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内躲雨的行人只以为刚才是打了两声雷，只有皇宫的书房里，刚才还打得昏天黑地的两个人跟小鸡仔似的被傀儡拎在手里。
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衣服上淌下来的水也没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多大的声响。
温蒂的裙子被灌的水尤其多，她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因为陛下（父亲）好像生气了……
“温蒂。”
对面站着一个和阿兹莫特长得有八分像的男人，男人面前摆着一盆白色的鸢尾花。
乳白色的花瓣没有被窗外不息的风雨打乱，反倒优雅大方地静待水珠沿着边缘慢慢滑入泥土的滋润。
要命，每次他盯着这盆花看，皇宫不是要株连就是要上铁处女。
“好久不见。”
一道闪电很会看气氛地在这个时候落下，这人本就苍白的脸被电光照得更是宛如死尸，被这样一张脸直视，就算是相识多年的“父亲”也很难不让人起鸡皮疙瘩。
“好久不见……父亲。”
提着温蒂的傀儡应声将她放下，温蒂却不敢抬头，大脑高速运转思考对策。
虽然是想过趁着这个机会给阿兹莫特吃点苦头，但也没想到父亲会这么生气！
莫尔非斯转过身，下一刻，不知怎么就到了她的身前，并将手轻抚上了女儿的脸，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就像看刚刚那盆花一样。
“为什么要用禁术。”
皇帝的眼神平静而冷漠。
温蒂虽然嘴上说这里全是疯子，真一回来其实还挺习惯这种诡异的氛围，甚至顺从地将脸贴了上去。
在城区郊外召唤陨石确实不对，该怂还是得怂。
“阿兹莫特说我变弱了，我想向……皇兄证明一下自己。”
温蒂这是要打定主意不认这事了，莫尔非斯便转而看了一眼被甩锅的儿子。
“是。”
这一幕看上去真是太可怕了，阿兹莫特小时候就已经长得很像莫尔非斯，几年不见现在更是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父亲的头发长一些、脸部轮廓更柔和些，这一问一答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皇帝陛下用了什么分身术。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莫尔非斯又把目光移回到女儿身上。
温蒂现在看上去着实有点狼狈，全身上下被雨淋得湿透了，一头黑色长发被剑气砍掉了几簇，半只右耳和本应在上面挂着的绿松石耳环不见了，纤细白嫩的手臂上有几条正在愈合的伤口。
莫尔非斯审视着她，虽然他的瞳色和阿兹莫特一样是腥红的血色，但和后者非人的平静不同，他眼中时常流露出一些和正常人思考时一样的表情。
虽然没有人知道斯塔洛尼亚帝国的皇帝在想什么，但温蒂总觉得这时候的他比阿兹莫特那个怪物看上去顺眼了不少。
他没犹豫很久，“去你的房间禁足三天吧。”
好轻的处罚！温蒂感动不已。
上一次只被罚关三天还是四岁的事。
不对。
三天？伊奥怎么办！
“遵命，父亲，但还有一件事。”温蒂脸上故作冷静，实际上顶着那眼神的威压时仍然忍不住咽了口唾液，“阿兹莫特说，只要我赢了，伊格纳西奥就给我当奴隶，这是他用皇太子的名誉答应我的。”
莫尔非斯想了想，“我同意了。”
温蒂长舒一口气。
“但是……”
好好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去就被梗在呼吸道，害得皇女殿下差点没缓过神。
“你要燃烧至少五年的生命才能靠时之禁术把那柄匕首刺进阿兹莫特的心脏——我会打断你。”
真不愧是维斯佩拉的家主，三年不见一回来底牌就被透了个干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延长，窗外的风雨为这一幕奏响惊天的乐章，莫尔非斯继续抚摸着女儿的面庞，好像这是一件由他镌刻出的艺术品。
“生命是维斯佩拉最宝贵的财富……温蒂·维斯佩拉，如果再有下次，你就去陪艾瑞丝吧。”
就连阿兹莫特也没想到陛下会这么生气了。
那位艾瑞丝皇妃，曾有位伯爵在皇室舞会当众提起意图行刺陛下的她，下一刻就像疯了一样用酒杯碎片自裁了，从那以后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都被视为禁忌。
温蒂也是脸色一白，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抓住莫尔非斯的手，乖巧地蹭了上去。
“父亲，这次是我太冒失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
璃！
璃呢？
这老东西什么时候领盒饭！
老娘迟早要把在这个鬼地方丢的脸找回来！
在外头以男仆身份待命的璃感应到宿主说的话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里头的莫尔非斯似乎也不是很相信这个狡诈的女儿，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所以这一次，你不是真的赢了阿兹莫特，这个泽西利的皇太子你可以处置，但是……要留下一部分的处置权。”
说着，莫尔非斯又一次抬头看向阿兹莫特。
这人一句话就能决定伊格纳西奥接下来的生活。
“既然如此。”只见他在温蒂的注视中平静地道，“陛下，我要那个南方人的舌头、眼睛，还有不能出皇宫的许可。”
温蒂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家伙是要断我后路啊……
不会错的，他就是看出我对伊格纳西奥不一般所以故意膈应我！
可这个时候作为有错方直接开口拒绝反而容易火上浇油。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莫尔非斯已经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一锤定音，皇命难违。
