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步入中期时，几乎就没有灰人了。
灰人们饮血啖肉，迅速进化成丧尸，倘若没有活人或牲畜可吃，灵魂深处对血肉的渴望甚至会催使它们咬向——同类。
方连月提息。
她随手抓的是一把剁骨刀，需要靠近才能将锋利的刀刃挥向灰人。
眼前灰人浑身血肉正极速流失，无处可去地撕裂破口向外汩汩涌出。
皮肤失去血色变得灰白，肉眼可见地干瘪攀附在骨骼上，指甲和牙齿尖利生长，黑色血管尽退，一双黑湖般的瞳仁也渐渐褪色，变成灰白一片。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眼前，完全的死去，变成灰人。
“月月！”方妈惊恐地看着怪物那只要抓住女儿的手！已经要勾到她的衣袖了！！
她推开丈夫奔上前，紧紧抓住女儿背后的衣角，还来不及向后退，就见方连月抡起胳膊，使了十足的力从那只手臂的关节处用力斩下！
一个瘦弱的人，怎么能用一把刀，就将一个成年男人的手臂齐根斩断呢。
落在碎玻璃上，溅起细小晶莹的光。
鲜红的血喷溅到一半变得又黑又腥臭，溅到方妈脸上时，明明还带着温热，却让她通身刺骨寒凉。
方连月一刀挥过，半点停顿都没有，还未停稳身形，就已调整好刀锋，贴近窗框一步，下一刀直冲向灰人头骨挥去！
一拃长宽的刀几乎全部嵌入头骨，露出的一点寒光在阳光下刺目，方连月的手被震到发麻，差点握不住刀柄。
刀嵌入的太深，她拔不出来，便接着身体的力量两手合握，在暴烈的嘶吼中把灰人朝自己拉近，几乎面贴面的距离让方家人都扑了过来！
只见方连月细小的身子在家人扑围过来的空隙中蹲身，两臂朝下一沉，将刀口磕在窗沿上，接着墙体的力量向后抽刀——
碎肉飞溅，腥血喷射在外墙，13栋下多了一具坠楼的尸体，良久才听见楼下传来沉闷的声响。
“咚”的一声，让大脑一片空白的方家三人，回归了些神智。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
直到现在才觉得害怕，才开始手抖，才觉得麻木，有细细的针刺跳跃在他们指尖，随着对状况的认识，不断扩散，蔓延全身。
而脚下还有一只手臂，就抵在方妈的鞋尖。
方妈转身就呕，跪跌在地，腿软的一点力量都没有，呕得满脸通红，觉得那几只碰到她鞋面手指分明是柔软的。
就是这种柔软，仿佛还活生生的感觉让她涕泗横流，反复又快速地冲击着她的大脑神经。
何止是方妈，方朝也背过身去想吐，午饭不断在胃中翻涌。方爸后退几步，撑着腰杆没弯下来，退后着又想起最前面的女儿，面如金纸地一把把她拉到后方，离那只手臂远远儿的。
方连月还在喘着气，呼吸有点急促。
强稳着发颤的手腕，又深深吸了口气，调整自己的状态。
她上辈子是强化者，不像污染者那样能飞檐走壁、呼风唤雨，唯有一幅千锤百炼的身体是她在孤身一人后，还能在末世独自生存五年的倚靠。
可她现在虎口和手掌都还在阵阵发麻，手腕一定是刚刚太大力扭到了，有明显的刺痛感。
太弱了。
怪物一个指甲盖就能把她掀翻。
而刚刚只是最低阶，连一个活人都还没吃过的灰人。
不能再等了！
方连月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安，惶然地看向自己瘫成一团的家人们。
方妈呕得太厉害，脸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小血点，方爸去搀妻子，正照顾她，余光分明一直在向那只断臂上瞟，却又不敢真正看见，极力逼着自己收回注意力。
而方朝，早就吐着吐着，冲向了厕所。
“爸，妈，站起来。”
方连月努力维持着表情，看着冷硬，眼神中仍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急切与惶恐。
她第一遍喊，方爸方妈都没有听见，方连月忍着手腕刺痛，用刀柄敲掉窗框上剩余的碎玻璃，巨大声音唤回父母的意识。
“爸！妈，站起来！方朝！你们都看看外面！”
她站在窗口，有些颤抖的声音传出去，吸引了一双双毫无聚焦的眼睛朝11楼的窗口转来。
但人声何止一处，那些行尸走肉很快就将头转回去，继续啃食手中的血肉。
方连月自己也不知道，她又红了眼眶，声音发抖，全是怕再一次失去家人的恐惧。
“情况已经这样了，我们只有尽快适应，才能活下去，才能去找方晏，去找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
方晏的名字一出来，给方母瞬时灌注了力量。
找到主心骨般撑着自己起身，迫不及待：“对，我们不能慌，我们得赶快找到小晏！”
还有父母，他们的父母都六七十岁了，身体都挺硬朗，可再硬朗的身子，在这世道，都不值一提。
方妈不敢细想，逼迫自己先着手于眼前。
方爸拉了妻子一把，手上显然更有力了，他看着女儿一脸的血迹，半干在雪白的脖颈上，濡得脸侧头发都湿漉漉的，在耳廓上滴淌。
他目光一震，此时才将女儿的模样看清楚，面露凝重，将视线又落向窗台的断臂。
方连月紧绷的神经微松，露出笑容来。
