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眼前一片白光,模糊在玄关玻璃上,饭菜的香气缠绕上鼻尖,几个微晃的人影映在玻璃后,似是听见门口的动静,声音静了下来。

    “是月月回来啦?”

    热意盈眶,方连月僵硬地松开门把手,从昏暗的过道跨入门槛,踏进一片光中。

    门在背后合拢。

    那句疑问的女声直往她耳朵里钻,钻到灵魂深处,像一根细长的钢针,最后细细的,扎入她的心脏。

    人影从玻璃隔断后探出半个身子,她知道那是她妈妈。

    可是她一点也看不清,甚至看不见她的衣服式样,人形在热泪中化成了几个边缘模糊的彩色圆形,移动着向她快速靠近。

    “怎么走到现在才回来?是不是老师为难你啦……月月?怎么哭了?跟妈妈说,月月……”

    女儿悄无声息地站在玄关后,眼泪簌簌地从眼眶中掉出来,顺着泪迹滚落到脖颈,很快没入衣领。可她一点声音都没出,咬着牙,压抑至极,寂静得令她心里一惊。

    方母从没见过女儿这样哭过,她鼻子一酸,眼泪跟着被勾出来了,抱着女儿的肩,嗓子哑了:“月月不哭,你一哭,妈妈也要哭了。”

    方连月的头被妈妈按入怀里,找回了一点神智。

    爸爸的脚步跟上,方连月没看见人,但是她听见拖鞋的声音,就知道那是爸爸的。

    “怎么了?怎么娘俩都哭上了?”

    方爸没看到女儿的哭相,看着母女俩吓了一跳,顾不上别的,先把闺女儿从媳妇儿怀里拉出来,上下前后都检查了一遍:“是不是伤到哪儿了?身上怎么这么多灰啊?”

    最后提着女儿的胳膊:“诶哟,磕着了。”

    “哪儿?”

    方妈红着眼眶,抹了把眼睛,吭声收起眼泪,看向丈夫指的地方。

    左边手肘,一块皮都被蹭卷了,血迹在上面干涸,又在反复渗血。

    她赶忙问:“怎么搞的?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伤到了?撞到哪儿了还是摔到了?”

    夫妻俩都仔细检查女儿,等着她的回答。

    方连月泪眼朦胧地抬头看,此时终于能看见模糊的面孔了,在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

    真的是……爸爸妈妈。

    没有变成怪物,是真实的。

    “你笑啥啊?问你话呢!”方妈着急。

    方连月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家了,开心。”

    她在说自己为什么笑,笑意在心底疯长,这下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在笑了。

    “那你哭啥?疼的?”

    方连月脸上笑容扩大,到了夸张的地步:“对,好疼啊。”

    见闺女儿笑了,夫妻俩松口气,尤其是方妈,她不怕女儿哭哭啼啼撒娇,就怕刚刚那种闷声不吭的哭,那意味着是真疼。

    她犹疑地着看女儿:“还有别的事儿吗?”

    方连月摇头。

    方妈心落回去:“哭成这样,吓我一跳。”

    他们不是孩子受一点伤就紧张的性格,眼下夫妻俩活动开,方妈指着儿子:“小朝,把药箱拿出来。”

    方朝转身就去了。

    方爸去厨房热菜,还伸头招呼:“先吃饭吧,素菜就吃凉的行吗?”

    “行!”方妈拉着女儿在客厅应。

    方朝把家用药箱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方连月却没跟着方妈坐下:“出了一身汗,我先去冲个澡。”

    “也行,先把你这身脏衣服换了,冲个澡再处理更好。”

    十分钟后,方连月换了身干净衣物,给伤口擦了点儿生理盐水,坐下在餐桌前。

    一桌子菜是为了待客准备的,丰盛的不得了。

    方连月一坐下,几人都愣了一下,看着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随后找到变化,将视线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就连一贯淡漠的方朝都看了她好几眼,才把视线收回去。

    女儿变得……很利落。

    坐在桌前,肩膀端平,背打得直直的,原先她背也直,但那是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模样,现在看起来就是不一样了,有种很稳定的状态。

    像是……女军人。

    对,像女兵!