温蒂低头行礼，“遵命，父亲……父亲，既然我能处置他剩下的部分，那今晚能让他进我的房间么？”
这真的是最后的请求了，至少要先和伊格纳西奥见一面。
莫尔非斯有点想拒绝，禁闭期间不能有其他人打扰才符合常规。
“父亲，那个男人在学院的时候说您的女儿连朵破花都不如，他还把那破花当做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维斯佩拉的皇女怎么能受这样的羞辱，我想今晚就让他给自己的嚣张付出代价，父亲，不能让他在我手里生不如死的话女儿寝食难安。”
好久没求过人了，希望有用。
好吧没用。
这句话说完后，气氛突然变得诡异了起来，雨哔哩啪啦得打在大理石做的窗台上，声音不大但又在此时分外明显。
“哦？”
明明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都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温蒂却就是莫名感觉到了杀意。
怎么了怎么了？要给我打抱不平砍了伊格纳西奥么？那也不至于的其实！
温蒂心里发毛，但好在事情没有像她想得那么正常。
“就是他么？阿兹莫特。”莫尔非斯淡淡地问，“伤了你的左肩的那个南方人——”
他这么一说才叫人想起来，温蒂必须用五年阳寿施展时间暂停才能赢过的阿兹莫特，其实并非全盛时期。
“是……”
还没等温蒂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股铁锈味突然弥漫在这个空旷的殿堂。
温蒂借着高处倾泻下来的一缕光，看见阿兹莫特的左手从左肩的伤口开始，从他的体内分离了出去。
神经病啊！只因为儿子在战场上负伤就砍掉了一个胳膊，这就是维斯佩拉，一群神经病。
“我以为你很疼爱她。”莫尔非斯提着淌血的剑，一步一步走向阿兹莫特。“所以把那个南方人交给你”
阿兹莫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脸色变得苍白，这人从小就是这样，像是没有痛觉一般，既不会恐惧也不会愤怒。
“下一次……就不只是一只手了。”
“是……陛下……”
莫尔非斯瞥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阿兹莫特，转身将温蒂抱走了。
这群疯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被父亲温柔抱在怀里的皇女殿下在心里第无数次问出这个问题。
“在想什么？”莫尔非斯竟然问出了她心中的那个问题。
温蒂心知和他装成正常的父女聊天没用，便半开玩笑地把真话说了出来。
“在想——如果我献祭全部的生命，有没有可能替母妃把您的头砍下来。”
不然您老人家哪天心情不好也给我这个女儿来一刀怎么办。
莫尔非斯笑了，只有在提到那个女人时他才会难得地露出这种像人一样的表情。
“你可以试一试。”
温蒂没有说话了。
倒是莫尔非斯继续道。
“你用拉拢奥尔斯顿为借口离开了这里，现在却又回来了，是有什么新的神谕么？我的头？战争？还是那个皇太子？”
莫尔非斯·维斯佩拉从不信神，但他却是这个世界上对女儿的猜测最接近真相的人，对此做女儿的也非常尴尬。
温蒂用手围上了他的脖子，脸上满是心虚的假笑。
“陛下，温蒂·维斯佩拉绝不会做对帝国有害的事。”
莫尔非斯的嘴角似笑非笑，眼底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你对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所以——你会对什么感兴趣？那个南方人？可你不该提前知道我让阿兹莫特留他一命。”
莫尔非斯的眼睛微微眯起，浑身上下突然散发出一种危险的信号。
温蒂却不置可否，眨了眨绿色的大眼睛，露出一个天真又狡诈的表情，“所以无论我做什么，父亲你都不会真的生气对吧！”
莫尔非斯愣了愣，冰冷的眼神中竟然有些许无奈。
“我不能太溺爱你，如果你想杀了我或者起义，我不会坐视不理。”
“这样就够了，现在还不是亲手杀了您的时候，祝您平安地活到那一天。”
正好已经到了卧室，里面果然和璃说的那样有人整理，莫尔非斯轻轻将女儿放在床上。
“你也是……我的女儿。”
莫尔非斯临走前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在女儿的额间留下了一个吻。
oi！
这个男人竟然也会做这么肉麻的事！
都说人老了会性情大变，也没说直接换了个人啊！
温蒂被吓得头皮发麻。
要不直接让璃杀了他算了？
诶不对，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莫尔非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走到一半突然转头，只见女儿正伸出手来想留住自己。
四目相对，对面那人还面无表情，温蒂有点尴尬，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毕竟伊格纳西奥还在地牢里等着她呢！
她斟酌了一下语气，既不想让皇帝发现自己太过重视伊格纳西奥又不想放过和他取得联系的机会。
“父亲，所以，那个皇太子，这三天能让他来我房间么？”
这个问题刚刚被打断了，莫尔非斯看上去像是完全忘了这回事，被女儿重新提醒后脸色又莫名暗了下来。
“可以。”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温蒂内心感激不尽，莫尔非斯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让人把伊格纳西奥带来。
过了一会儿，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姐，他来了。”
终于见到伊格纳西奥了！
耶！
好吧他看上去不怎么开心。
曾经自信优雅不可一世的泽西利皇太子，如今少了一只右臂，腹部带着伤，眼睛也被蒙上了一条写有法咒的黑布。
这……算不算覆面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