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她衣

    阮乔呆呆跟人对视两秒,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从前因不明白被骂的事太多,她也学会了敷衍的嗯嗯声。遇到没听懂的,嗯一下就好了。

    阮乔:“嗯。”

    她看着那刺客深吸一口气,好像要气晕。可能他对当刺客也不大熟练,否则也不会沦落到找她帮忙。

    局面再荒唐,旁的搜查声也来了。刺客不知是后悔翻进她院里,还是后悔真的花两秒听了她的主意,总之是很视死如归的开始解开衣襟。

    阮乔在那直勾勾盯着看,那只收捏住她脑袋,咬牙切齿把她整个人转过去。

    血是冷的。人掌心却温温的,不掐她脖子只掐她脑袋,阮乔想好奇怪,闭了闭眼,发丝在人掌心晃一下。

    她很老实背对着站在那,如果此刻偷看就都能看见那刺客肩头血肉模糊的痕迹,已然到了强弩之末,远没有威胁她的轻松。

    直到刺客说好了,她才转头去看一眼。

    带血的衣衫已经丢下,阮乔不知他撒了什么,把血腥味都盖住。长手长脚的人塞进嫩粉绒花长裙里,袖口露出截冷白微微凸起的腕骨,很是好看。

    高束起的长发胡乱绾了个样式,那张锋利的脸藏在里面,借着漏下的月色上下打量阮乔。

    狼狈赶到此处的管家吃了闭门羹,喊人也没人给他开门。

    恼怒而入后只看见小院子就耳房亮着,二小姐坐在昏暗室内,底下一个半跪着擦拭的丫鬟,背弯得佝偻。

    昏黄烛影把两人影子落到一旁,昏暗遮掩住阮乔裙摆。

    阮乔很慢转过头来,那烛光渐次落到她脸上,眼睫颤颤问怎么了。

    许管家查了一路早就累的不行,一面让手下人去翻阮乔院子,一面道:“二小姐,这府上进了刺客,奴才们奉命搜一搜,您可别见怪。”

    阮乔张嘴想说话。

    裙摆之下,圈在她踝骨处的指节微妙用力,激得小腿很可怜抖起来。

    她攥紧面前的书卷,艰涩开口:“什么刺客?”

    倒不是刺杀阮府中人的刺客,听说是惊扰了哪位贵人,那刺客一路往这边逃。阮府为了做足姿态讨贵人欢心,于是动用了府中上下的人,做出大肆搜查的模样,好让人瞧出重视。

    这话同二小姐说了她也不明白,管家只是敷衍:“这您就不用知道了。”

    他甚至都没有例行问一句您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没有,听说二小姐是个从不撒谎的人,也就是个轴的。

    阮乔想提醒他看仔细点,裙底那只手似有所感,冷冷敲下她踝骨。

    手下人翻了一遭道没有看到可疑的人,管家随意说了句叨扰了,一会儿搜完了被喊走的丫鬟回自己回来,匆匆地又走了,半点没明白觉察端倪。

    耳边声音都彻底静了,那刺客把手上帕子一丢,从阮乔鞋底拿出那把剑,眉眼压低声音阴恻恻:“准备告状?”

    那险恶目光像刀,冷冽血腥,紧贴着皮肤来回游弋,未尽的余音令人悚然。

    不甚明亮的烛影下,阮乔温吞望着他。

    她没对管家撒谎,觉得问题应该不出在她这。刺客穿上她的衣裙,应当是很容易被人瞧出的装扮,偏偏管家都站到面前来了,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不由得细细去看刺客的脸,极具攻击性的眼被乱糟糟头发挡住些,只剩下透着肆意的高挺鼻梁,青涩意气都装进她嫩粉长裙里,变成有点姣好的样子。

    阮乔没头没尾的:“是你太好看了。”

    有这张脸,难怪扮作女装都没被人看出来。

    阮乔从前也见过张漂亮得像女孩的脸,她更仔细盯着刺客看,好像在从他身上找什么。

    莫名其妙的话,刺客侧过头去不回答。

    片刻后他才捏住这裙边,阮乔比他矮上一截,这袖子应当短出足够被人发现端倪的长度,却恰好够隐蔽遮住。不由得问:“你平日穿这个?”

    阮乔习惯了,复述别人的话时伶俐许多:“衣衫做长点,能够多穿几年,免得总是要做新的。”

    那人眉头便狠狠皱起来。阮乔父亲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太常寺中人,阮家又不是没有底蕴,寻常疼爱子女家中衣服都有新做新,怎的到了她这里,做个衣服还要刻意做长的。

    方才管家态度也不算好,可见阮乔在府里待遇也没多好。

    夜风灌进来,把烛火吞得只剩一丁点光摇晃,阮乔看着他脸上出现一瞬笑话她的表情,又长久沉默下去。

    她不是很懂,问:“你什么时候走?”

    春桃就要回来了。

    刺客提着剑,背光走进阴影里。他想问哪个刺客翻进你的院子里,都是这般反应吗,随后又觉得这话多余。

    阮乔端着烛火在后面,自言自语:“明天,还要去相看人。”

    要早点休息。

    刹那间他回眸。

    “相看谁?”