    “月月,你怎么把头发剪了?还剪这么短?”方妈迟疑着开口道。

    闺女儿从高中时就留着齐刘海,长发快养到腰了,配上白皮肤,大眼睛,漂亮的不得了。就是最近天热得出奇,说要把头发剪一点,到肩正合适。

    但绝不是这样到耳后的长度。

    这肯定不对劲啊,方爸方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又看向方晏的房间,那里堆着闺女儿买的东西,放了一屋子。

    女儿手里不缺钱,有她从小到大的压岁钱,还有打工和做家教攒的,家里没人动她的,但她从不会乱花,超过五百块就会犹豫着和家里人商量,打招呼了。

    那一屋子……少说好几万下去了。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啊?

    女儿一时没有说话,她本是微微吸了口气,打算说些什么的,但她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菜,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像是犹豫了。

    方爸也看出女儿的不对劲,但他不想逼女儿,如果不想面对全家人,私下里想说的时候再慢慢说也行。

    他挟一筷子菜给媳妇儿:“换个发型,换个风格嘛,我还没看过月月留这个头呢,好看!”

    方妈心里还在猜,乱买东西、剪头发、大哭、气压低……

    不会是和嘉上吵架闹分手了吧?

    还有别的女孩子插足,那女孩子还是个户外爱好者?

    “月月啊……”方妈按捺不住打听:“马上要暑假了,你跟嘉上有没有计……”

    “妈,不提他,我们一家人、吃饭吧。”

    方爸方妈对视一眼,觉得找到了症结所在,低头吃饭的方朝眼皮也向上一掀,不着痕迹地看一眼姐姐。

    方连月伸向菜的筷尖有些抖。

    13:32。

    剩余倒计时,三十九分钟。

    挺好。

    够他们一家人,吃这最后一次丰盛的一餐了。

    郑叔和萌萌的名字又在席间提起来,方爸方妈有意炒热场子,给女儿打岔,俩小孩平时都在学校吃食堂的,笑着说这一桌子菜便宜他俩了。

    方连月扬起笑,压着嘴角的酸楚,像是父母疼宠的女儿一样撒娇:“便宜我了?一桌子都是我和方朝爱吃的菜,本来就是给我俩做的!”

    “鬼灵精,来,梅干菜烧肉!”方妈给女儿夹菜,还在絮絮叨叨,“这么热的天还吃大肉,吃点清淡的小炒菜多好。”

    “都吃都吃。”方连月又补了筷子芦蒿炒香干。

    香润润的五常大米从滚过喉间滑落肚腑,耳边是方爸咔哒一声打开冰啤酒的声音,方妈让儿子吃慢点,要不要再添一碗饭,方朝已经起身。

    一切都似往常。

    恍如隔世。

    如果不是一通电话的铃声刺耳响起,方连月甚至在想,这次是不是没有末世了?他们会把这顿饭吃完,或许会去睡个午觉,她下午没有课,都已经回家了,她肯定懒得再跑一趟学校,就在空调屋里赖着,直到天黑。

    “是我的。”方连月从餐桌前起身,快步走到沙发边,一步步踏得稳健。

    家人们都不说话了,猜测是齐嘉上打来的,就连准备进房间的方朝也顿了下脚步,默不作声地倚在了门框上。

    方连月弯腰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

    14:02。

    “连月,你要跟齐嘉上去户外野营啊?”小芸的笑声从电话不远处传来,田田语气调侃,“什么嘉上忙啊,我看是你想瞒着他,给他一个惊喜吧!行了,东西我俩已经拿到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不过去了,东西是给你们俩的。”

    “啥?”

