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休风预感成真,惊恐不已。
忠安郡王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你......这么不愿意?”
一语成谶的感觉太过荒谬,休风还在消化这个惊天消息,听郡王所言,不由一愣。
“阿娘愿意?”
郡王连忙说道:“为娘自然也不愿意,就是......没想到你这么不愿意。”
休风察觉有异,眼睛眯起,一脸狐疑。
“那阿娘为何没有‘这么不愿意’?”
忠安郡王轻咳了两声,放下茶盏,一本正经道:“圣人忌惮了这么多年,你们结亲,也能给他吃粒定心丸。”
“虽说多了一个益王,必要扰我母女清净,但咱们清清白白,无甚可怕的,谅他小子掀不起波澜。”
这些休风都知道,但她直觉还有别的。
“何况......”
忠安郡王瞥她。
“我见那益王是个守礼的,模样也不错,而且实在不讨他老子喜欢,连个府邸都没有,倘若结亲,没准还要住进咱们府里,好拿捏的很。今后你若是不喜欢了,纳个侧夫、小夫,都是使得的。”
忠安郡王有些不自在:“总之,你也快二十了,收收心。整日玩乐就算了,还跑去经营风月场所,已然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了......依我瞧,是该有个人牵制着你,把你绊在家中,我也好放心些。”
她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她阿娘竟是嫌弃她了。
忠安郡王看她失魂落魄,以为她是真的很不情愿,连忙哄道:“你若当真不愿意,不结也无甚要紧的,我的女儿,还不至于要用婚姻大事换取他人安乐。”
言外之意,竟是要抗旨了。
休风心里一惊,看向她阿娘。
忠安郡王踏过北地,镇过西域,守过南境,却生得慈眉善目。肃穆时,隐约得见庄严佛相,偏深的肤色、眉间的细纹,无碍她半分风华。
休风笑了笑,认真回道:“其实未曾那般不情愿的。”
忽地,她又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只是!阿娘......”
郡王瞧她神色紧张,也重视起来。
“怎么?”
“他......当真跟圣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郡王皱眉:“那还有假?”
休风觉得她阿娘没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身子略动了一下,说道:“我是说,一模一样?”
郡王疑惑:“当然不是一模一样。”
休风松了口气。
“一个年轻些,一个老些。”
休风动得幅度大了些:“就没有哪里不像的?”
郡王这下明白起来,稍微思索,肯定地回道:“眼睛像他祖母,脸型像他生母。”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这两个人,她一个也没见过。
郡王也反应过来了:“唉,我也说不清,反正挺好看的。”
长着有她阿娘最讨厌的嘴,还能让阿娘觉得好看。那想必是很好看的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好看,不代表好用。
有个男圣人当老子,耳濡目染的,恐失男德。
休风越想越害怕,她可不想纳个精神男帝!
她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
郡王疑惑地道:“你做什么?”
“回房找翟衣。”
上元宴!
郡王:“穿好斗篷!”
休风抓上斗篷,披在肩头,边走边想:我得见见他。
斯木曾说过,他逢年过节也不露面,但这次上元可不一定,圣人同阿娘说了亲,没准儿会安排我二人见上一面。
可在双方父母面前,也看不出个什么,得找个独处的机会,探他一探。
休风是家中独女,又是县公,因此她有自己独立的小宅院。院子古朴雅致,牌匾上写着“斜明”二字。
她推门入院。
“乌金。”
“哎!”
一位麦色皮肤的妙龄女子正在前院剪梅花。
“备笔墨。”
乌金利落应道:“好嘞!”
两人进了中门,沿着回廊往里走,另有一名唤辰珠的婢女从外屋迎了出来,为休风摘了斗篷。
休风站于桌前,倾身写下几字。待干了,便把纸条折了,也不装进什么里,直接递给乌金。
“给你阿兄,让他寻个机会,交与益王。”
乌金的阿兄在宫中当差,现下正值休沐。
“奴婢明白了。”
几日后便是上元节。
宫宴上,休风身穿翟衣,百无聊赖地看着歌舞,伶人有男有女,满足在场官员的多种喜好。
她只在心里感慨,幸好不是前朝的冠。
立国时,太祖嫌凤冠重,便命人改了样式,连带着诰命女官的也都变了。如今这个冠绕头一圈儿,缠着珠翠,镶了几只翟鸟。方便好看、端庄大气,还不重。
实在是英明极了。
相较之下,当今这位就远不能及。
她暼了一眼圣人。
一身黄袍,头戴冕旒,望不清眉目,只能看出这中年男人是国字脸,蓄着胡须,满脸威严,嘴角一年比一年压得低,如今都快是个弧朝下的半圆了。
“那张嘴同圣人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年轻些……”
想起阿娘的话来,她一个哆嗦,默默在心里把圣人的唇角上调了三十年。
却见那张嘴忽然启开了,休风赶紧别过视线,佯装无事发生。
“吾儿怀皓,姿仪闲丽,自小养于太后膝下,修道诵经,涵养身性,不常走动,如今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便让他同诸位见上一见。”
便见兆中官朝旁侧躬了躬身。
“王子,请。”
众人探头去看,就瞧有一位年轻郎君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着苍色广袖袍,瞧不出身材,只能看出身量高挑、体态匀称,仪态甚美,轩轩如朝霞举。
他半束着发,头戴白玉莲花簪。眉如墨画,峰稍分明,一双凤眼内勾外翘,顾盼生辉,贵气天成。
另戴了副白玉镂雕面具,錾刻着云鹤,很是朴素雅致,叫人看不清下半张脸。
这也能叫“见上一见”?
