那个芦屋真的是这么问的话。

    但这问题显然不是那一位芦屋问的,甚至连性别都和那位芦屋女士不相符。这问题是由一位穿着打扮对隐狐来说都有些年纪的芦屋先生问的——保守估计这一身也要追溯到江户时代吧。

    而要回答这问题的也显然不是我这只隐狐,而是我的某位祖宗。

    只听此刻我正从她眼中向外望的这位祖宗愉快回答道:“嗯,不要,我不喜欢喝酒。我是来和你睡觉的,你要是不和我睡我就回去了,来你们除魔师的地盘风险很大的好不好?别浪费我时间,你究竟脱不脱?”

    ……

    我心想,我妈嫌弃我果然是有理由的,我真的和我妈我祖宗一点也不像啊!

    大江山内,源先生凝视着突然一动不动了的巨大白骨,内心有点微妙的震惊。这种情绪在他转头看向刚刚在祂朝自己咬来时张开一沓符纸、现在还被圈在符纸里的芦屋女士时,很好地传达给了对方。

    芦屋女士和源先生对视数秒,镇定地摇摇头。

    “不是我干的。”她说,“刚刚祂咬过来的时候我判断了一下,光靠芦屋的这个祖传符阵根本挡不住,我会被祂一口咬死才是。所以现在谁来扶我一下?我腿软得动不了了。”

    源先生:“……”

    候在旁边的几个除魔师立刻上去,顶着仍旧展开的符阵,一边一个托住仍旧保持着结印姿势的芦屋女士的胳膊肘,把她抬起来,然后一溜烟撤退回源先生身边。

    然后就变成这两位颇有声望的除魔师双双沉默地望着面前似乎突然变成石雕了的隐狐尸骸。

    一分钟后,芦屋女士说:“我胳膊有点酸,要不我还是先把这个阵解开吧。”

    “别……算了。”源先生看了根本没准备等自己回答就直接放下胳膊的芦屋一眼,把目光转回去。

    “你对此有何见解?”他询问道。

    “我吗?我对此的见解是——”芦屋女士煞有介事地沉吟一会,“——趁祂不能动赶紧把祂埋回去!快动手!都愣着干什么呢!”

    旁边不知所措的除魔师们被她这么一喊,下意识动了起来,但瞬息又停下动作,非常犹疑。

    “那个……万一祂突然又动起来……”“对啊,而且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是这样的。我们出了什么事儿你能负责吗?”“芦屋大人刚刚自己也说拦不住吧?和隐狐有交集的芦屋一族都拦不住,我们就更——”

    源先生迈步向前,扬起手,铜楔排布出一个半圆。他拔刀出鞘,刃尖点在土地上,雷霆的光芒瞬息笼罩祂半边面颊。

    祂陷入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骨骼在灵力中颤动。源先生继续补完剩下半边圆形时,祂似乎几次想要动作,却最终还是在跟着上前来用灵符补充阵型的芦屋的动作下归于沉默。

    别的除魔师远远地看着他们,在确认直到阵法将祂重新围困住时祂也仍旧没有动静后,才松了一口气似的陆陆续续上前来帮忙。

    在大江山那边忙业务的时候,我则以第一视角看了一场未成年人不应该看的戏码。

    我大受震撼,我叹为观止,我在想他们能不能停一下或者起码不要把这种回忆内容也放得如此详尽,会让我感觉我好像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

    真是要了怪异的命啊啊啊!!!我的年龄还没到三位数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在我自我催眠地数勿怪数到第五万零八十只的时候,终于有了一点少儿皆宜的内容。

    我的外曾祖母起身开始穿衣服准备走狐的时候,后面这位刚被睡完的芦屋先生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说:“你这就走了?”

    外曾祖母穿外套的动作停也不停:“嗯嗯,不用留我吃晚饭了,反正你们这一家吃的东西居然比我平时在山里自己烤的野味还难吃。”

    芦屋先生:“……”

    他叹了口气,也从被子里把自己挖出来。

    “我好歹给了你芦屋家的血脉。”他抬手拿过了一直搁置在枕边的折扇,压在下颌上,“你就不准备投桃报李一下?”

    ……至于为什么我明明是外曾祖母的视角,却对芦屋的动作那么清楚,自然是因为在外曾祖母准备当他放屁地走人时,灵力构筑的囚笼倏然从外曾祖母的脚边竖起,将她困住了,以至于她不得不转身面对芦屋那张长得还可以的帅脸。

    外曾祖母面对芦屋的问话,一时半会没有回答。

    半分钟后,芦屋抬手把自己的衣襟拉拢,挡住了他凹凸有致的胸肌腹肌腹股沟。

    “薄叶小姐,可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吗?”他问。

    外曾祖母惋惜地啧了一声,走近几步。

    “好吧,”她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回报?以你的力量,碰见我们这样的怪异杀起来很轻松,碰见真厉害的怪异不管我教你什么你也打不过……我教你怎么逃得更快?”

    芦屋轻轻用扇子碰了一下鼻尖,认真道:“可以么?”

    外曾祖母歪过头,原地盘腿坐了下来。

    “唔——我没研究过你们人类的手段。一般的怪异不想来招惹隐狐,是因为——你可以把我们想象成一个洞穴,它们的攻击落到我们身上,在洞穴里转一圈,无处可去,自然就原路返回了。所以只要不是直接就能击毁洞穴的攻击,都不起作用,自然也方便我们逃跑……”

    “我倒是也见过一些能反弹攻击的怪异,但往往与镜子、回音一类的意象联系在一起。”芦屋回应,“从外形上,就能很明显的看出来,不过隐狐就截然不同。而且我记得,身为隐狐祖宗的天狐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吧?但是和天狐结合的那个人类,倒一直有传闻其实是某一脉除魔师的鼻祖……”

    我:“……”我草,真的假的,他们真的认真讨论起来了?

    我知道他们现在讨论的内容很厉害很专业,但是我要是是一个喜欢听课的人那也不至于非要在源辉的威逼下才能提升我的考试成绩了啊!

    更何况从小到大我妈对我的培养主打一个放养,至于那个我现在终于想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了的亲爹更是在坑害我之前主打一个形同虚设式当爹 ,我一身武艺全靠自己在山里摸爬滚打,是一个本能型选手。

    我实在是应付不来这样的学术讨论场面啊!

    好困啊!

    但是我现在在外曾祖母的身体里,又不能合眼。我清晰地感到她和芦屋越聊越深入、越聊越兴致勃勃,甚至准备站起来共同研究如何创造发明方便逃跑的阵法符咒——你一个怪异对帮除魔师跑路也太上心了一点吧外曾祖母!!——而我在她的脑海里昏昏欲睡,只恨我的意识上没有长个能让我闭上的眼睛好沉入梦乡。

    那么,没有办法了。我沉心静气,心想。

    是时候挑战一下睁着眼睛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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