    方连月看向窗外:“通讯还能保持四十分钟,之后打不通电话也不要害怕,你们就在体育场等着,学校是最先会被救援的地方,只要你们守好体育场,会安全的。”

    体育场有些嘈杂,是十来个男生不吃午饭,在打球的声音。

    田田以为自己听错了,通话是外放,音量降低,只有她们能听见,她和小芸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方连月在说什么胡话。

    家中,专注听女儿电话的方爸方妈也愣了。

    “还有九分钟,等会你们就知道了,就留在体育场里,不要出去看热闹,如果有人晕倒了不要靠近,穿上外套,戴好柜子里的头盔,藏好你们的食物和水,即便被救助了也不要交出去。”

    田田:“月月,你没事儿吧?”

    好友们听得一头雾水,听头几句还真被她吓到了。

    小芸笑着摆摆手,正准备说什么,只听方连月快言快语道:“田田,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校门口有人被割喉吗?信我,保护好自己吧。”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电话甫一放下,方妈立马冲上来,拉着女儿的胳膊又把她检查了一遍:“什么校门口有人被割喉?你没事吧?你之前哭是不是被吓到了?”

    方爸也紧张兮兮看着她,暗道:坏了,如果是真的,那可吓得不清!

    14:04,还有七分钟。

    方连月拂下父母拉着她的手,再次重复之前的打电话步骤,在间隙回道:“爸妈,我稍后再跟你们说。”

    她看向倚在房门上看手机的弟弟,唤他:“方朝,你也来这里坐下。”

    电话拨出去,几乎是一秒接通。

    “小月啊!我正想问你呢,你跟我打过电话,我这心里就慌得不行,你们没出事儿吧?”

    “外婆,没出门吧?把门窗锁好,外面防盗门也关上,不管是谁敲门,向你求助,都不要应,认识的人也不行……外婆,把电话给外公。”

    外婆家在三十分钟车程外的鸿昌区,往返一小时,她无法第一时间去接人。

    听外公大嗓门炸着话筒,问她怎么回事,方连月接着道,“外公,世道乱了,外面有砍人的,还有得狂犬病的疯子被放出来了,在乱咬人,守好家里的物资,别被人抢了,等安全了,我们会去接你。”

    她这一通电话打下来,方爸方妈的表情更不对劲了。

    方爸起身,走到窗户口朝外望,满脸严肃。

    方连月没管她爸,继续打电话给爷爷奶奶,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爷爷奶奶家更远,在一小时车程外的乡镇上,但也因此家家户户都住着隔了一段距离,相对安全。

    14:09分。

    方家夫妻看女儿放下电话,正准备询她,方朝找到了一个视频,外放出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场景是医院,一个病人被捆在病床上发狂,医生护士围了一圈,给他打镇定也没有用,力道大的整张床都在晃。

    他的家人哭着嚷,以后可怎么办。

    其他病人和家属在围观,直到看见病人一口咬上医生脖颈,血涌出来,才哗一下散开。

    方妈:“老天爷,就是咱K市的,月月,这不会就是你说的狂犬病吧?”

    “狂犬病人不咬人。”方朝回了一句,点开评论,夫妻俩都凑过去看。

    【最近怎么这么多发疯的?】

    【就是,就这几天冒出来好多,我们小区扔狗的都变多了,猫也丢了好多,都不敢养了】

    【今年怪事多,夏天热死个人,还有好几场流星雨呢,大白天都能看见影子[图片]】

    【别说是演的了,真的!我表弟同事前天被咬死了,家里正在办白事呢!】

    【不会是什么新的传染病吧】

    【要命了,一茬接一茬,啥时候是个头,直接世界末日算了】

    14:11。

    天降流星——

    方连月有感应般,第一时间察觉,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心沉下去:还是来了!

    一道道白光悄无声息地从天空划过,光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亮。

    “爸爸!天上下星星了!”

