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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桶托“孤”

    八仙教这边,无遮踏在大鲵头顶上回去时,只见山上大殿浓烟滚滚,一大半的梁顶已经坍塌掉。

    黑烟熏眼呛鼻,大鲵实在忍耐不了,抖动翻滚着身体,想要寻一处洞窟钻进去避火。

    出生长大的地方竟是如此惨状,无遮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她茫茫然,任由大鲵将自己抖落,然后借力攀上离火势尚远的杉树,往大殿那边眺望。

    火海在山坡冰原上咆哮,树皮被灼烧得发出噼啪咔啦的声响,烧焦后轰然倒塌。

    天地间白色与红色的交融,却不见任何人影。先回来的泽无邪也不见踪迹。

    无遮有点慌了,她双手拢成桶状,冲着大殿处喊到:“师弟!!师父!!师叔!!”

    师弟——师父——师叔——

    声音在山中回荡了一圈,迅速被更加巨大的木梁砸落声吞掉。

    回应她的只有开阔的寂静。

    过了好一阵儿,无遮才察觉到大殿的废墟中有丝丝响动,一个灰绿色的小圆点在地上缓慢地移动。

    浓烟熏的眼睛不住地淌泪,无遮却顾不得这些,用衣袖胡乱抹去,从树上跳下,足尖在岩石上借力,几次轻点,往断木残垣中奔去……

    *

    王须全这三个字只有凤无焱会这样叫,除了这称呼,还有王老头,臭卖药的……

    除了凤无焱,世人都管他叫:神医。

    当今世上,说起神医,大家心里默认只有一个人可被称之为神,就是王须全。

    他的名字确实贴切:王须全。

    经过他手诊治,无论这人是站着躺着趴着给送来的,他总能保证这人全须全尾蹦蹦跳跳给送出去,一根毛都不带少的。

    他就是这样的天才。

    天才固然好,只是天才都会面对一个人生难题。在天才备受瞩目的人生的某一时刻,忽然会觉得一切都不过如此,所有都是虚妄的,无聊才是世间唯一的真相。

    凤无焱当初去下梧桐令,顺道去见了王须全。

    见面对他说了一句话:

    「王老头,你无聊,我也无聊,不如你跟我回山,有一屋子奇形怪状的人给你治,可好?」

    这句话说到王须全心坎里,乖乖地跟着凤无焱来了香炉峰,在后山陋室老老实实住下。

    香炉峰后山陋室的“陋”,不是简陋的陋,是破陋的陋。

    茅草篷,漏风墙,地上老鼠乱窜,墙角蜘蛛结网。

    凤无焱说:“王老头,你是客,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住这间屋。”

    王须全进屋环顾一圈,眼放精光:“甚好,甚好。哎,你说的一屋子奇形怪状的人呢?”

    凤无焱说:“不要急,马上就给你送来。”

    自此之后的几年,每天山前别仙台,源源不断有人来讨教剑法。

    每天山后陋室,源源不断有人被抬着送进来。

    王须全看着被叶参揍的“奇形怪状”的人搓着双手嘿嘿怪笑,心花怒放。

    此刻陋室内,水无痕全身的衣服都被褪去,整个人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木盆里。

    木盆里是热腾腾的黑色药汤。

    那味道说不上难闻,只不过常人闻了三天不想吃饭只想吐而已。

    满满一盆的麻药泡得水无痕晕晕沉沉,感官变得非常迟钝。

    他勉力睁眼,周遭的所有事物似乎都和他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墙。

    看不清,听不见,身子像巨石沉入深潭,不受自己控制。

    耳旁两人交谈的声音对于水无痕来说仿若天边飘来一般。

    叶参:“他身体如何?”

    王须全边叹气边用兴奋的语气说:“啊呀可算让我遇到宝啦!全身除了十八处刀伤,三处内伤外,竟然还中了我从未见过的毒药!”

    说着,神医绕到水无痕面前来,点点他胸膛上的刀痕:

    “这里!中的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火毒,寻常草药根本不管用!他快要被这毒弄死啦!啊呀呀,太好啦!!”

    老头儿手舞足蹈。面具下叶参微微皱眉。

    别仙台上水无痕的精神看着还好。王须全却坚持说,这火毒霸道刚猛,已经入了五脏六腑,一时半会儿尚且找不到解药,只能靠外力压制才保他一条小命。

    接着王须全就开始赞叹这火毒如何如何,这么难解的毒能被他遇到算是他王须全三生有幸。

    他一会儿皱眉思忖,一会儿又开心的哇哇大叫:“啊呀真是害怕啊!万一我治不好怎么办啊啊哈哈哈!!终于有我治不好的病啦哈哈哈!!八仙教要来找我报仇啦!!太有意思啦!!”