大官惯会画饼。
休风施然饮酒,用袖摆遮住了不耐的神色。
有些即将许人的娘子郎君是会遮面的。如今儒学式微,这些个“守节”的做法很不流行,但架不住有人想以此逢迎未来主君......
便听小皇子的声音传来。
“儿拜见陛下。”
低沉但不厚重,温润但不粘稠,不卑不亢,语气自然,让她想起家中那把上好的古琴。
还挺好听。
钟情声色的小县公起了些兴致。也有心情再仔细瞧他,这一瞧,却差点笑了。
此人丹田有神,气行滚滚,当真是功力匪浅,粗略估计,怕是已步入天璇境了。
没想到这小皇子虽不得宠,却算得上是天纵奇才。
众人纷纷赞叹:“王子果真是龙章凤姿,气宇非凡。”
圣人听了,神色未变,那眉头和嘴角仿佛是焊死了,也不知是爱听还是不爱听。
“起身吧。”
跟小皇子比起来,圣人的声音更哑,还有腔有调的,休风不喜欢。
“儿请抚琴一曲,以贺陛下、诸君,上元安康。”
圣人道:“准。”
益王接过宦官递来的古琴,步入屏风后侧落座。
休风突然警觉,他们父子二人莫不是故意的,特意打听了她好这口。
琴音乍破。
前有男伶矫若惊龙,后有琴声抑扬骤变,由涛涛江河,转为空灵细雨,浪漫非常,令人流连忘返。
休风却没什么心情欣赏,她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正在被人算计,只在心里想:弹的好,可惜不能进她的闲池阁当员大将。
席间众人赞美奉承按下不表。待圣人离席后,休风又饮了一盏,也偷偷溜出去了。
上元佳节,宫阙累榭、雕栏玉砌,皆挂着一层层的灯笼,富丽堂皇,犹见天宫。远处还有数不尽的天灯荡在空中,休风觉得亮堂,也不想引人注意,便未提灯。
她身影轻巧,走入沿池回廊,然后钻进了一处僻静的拳石林中。刚到便发觉,这里本就没灯,又有树林遮挡,对她而言,有些黑了。
休风天生眼力不太好,夜里昏暗,便更加吃力,虽说功力弥补了一些,但在高境界的武者面前,她算是大半个瞎子。
休风这些年藏拙,旁人不知,她其实已经踏进天枢境了。
便是真的说出去,旁人都不一定会信。毕竟普天之下,再往上的高手,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虽也与功法特殊有关,但境界是实打实的。因此,哪怕她失了视觉,也还剩其他感官,并不惧怕什么,就是看不清小皇子了。
失算。
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抱着膝盖,兀自晃着腿,心中暗暗盘算,就等一刻钟,切勿耽搁太久,以防万一。
话虽如此,但那纸条是休风亲手写的,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便是板上钉钉的证据。她早就笃定了官家不会拿她怎样,因此也没有什么万一,顶多是担心被无关之人撞见,徒生麻烦罢了。
刚这样想,便听见有人来了,按脚步辨,应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人的步伐轻盈稳健,有些功力,正是方才见过的小皇子。
待来人走进石林,她才跳下石头,现出身影,然后冲着来人伸手招了招。
如此无礼的行径,并未让对方犹豫,径直向她走来,那跟着的小中官反倒是略显慌张。
小皇子站在她面前,不等她先请安,先倾身拜了拜,轻声说道:“怀皓见过县公。”
低沉温润,还是那般的好听。
休风十分受用。然而凑近一看,果真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瞧不清。
于是皱了皱脸。
亏了。
休风言道:“雨风拜见王子,王子上元安康。”
对方似是静了一瞬,然后才柔和问道:“县公上元安康。寻某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休风心想,不能白折腾一趟。
她直言:“某知王子处境,也不问王子愿不愿意许了。”
她顿了一瞬,又轻笑道:“既不是王子选某,而是某选王子,那便来验验......”
俨然是一派调戏良家夫男的轻佻模样了。
闻言,那小中官身影抖了一抖,又急又怒:“欺人......”
话还没说完,便被益王伸手止住了。
他语带笑意,并无不妥。
“怀皓全凭县公处置。”
休风心想:这般随便,扣他十分。
她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小中官,笑吟吟道:“中官是想在此处看着?”
对方似是气得已经不行了,黑色身影一颤一颤的。
“奴婢不走!”
休风笑道:“好说,往前几步,转过身去便是了。”
她不知小皇子现下是什么表情,恐怕屈辱之色也不会少,只能辨认出他好像也在看着那中官,很快,对方便不情不愿地动作起来,放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