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德十五年的四月,春夏交叠,天气异常反复,总是前天万里无云,翌日便大雨滂沱。

    今日难得无雨,却是个阴沉昏暗的天气,乌云凝在半空直压的人心头发闷。

    长宁侯府笼罩着昏黑,刚晡时便点上灯笼。

    侯府位在京城西南一隅,占地虽广,却地势偏低,每到阴雨天总会淹上几尺,积水尚未清除干净,府中下人一早就拿着各种容器去清理积水,至下午还没弄干净。

    房中反着湿气,令人生闷,渟兰院的侍女将窗户支起并未缓解半分,侍女只好到榻上闭目的苏浅玥跟前道:“姑娘出去透透气吧,这屋里憋闷。”

    苏浅玥方才打了个盹,现被侍女叫醒,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侍女捏着帕角给苏浅玥拭去额上的汗珠,目光不由凝在她的脸上。

    房中只有美人塌上旁的一支蜡烛烧着,勉强能看见房中物件,却将榻上撑着额角的苏浅玥照了分明。

    今日苏浅玥只做了简单的发髻,用两支楠木如意钗束起,到午后已有些松散,几缕青丝粘在鬓角处,平添妖冶。她本就是个明艳的长相,今日穿了件粉红薄衫长褙,更是一举一动都夺人心魄。

    侍女暗暗想:自家姑娘这般模样,若再爱出风头些,还有那万人空巷只为一睹芳容的平襄县主什么事,偏生姑娘的行为举止都操守着大家闺秀的典范,就连见过她容貌的外人都寥寥无几。

    自古以来,只有长相丑陋的才去搏一个贤名,长着这样一张脸是极少数会耐着性子不去招蜂引蝶的。

    苏浅玥撑着身子坐起来,拂了拂衣袖,道:“是有些闷,你且去廊下扑了软垫,我去坐坐罢。”

    “哎。”侍女应了一声,听从吩咐去了。

    苏浅玥捡起一把湛青水墨的折扇坐于廊下,只扇了两下,便瞧正对那边拐角生母王氏疾行而来,神色有些慌乱,却又透着些许欣喜。

    王氏是侯府的主母,向来行事稳重,便是走水也不会步子迈大的端庄性子,如今来的匆忙,足可见事情关系重大。

    苏浅玥起身迎上去,在王氏面前行了礼,还未问王氏的来意,王氏已拉着她在廊前坐下,使唤着苏浅玥身侧的侍女去倒杯茶来,才对的苏浅道:“我们侯府后生有望,乔哥刚考中进士,不日便要入朝为官,你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宫中传话太子妃大选定于二月后,如为娘所想你也在名单之上。我儿啊,你等的不就是今日吗?“

    王氏自说自话,没看见苏浅玥眉眼染上了一层忧色,她生就带几分凄苦之相,只因貌美,这份苦相倒也多了些我见犹怜的气韵,如今眉头蹙起,只怕人见了忍不住心疼。

    索性王氏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她调整一番,缓缓将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轻启朱唇:“女儿规行矩步多年,行事作风无可指摘,家事门第也不逊于她人,娘大可以放心,女儿自当竭尽全力。“

    “你最是懂事,倒也不用吩咐太多,这两个月你好生习得规矩,莫在大选出了差池。你本就是胜算最大的,只不过该有的章程是该有的,不必过于紧张。“王氏轻声嘱托,伸手拂去苏浅玥肩上掉下的一片落叶,眼神中满是慈爱。

    苏浅玥看着王氏,瞳孔慢慢收缩,娘亲端庄慈爱的面孔忽然在她眼前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娘亲披头散发地走上断头台,近乎疯癫地嘶吼着:“女儿,这就是你非嫁不可的好夫婿,这就是我信任的亲外甥,可笑至极!”

    “女儿?”察觉苏浅玥走神的王氏轻晃了苏浅玥一下,苏浅玥从记忆力抽离出来:“我没事,只是自前几日不小心摔倒,总是觉得有些恍惚。”

    “那你好好休息,为娘只是叫你好好准备,莫太过操心。”此时,侍女清铃将茶水奉上,王氏品茗过后递过茶碗,便起身,抬手示意打苏浅玥不必送,转身离去。

    苏浅玥望着娘亲离去的背影,脸上忧虑更重。至今时今日一切都与前世发生的一样,她重生已有十天了,一切都像在梦里一般。

    前世,她心心念念地要嫁给太子浔阳,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幼时家中便叫了教习嬷嬷教她规矩,十岁便要念书、写字、练舞、习得音律,她以为只要将这些都做好就能讨得对方欢心,并不知在嫁入东宫后,这些东西无一样派上用场,她只能对着花草树木念诗、弹琴,而那相思入骨的太子表哥自她嫁过来就鲜少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做了十六年的名门闺秀,只为有朝一日顺遂嫁入东宫,却不想在太子眼里自己只有那侯府长女的身份还有些价值,若没这些竟比不上那区区庶女出身、举止透着小门小户穷酸气的良娣。