    王须全发癫时,水无痕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手臂从水中抬起,几根手指狠狠地抠住木桶边沿,试图比划说话。

    下一瞬,水无痕面前一个满脸疙瘩,臭气哄哄的老脸凑近。

    王须全满眼怀疑和失望:“你竟还有力气动作?这毒也不怎么样嘛!”

    水无痕眼皮垂下,勉力和体内那无法抗拒的虚弱对抗着,手指颤抖。

    王须全道:“想说话?”

    听到问话,水无痕咬紧牙关,努力睁开眼。

    水汽茫茫中,他的手指微动,指向白玉面具,吐出几个字:“我……单独……他……”

    叶参见此状况,冲王须全道:“别让他现在睡过去。”

    说话时,水无痕的意识涣散,只是在想:这次的伤……这样严重吗?

    确实远超他的预料。

    这王神医有个怪癖。小病小伤他不屑看,大病大伤他又只会用一种方法。

    这么说吧,他归根结底只会治浑身筋骨全断这一种病。

    赶上那些非常严重,但又不是浑身筋骨全断的病人,他会先把这病人治成浑身筋骨全断,变成一个不会影响他判断的废人,然后自信满满上手医治。

    每一寸筋脉全都用内力打碎,每一处骨头都用内力摧断,病人就变成软绵绵的一滩肉,然后他就开始重新捏泥人一样重塑这个人的筋、骨、血、肉。

    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他热衷于捏不同的“泥”人。

    但每个人的治疗方法都一样,所以在水无痕看来,所谓的神医也只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中当神。

    水无痕再不屑,这方法听起来再残忍荒谬,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一手绝活儿至今屡试不爽。

    中毒太深?用麻药泡晕!然后,打断骨头弄断筋!

    断手断脚?用麻药泡晕!然后,打断骨头弄断筋!

    练功走火入魔?用麻药泡晕!然后,打断骨头弄断筋!

    ……

    在这次之前,水无痕经历过一次这种浑身筋骨打散的治疗,那就是七年前他与叶参的那场论剑。

    那次水无痕失去所有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被扔进同样装满麻药的木桶,王神医满脸兴奋地凑近。

    那时神医同叶参说:“喂,看门的,别以为你有多厉害。你与他过招前这小子就已经中毒了。”

    “这毒我认识,当世最霸道的毒!太刺激啦!!我先把他全身筋骨打断,将毒逼到左眼处,能放出来最好,放不出来左眼就要瞎了!!啊呀哇,那就有损我神医的名号啦,太兴奋啦!!”

    然后他再醒来时,左眼的确瞎了,一身内力散去一半。

    王须全一脸“怎么样,遇到我算你好运”的表情,冲他摆手:“快打我啊,我把你眼睛治瞎了一只,内力治坏了一半,快来打我!”

    水无痕没打他,一个是因为知道以后还需仰赖他免费医治,另一个是知道若不是王须全,落在别的医生手里他恐怕早就死了。

    这次也是泡木桶,说明这次也要全身筋骨打断。

    他倒不怕再瞎一只眼睛,只是想到若是按王神医的治法,没个把月下不了山。

    更令他担忧的是,上次的毒王须全说他认识,这次的毒王须全说他不认识,能不能治好都是回事。

    有些话要是现在不说,接下来一个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又或者,再也说不了了。

    水无痕手指使力要把木桶掰断。

    王神医手指微动,一根针插入他的百会穴:“医你不要钱,但是木桶坏了你要赔……哼哼,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说话。”

    拂袖而去。

    银针入脑,水无痕神志霎时清明,只是身体还不能动。

    他眼珠转向一旁的叶参。

    “白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叶参在剑仙处总戴白玉面具示人,这白玉面具压的实在严实,说话都困难。

    是以别仙台上,他总是点头示意开始过招,很少说话。

    水无痕上别仙台次数太多了,除了第一次正经八百过了几招,后面上来都是直接:“老规矩,多谢白公子……”直直躺倒。

    此后二人渐渐熟了,叶参遇见水无痕,话也稍多。白公子便是水无痕擅自给他起的名。

    水无痕道:“剑仙一向不掺和武林是非,对正邪两道一视同仁,对我八仙教并无偏见。”

    “所以我想,我向白公子托求此事并不为难——”

    叶参心想,甭管求什么事,你若是知道我的本来身份,就不会这样想了。

    水无痕说:“这件事说也惭愧,还请劳烦你帮我看顾我教内的小师妹……她从未下过山,此次下山是接了梧桐令……你知道这次梧桐令的内容、”

    叶参心想,好啊,猜到就是为了此事。

    所谓我不寻山,我不踏水,山水自向我而来。

    他打断木桶里的男人的话:“我知道。”