    想起表姐叮嘱,阮乔回:“应当是未婚夫。”

    她看着那刺客死死盯着她,墨发翻飞在粉衣间,浓稠夜色凝在他眼底,好像要滴出血来,要从她脸上撕咬下血肉。

    阮乔有点害怕了,后退步。而后他一言不发,气势沉沉的走了。

    阮乔不大明白。直到躺到床上去,春桃给她吹灭了烛,她才想起来,衣服还在那个人身上。

    算了,她沉沉入梦,想起他走时的那个表情,觉得他好像只被雨淋满头的大狗。

    送给他了。

    翌日,阮乔依照老夫人的叮嘱,赴宴去同人见一见。

    她昨晚还事没睡好,有点恹恹靠在马车里。

    春桃昨夜被喊去抓人,兴奋了一晚上,给阮乔连笔带画:“二小姐,你不知道,昨日被刺杀的,可是左相!”

    “那刺客伤了左相大人的手臂后逃走了听说现在皇城通缉令追查他。真是胆子大,左相大人可是身居高位,刺客怎么敢的。”

    阮乔嗯了声。

    今儿三月三,河畔踏青年轻男女颇多,园子里人也热闹,一旁临水饮宴会,对花吟诗作赋,一派文雅春色。

    阮乔好奇多看两眼,进园子时就不小心踉跄下。

    里面的人淡淡侧头。

    劲竹苍苍承着鎏金似的碎光,透过镂窗在那人身后展开。

    阴影落在半张脸上,他薄薄眼皮垂着,墨青长袍隔绝在春日和煦外。天然冷着的神色肃然,骨节分明的手从竹节上收回,浑然一派浸在春色中的深冷。

    气势沉沉,望来的一眼像考究人的夫子,竟令人心尖打颤、生点惧意出来。

    这不像是落魄氏族该有的气度,春桃呼吸都不敢呼吸,紧张托着阮乔的手。

    阮乔有点僵硬,落到她头上的目光像浓黑的潮水,她很慢走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有着冷冷突起的喉结,脖颈上淡淡青筋。一位稍年长些,克制气质与高大身形交织,气势沉沉的人。

    他身边随从同样副冷冷模样。身旁都有人在,也不是单独相处的情况。

    其实若正经相看,正好是该趁着这上巳节在河边踏青,远远看上一眼再看情况是否要再近些说上两句话。

    不过陆迁慎是因家中有同阮家的婚约,从前母亲提过一嘴,后来不知怎的阮家态度不如何分明。他来此正是要看清情况,将这婚事推拒了。

    而阮乔又没什么男女之防的概念,见一个也是见,一口气见三个也是见,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

    陆迁慎目光从她头顶扫过,收回间整张脸从暗处侧开,声音同人般低而沉:“阮小姐。”

    耳尖被压住似的,阮乔视线游离瞬,不知道要怎么打招呼回去。

    她没仔细看过那个人叫什么名。

    春桃在旁边颤巍巍的,想告诉小姐又很不敢动。

    倒是陆迁慎看出她的心思,漫不经心接话:“我姓陆,阮小姐若不嫌弃,唤我一句陆…”

    陆迁慎垂眸,落在阮乔乖乖仰着的脸上。几缕斜斜春光将她稍浅瞳仁照得剔透,连先前踉跄动静都显出几分柔软来。

    那句陆公子顿了下,落地成了陆大哥。

    “陆大哥。”阮乔慢吞吞站到他身边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站了会,外面笑闹着的少年少女热腾腾走去放纸鸢,轻声窃语里满是对日后枕边人的羞怯和憧憬。

    陆迁慎不紧不慢扫去一眼,吵闹着的人仿佛受到什么威胁,撞上什么肃然冷漠的东西,骇得不约而同压低声音、小些动静快快从这边走过去,大气都不敢喘。

    阮乔也被他周身沉沉气势笼罩,一句话都没说,身边跟着的婆子暗道这事怕是难成了,难免觉得阮乔木讷。

    陆迁慎却缄默望着竹叶,对阮乔观感还好。

    陆迁慎家族中道落魄,他仅独身重回京中,浸在刑部一点点往上爬了去。此前他并为想过娶妻,故而族中提及零散婚约时,他对女子家世容貌也并未提要求。

    若非到了娶妻之时,像阮乔这般静默的女子,陆迁慎认为无妨。

    外面忽的又有官兵走过去,远远有人对这边行礼,阮乔歪歪头,很小声嘀咕了句他们在干什么。

    陆迁慎眼皮垂下,观这位阮小姐懵懂模样,道:“城中为查清刺客来路,派遣各处人手搜捕,故这两日官兵侍卫走动颇多。”

    阮乔眼睛睁大些,很纯粹看向他:“你知道这个?”

    “陆某在刑部当差,刺客之事略有耳闻。”

    她没说话,只有两瓣唇轻轻做出刺客的口型。

    陆迁慎静了一瞬,没听见她主动问,目眺远方开口:“昨夜护城河边左相手臂受伤,传言是太尉的手笔,只是左相身居高位太久,朝中政见相左之人不少,不能盖棺定论。”

    随从惊诧,却见自家主子继续说着。

    “左相对水患灾民的上谏言却有不妥之处,昨日之事要查,阻力也颇多。”

    阮乔辨认半晌,分不出来,只好去问陆迁慎:“那刺客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方才似乎没提刺客。

    陆迁慎静默的眼同她对上:“人非草木,不是非黑即白的墨点。”

    冷肃古板的话教她:“墨滴融到水中去,丝缕交杂间,不能独分离出颜色来评判好坏。”

    好像被整个从后面抱起,放到高处桌子上让她分明些。

    阮乔似懂非懂,听到陆迁慎问你对刺客很感兴趣?

    阮乔心虚,不说话。

    她只是想,有些希望地想,昨夜那刺客应该是没被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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