    楼下小孩子稚嫩的声音传来,方爸方妈还正沉浸在咬人事件中,被惊醒一般随着声音看向窗外!

    立面不隔音,哪怕是高层也能将下面大声的对话听得清楚。

    “别盯着看,别把眼睛看坏了。”

    又一对情侣经过,听此抬头望天,“老公!真的是流星!没想到我们k市也能看见了!”

    “你站那儿我给你录一段。”

    经过的人驻足,好多人家的窗户打开,站在窗台拿出手机录像,也有走出门去看的。方爸正要起身,被方连月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方爸对上女儿抬头看他的那双眼睛。

    眼神太复杂了,浓烈到让方爸心里一痛,赶紧把抬起来的半个屁股落回去,“嗐不就是流星吗,大惊小怪,跟爸说说校门口是怎么回事儿?你看见了,吓到了?”

    他安慰女儿。

    方连月却松手了,主动起身带着家人们到走向窗台。

    不知是不是错觉,风静了,一丝风都没有,温热的空气也凝滞下来。艳阳刺眼到炫目的天变得有些暗,可能是飘来的云层遮挡,但没有风的推动,就一直遮挡着。

    直到天一层层暗下来,流星被衬得越来越亮,也才让人看到它下得是如此密集。

    不知是哪家的狗吠了第一声,冲着窗边。

    整个安鑫小区的狗都狂吠起来,嗷嗷地发狂躁动,光是这发狂似得犬吠,就听得人心惊肉跳。

    转眼间,日夜颠倒,分不清天上挂的是烁阳还是明月。

    天幕漆黑一片,人们此时才猜疑着觉得,这些刺眼的流星不是从天边经过,而是向他们俯冲而来!

    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单元楼下观望的人们放下了手机,仰着头,像是看呆了一般站立不动,就连顽皮的小孩子们都老老实实定在那里。

    方妈指着外面,“这、这这”地说不出话来。

    方爸也是目瞪口呆。

    方朝盯着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姐姐的侧脸,将眉关越叩越深。

    “这种事,早说是没有用的,爸妈,你们亲眼看看吧,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吓到。”

    方连月按下妈妈指着窗外的手指,安抚着拍了拍,下巴朝窗外一扬,示意他们继续看。

    流星降到人的身边,并没有实质性的物质,却像是莫名带着一种磁场,靠近了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方妈再次觉得自己的左臂有点隐隐作痛,听着发狂的狗叫心悸异常,她看见对面楼里,有只狗在阳台冲着天蹦起来叫,要不是封了阳台,早就冲掉下去了。

    方妈害怕地微微后退一步。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天瞬间亮了,突然到让人反应不过来,狗吠渐歇,酥酥麻麻仿若过电般的感觉却没有消失,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老方啊……”她扶住丈夫的手臂。

    还不等说话,楼下不知哪一户的阳台伸出个脑袋,指着楼下尖声大骂,附近几栋楼都听得见:“要死了王晓军!等你吃饭等多久了!还在那儿看!赶紧上楼!”

    二十几张脸齐齐向女人转去!

    不知人群里是谁先动了一下,发出点声响,就看见一个白背心蓝短裤的男人“啊”一声被扑倒,身边几个人一起压上去,瞬时尖叫四起,一声压着一声,不大的单元楼下区域,被围着扑倒的情景反复上演!

    短短数秒,楼下没有站立的人了。

    更多的尖叫声从高楼间传出,上下左右都充斥着未知的恐慌,方母手抖到几乎站立不稳,被女儿伸出的手稳稳托住。

    “妈,末世来了。”

    一托手的时间,不远处的窗户里栽下一个人

    ——有人跳楼了。

    扑倒在地上不知干什么的人们齐齐抬起身子来,不,或许那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嗬嗬”吼叫着,向发出坠落响声的地方看去,争先恐后地向绽开血花的地方奔跑!

    扑倒,啃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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