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美国的那段时间，谭述言对自己的状况还保留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看似平静麻木的脸上，偶尔也会从坚硬的面具里泄露出一丝紧张和惶然的情绪——在面对每一次和每一个医生给予结论下达终结般的诊断的时候。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深陷在这份惶然的情绪里……

    可惜没有神的眷顾，也从未有人给予过她反转的惊喜，有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暗淡到麻木的神采。

    她慢慢的清晰，这个世界，给她的人生打上了死结。

    她的挣扎和执着被捆绑在了现实的那一头，逃脱不得，渴求不得，她慢慢的相信，属于她的光已经永远的熄灭了。

    她在某一天突然认命……

    不愿再配合任何的康复治疗，医生开的药吃一半扔一半，只有舍曲林的剂量一直在增加，消耗的很快。

    在人前的伪装，谭述言极力做好，不管是靠药物维持还是其他，她要强的性格不允许她漏出破绽，她演技不错。

    只是骗不到至亲的人，做的不算十分好。

    但她也接受了……

    漆黑的房间里，有人静默的坐着……

    微弱的光拉扯着窗帘，试图穿透进来，十分勉强的落在地上，谭述言靠在房间的沙发上，低着头，像没有灵魂的木偶，被随意丢弃在一旁。

    一只手拇指勾扯着食指，来回抓扯，表情麻木，呆呆的盯着茶几上倒扣着却依然散出的丝丝亮光，不停震动着。

    死寂的目光，她像一个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眼前一片模糊，视线里大片的黑和茶几上的闪烁的光亮变得飘忽，她觉得自己快要从这个世界跳脱出来。

    直到一片血色压进眼底时，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谭述言下意识的试图握紧的双手有些使不上力，呼吸变得困难急促，脑袋越来越重，面前重影相叠，那片红晕染成一大片一大片，快要盖住她的视线。

    恍惚间闪过一道沾染着深色的白光，她看见一个倒在上面的身影——她看清那是穿着白色裙子的自己，躺在那片血泊里……

    黑暗里的人失去意识直直倒在了沙发上，嘴角噙着的一丝笑容还没散去，眼角划过一丝光亮……

    “滴滴”声从谭述言意识模糊到慢慢清醒，第一个听见的声音，尖锐又刺耳令人厌恶——她要吐了，这是她醒过来时的第一个念头。

    直到看见周溱愤怒的眼神时，涌上心头的那股恶心的感觉被突然打断，然后被她咽了咽吞进肚子。

    她看着妈妈泛红的眼底，试图朝她讨好的笑笑，但脸上挂着呼吸机，扯不动嘴，只抬手勾勾周溱撑在床边的手指。

    周溱一肚子的惊惧终于在看见谭述言睁眼的时候，褪去了大半，她冷冷的抽回手，对着坐在一旁的谭昱言说：

    “你看着她，我去叫医生。”

    视线里转换突然的人脸让刚醒来的她感到有点眩晕，闭了闭眼，又睁开，想说什么，人却没有力气，只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你躺了两天，给你妈吓死了，你是小孩吗？把药当糖吃？不想活了？”

    谭昱言语气不好。

    谭述言摆摆头，示意不是，但什么都说不出，也不再动，又闭上了眼睛。

    她那天见完老师回来，便感到有些不适，心跳很快，想要休息一下。

    中途惊醒是因为做了噩梦，她很久没有梦见自己出车祸时的场景了——

    倒在那里的女孩好像已经死去，毫无声息，血像要流尽了一般从她身体里不断的涌出，她看着那人的脸觉得恐惧。

    人被吓醒时已经是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她从床上爬起来，又狠狠的摔在地上，腿被扭到，痛到人浑身是汗抖个不停，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撑起身体，翻出抽屉的药，倒出不少。

    她那时惊恐发作，手抖的不行，没法去数手里有多少粒，想该吃多少粒。

    也看不清，只是全部一把塞到嘴里，嚼着咽了下去，口腔充斥着极苦的药味，她人是麻的，没有感觉。

    她最近讨厌被药左右，没有按时吃药，这回病发得急，人的意识很快不清晰，她甚至不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谭述言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看着周溱带着医生进来，在她比眼前划着，她意识已经恢复，大脑没有受到药物的影响，只是洗胃之后还需要再观察观察，医生又重新开了两瓶吊水后，交代护士好好观察后就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一时又安静下来，谭昱言还是最心疼他这个妹妹的，他走到病床旁，附在她边上轻声问：“要不要喝点水？”

    谭述言点点头。

    一杯温水插着吸管递到她嘴边，一口气给它喝了大半。

    “你是水牛啊？”谭昱言戏谑。

    杯子见底，嗓子里的干哑还是有点，谭述言摇摇头，看着她哥哥：“还要……”

    谭昱言好笑，又给她倒了一杯，递给她的时候手缓了缓：“慢点喝！”

    周溱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人，没有出声。

    谭述言吃的那些药，在她这个母亲的心里，一直像一个定时炸弹，像一个伪装的面具，包裹着她女儿残缺的灵魂，令她心痛至极。

    她无数次询问医生能不能停掉那些药，医生说：吃也痛苦，不吃，更痛苦……

    周溱的嗓子里仿佛生了刀子，一刀一刀的割她的喉咙，也一刀一刀的剐蹭着她的心，但又要坚强的支撑着，为了她的女儿。

    医院里躺了两天，洗胃后的反胃的感觉，从胃苦到喉咙，什么都吃不下，靠着医生给的两剂营养针和一点点流食撑着，本就单薄的身体，一下子更皮贴骨了。身子晃在宽松的病号服里，仿佛一下子能被风刮走。

    病房里的飘窗前，谭述言坐在边上，好容易放晴的一天，她背对着晒太阳。

    今天可以出院了，谭昱言送了小鱼去上学之后来医院接她出院，她嫂嫂孟濯萦正好在这个医院工作，早早的给她办好了出院手续，在病房陪她一会儿，等着谭昱言过来。

    孟濯萦看着她穿的单薄，从行李箱里拿了厚一点的贴身毛衣和棉裤让她换上，谭述言乖乖听话。

    换好后正好谭昱言也到了，孟濯萦叮嘱几句：“张老师上午有门诊，所以让我交代你俩，棠棠回家要好好休息，药按时吃，不要减量，也不要过量，一周后来医院复查，不管是身体或者心理有任何异常也要及时来医院检查。”

    说完递给两人病例，谭昱言随手接过，点了点头，看着孟濯萦：“知道了，我俩先回家，你下班早点回来吃饭。”

    孟濯萦笑着点头，也在这儿待了好一会儿了，不方便离开太久，冲两人打了招呼就赶紧回自己科室去了。

    日常用品昨天周溱已经带回去了，谭述言就剩一个单肩包里装了几件衣服，有点重量，谭昱言提过来，招呼她出门，谭述言跟在后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