    她不会争宠也做不来争宠的事,只想着恪守本分,不作不闹,日后太子会发现她的好,如此忍耐地在东宫度过了三年,这三年来日夜寂寥,心如死灰,偶有些与往日不同,便是良娣登门问安时。说是问安,实则是炫耀和显摆,每每来了不是说太子给了什么赏赐,就是又在她那里过夜。盛宠之下,良娣怀上了皇长孙,如此一来她更是见不到太子,幸而也见不到了那位模样娇憨,话中带刺的良娣。

    正德二十年,在苏家的扶持下,太子顺利继位。苏浅玥忍气吞声多年,终于如愿以偿坐上皇后之位,她想有这个位份在太子是不会不管她的,只是皇后的位子坐了三个月,母家也只风光了三个月,浔阳的欲加之罪便来势汹汹。一是苏家拥兵自重,不敬皇上,外戚干政。二是苏浅玥谋害皇嗣,罪不容诛。

    苏浅玥居于深宫多年,竟不知那远在倚香宫的贵妃腹中的孩子是她推没的,她记得她被人钳制着,扯着浔阳的衣角,连声恳求,只求浔阳相信她,最后换来断头台下亲眼目睹家人枉死,冷宫之中三尺白绫。

    临行时,她看着浔阳字字泣血:“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浔阳楼着他怀中的美人:“你这种无趣的女人,只配做我的垫脚石。”

    回想此生,她最恨的不是浔阳,也不是原来的太子良娣,后来的贵妃荆师师,她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此生将嫁人当作目标,恨自己做了十几年大家闺秀却不知那人最厌恶的就是大家闺秀的作风,他觉得她闷,不懂调情和让他欢愉,只会劝他关心国家大事,了解百姓民生,所以厌恶到她到极点,将她一厢情愿当作笑柄。

    苏浅玥悔恨难当,只愿来生活的洒脱简单,再不做劳神子的大家闺秀,也不再为男人压抑自己。或许上天听到她的心愿,她在了结自己之后,突然惊醒,脖颈上的伤痕无故消失,额上却多了一道伤口。

    她记得她十六岁这年不小心摔倒,摔伤了头,门外侍女听到动静进来叫的那声“小姐”也印证了她的猜想,她重生回到了五年前,还没嫁入东宫,依然是苏家的长女。

    只是两个月后的太子妃大选,不出意外她还是会拔得头筹,太子看上的是她母家的势力,她就算使计也并不一定能让自己落选,做的过分还会让家族蒙羞。

    跑路、嫁过去后学着给太子解闷、出家为尼一一被她否定,一是自己的行为关系到整个家族,二是她实在不愿意面对狼心狗肺的太子。

    这几日仔细想下来,只有另觅良人,才能避免嫁给太子。可这良人要能压得住太子,护得住她全家,必须是个强有力的靠山。除去皇上,恐怕就只有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薛景曜。

    薛景曜年二十八,手上握着三十万精兵,骁勇善战,据传上战场时被敌人伤了半边脸,所以终日带面具示人,摘下面具后比鬼还可怖,还有人说,在外面厮杀时他抢过对方女人,吃过对方的孩子,妇孺幼童都不放过。

    重生回来这些时日,因薛景曜那些传闻,她一直没敢想怎么才能与那位将军搭上话,现在太子妃大选在即,她的时间不多,也只有搏一把。

    她想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位阴鸷将军的凶狠是在表面上,不会算计她,她也没什么值得对方算计的。

    男大当婚,二十八岁的将军在战场厮杀惯了,大抵也会想有寻常人的天伦之乐,会想着有个妻子在家中等着她,倒不至于苛待了她。

    再说她一个女子有什么值得对方苛待的呢?家中会送上厚厚的嫁妆,她也会尽心尽力求着薛景曜庇佑,她容貌过人,也不会招人厌恶到那种地步。

    思及至此,苏浅玥才察觉自己想远了,她连薛景曜的面都没见过,即便这两年无战,薛景曜居于京城统管京城护卫军,可她这养了十六年规矩本分的性子,又如何能叫这位将军段时间内欢喜她,还为她去驳太子的脸面?

    “姑娘,外面有一个女子,说是承了姑娘的恩,特来还恩的,我们没见过那人,也不敢放进来。”此时,外院匆匆走来一个婆子,与苏浅玥道。

    “承恩?”苏浅玥细细想想,前几日她在人牙子手里救下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身体赢弱,一副病躯,人牙子在菜市口叫卖,若没人买就卖去扬州做瘦马。

    围观的人起哄:“这小娘子都快病死了,买回去添副棺材吗?”

    彼时苏浅玥刚重生三天,央求家中大人才允许她出来散心,正好看见这一幕,为给此生积德,顺手掏出五十两银子把这个大活人买下,然家中奴役不缺,便让她自行去了。

    没成想这女子竟找了过来。当时她并未透露身份,女子却猜出她是侯府的人,果真是个聪明的。

    苏浅玥道:“叫她进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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