    不知道才奇怪。

    水无痕艰难点头:“本想你也同剑仙一样不问世事,我怕你并不知晓。知道最好。”

    “四月初三,枯叶城少城主与武林盟盟主之女大婚。现在算起还有两月有余……师妹应当现在已经下山,前往枯叶城了。”

    “八仙教教规松散,平日里我师兄妹散之五湖四海,逍遥天地间。三年五载不见人也是常有的事……”

    “这次教主虽给我师门消息,但我不知此次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前去接应小师妹。当然,有的人知道这消息也不一定过去……”

    “但我惦念小师妹。江湖人心叵测,我八仙教人人单纯良善,武林正派人士人人如豺狼虎豹,我水无痕只能恳请白公子替我分担忧愁……”

    接着,水无痕慢慢诉说起从前。

    “师妹是我从小一颗鹰蛋一把狼奶拉扯大的……师父对小师妹有救命之恩,但她老人家实在不会照顾婴儿,她以为把婴儿放在那里就能集天地之精华慢慢长大……”

    “我当初也还是个六岁大的孩子,如何知道养大一个婴儿?强撑罢了。”

    那时候水无痕天天背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师妹去山上掏神鹰的蛋,薅雪兔尾巴毛然后在昏黄的油灯下给她缝兔绒斗篷,然后再去师叔的马棚里偷偷挤马奶……

    结果师叔的马是公的,挤了半天什么都没挤出来,还被马蹄踢了一脚。

    再然后跟了一群狼三天三夜,终于趁头狼打猎时,钻进狼窝扛了一条母狼回来给师妹喝狼奶……

    水无痕喋喋不休,说起师妹童年趣事还面露慈祥。听他言辞之恳切,如同一位托孤的老父亲。

    白玉面具后一阵沉默。

    要不是他就是那倒霉催的要被劫亲的枯叶城少城主,差点就被感动到了。

    他本觉得荒唐,但是随后心思一转,以他对这八仙教的了解,这教内上下脑子都有点问题……

    若是别人劫亲,图财图名图色图功法。

    这八仙教劫亲,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比其他怀有别样心思的武林势力好控制太多了。

    就好比之前水无痕说过,他第一次领梧桐令来挑战剑仙,是因为路过这香炉峰,发现此地山灵毓秀。

    山虽高却无云,比八仙山常年云雾缭绕好太多了。

    水无痕对无一剑,无一剑法真真是看不上,对废了剑仙修为也毫无兴趣。

    唯一一点,他若是能赢剑仙,就把剑仙赶下山,他们八仙教挪窝过来。

    叶参在香炉峰上,是不问世事的看门人;下山之后摘了面具,便有了立场。

    如今这事拜托到自己头上,还不如趁此机会把这八仙教前来劫亲的人制住——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

    枯叶城在江湖中从来广纳八方贤才,与人为善。

    但遇到来找麻烦的,也有地牢八十间。

    叶参思忖片刻,说道:

    “这次梧桐令,涉及到的势力其实不仅枯叶城、武林盟这两股,背后复杂许多……八仙教何必趟这浑水呢?”

    “再其次,贵教教主可知此次梧桐令是谁下的?不要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水无痕:“白公子,梧桐令是谁下的,恐怕武林盟同枯叶城也不知道吧。”

    叶参沉默,确实。

    水无痕又道:“白公子又怎知我们只是一时兴起,单纯去淌浑水的?”

    说到这里,水无痕顿住,似是不能往下说了。叶参也听出蹊跷来。

    “白公子,你帮我把我的剑拿来。”

    水无痕从没有一把趁手的好剑用,每次上香炉峰,总是换一把新剑用。这次这柄剑顺路是抢了海老岛岛主的佩剑捞月,也不是什么好剑!

    他对着这柄剑又啰嗦一番,才说到这剑上的穗。

    “剑总换新,但是这剑穗从未变过。是我师妹薅雪兔尾巴毛织就的。我一直随身带着,换一把剑就取下换上。”

    叶参细看,这剑穗制作的实在粗糙,质地却奇特。

    雪兔毛绒上有一层闪着淡淡银色的细豪,手指拂过又凉又滑。

    水无痕道:“这剑穗你且摘下随身带着,可当信物。师妹见了这剑穗,便能信你。”

    半柱香时间快到,说完这一番,水无痕感觉精力渐渐不济,眼皮支撑不住将要阖上。

    叶参察觉不好,双指弹到水无痕脑后的百会穴,又把针往里压了压。奈何麻药实在刚猛,再用同一招已经不管用了。

    他扣住水无痕的后脑,用内力催针。

    “别睡,你师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即将沉睡过去的男子嘴角露出清浅微笑,梦呓般:“她叫……阿遮……生得……十分好……好看……”

    叶参沉默,好一个阿遮,好一个生的好看,没一句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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