她看向三人：“你们谁把这只手扔出去？”
方爸方妈均是一愣，但也反应过来：对，这只手肯定不能在家放着，得处理掉……
从洗手间出来的方朝抿了抿唇，上前道：“我来吧。”
“我来。”
和方爸的声音重叠在一处，父子俩对视一眼，都向对方表示，自己已经鼓足了勇气。
方连月让开窗口位置：“你们一起吧。”随后她看向妈妈：“妈，你把碎玻璃扫一下，行吗？”
碎玻璃上有黑黑红红散发臭气的血，那血溅的墙砖上都是，方妈心头咚咚跳，但好歹比收拾手臂好多了，忙不迭地点头，去拿扫帚。
但在拿扫帚之前，她想起来似得，折去拧了个温热的湿毛巾，心疼地给女儿擦拭血迹。
她靠近了才看见，深色衣服上染了多少血。
她的月月一个人冲在最前面，该有多怕呀。
“没事，妈，我自己来。”
“那、那你自己来啊，妈去扫玻璃。”
一家人动起来，方爸和方朝找了块旧毯子，他们不敢直接碰，裹着手臂拿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对不起”，一齐把手臂扔了出去。
方妈把碎玻璃装袋，丈夫和儿子接过她手中的活儿，她便又去擦瓷砖上的血。
月月的用意他们清楚，就是要他们尽快习惯这一切。
三人迅速处理好后，方连月也又换了身衣服，趁现在还没断水，她还奢侈地冲了下短发，擦得半干，重新出现在家人们面前。
父母和弟弟的状态都平复了不少。
她微微吸口气，准备好和家人们往前迈向第一步：“政府和部队都得乱一阵，差不多到明天夜里，应该就会展开救援了，通讯也会短暂恢复一段时间。”
“救援按点展开，市政、学校、医院、工厂这些地方，都是会最先被救援的，到我们安鑫小区……至少要一周半。”
想到要在家里被困十天半个月，甚至可能更久，方爸方妈脸色一变，第一个反应就是吃什么？
可很快他们就又放松下来，想起了女儿买的几箱子高热量食品，还有堆成小山的纯净水。
“之前说了，现在外面游荡的这些叫做灰人，等他们吃够了活人血肉，就会进化成更加敏捷，更有力量的丧尸。”
“他们真的会进化？”方朝不可置信问。
“对。”
方连月点头，她的肯定也让方朝和夫妻俩意识到，末世都来了，吃人的怪物都出现了，进化好像也……理所当然。
就像灰人，循着血肉而活，丧失视力，但嗅觉更加灵敏，变得尖利的指甲和牙齿，让他们更加便于捕食。
方爸苦笑：“这世道……哪怕明天那些怪物会飞上天，我都不奇怪了。”
方连月话头一顿，看向爸爸，在他下意识察觉答案的愣怔中肯定道：“会飞。”
“灰人进化成丧尸，也还好对付，但怪物就不一样了，形状千奇百怪，能力各不相同，除此之外，还有变异的昆虫鸟兽，以及一些获得力量的人类，我们叫他——污染者。
或许更便于理解的称呼是，异能者。”
方连月给他们概述了他们未来将要面对的怪物，和未来的大致走势，最终讲出目的。
“到后来只会越来越难，必须抢在之前提升力量，爸妈，小朝，你们的意思是怎样？是守，还是攻？”
方妈有些犹豫，难以抉择。
他们一家扶老携幼的，孩子会长大，但他们的父母只会越来越老，要怎么跟着他们四处奔波？
“月月，你能再具体说说那个新大陆基地的情况吗？那里真的有实力能抵御天灾和怪物？要什么条件才能住进去？”
“我不确定。”方连月摇头：“我……还没梦到那里就醒啦，在梦里也只是传说而已，比起一个实际的基地，那儿更像是一个希望。”
一个埋在所有幸存者心中的希望。
方爸握住方妈的手，表达意见：“媛媛，这个世界，只有主动才能生存，我们攻吧。”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午后的燥热也一点点驱散。
平时这个时间，小区楼下该有很多接送孩子的住户和车辆来往，吵吵嚷嚷的了，现在只剩下灰人的吼声。
方妈艰难点头：“好，我们攻，小晏和爸妈们，都在等我们呢。”
不论如何，现在最明确，也是最重要的只有一点——集合家人，大家都要在一起！
方爸捏了捏妻子的掌心，给予力量，对大家道：“灰人眼睛看不见，晚上对我们不利，今晚我们先留在家，好好谋划一下，明天天亮，从这栋楼开始……”
他目光在一排刀上略一停顿，“杀出去！起码先让咱们这层变得安全！”
方妈也紧紧握住丈夫的手，看向玄关的方向，忐忑又期盼。
下一秒，她忽然从沙发上坐起身，想起来什么似得回过神来：“诶呀！老齐他们呢！月月你有没有给你齐爸齐妈妈打过电话？”
方妈越说越紧张，两个孩子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谈的恋爱，平时说起来不忌讳，互相都是把对方名字挂在嘴上不离口的！
怎么今天到现在了，她还一声齐嘉上的名字都没从女儿口中听到过呢！
到底是自己女儿，哪怕今天觉得闺女儿变得陌生，也还是对她的小表情了如指掌。
夫妻俩一看闺女儿悄悄蹩眉，眼神略有发飘，明显在措辞的样子就知道：坏了！
女儿一中午置办了这么多东西，小齐不太像是会陪着她的样子。
想到学校那个人员密集程度，方爸也倒吸一口凉气：“月月啊，嘉上他……还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