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陈醉意味深长地说。

    他的眼神柔和而忧郁,低头思考着什么,后忽地哑着声线,缓缓道:“从我十二岁那年后,我总会在学习外的时间中去做志愿者...陪伴敬老院中的空巢老人;去到偏远山区了解那儿和我们同龄孩子的生活,送去书籍、粉笔、往后过冬的棉衣、必需的粮食和水,同他们交朋友,做游戏,一留便是两个月......”

    陈醉顿了口。

    “这些我只在电视上见过,如今亲耳听到身边人有这样助人的经历,确是惊讶。”宋予朵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她还未注意到陈醉那已渐渐不太好的神情,直到其有过一丝片即的哽咽。

    宋予朵诧异猛地转头,察觉出陈醉的动静,试探性问,他怎么了。

    陈醉轻叹一声,抬头遥望着远方,目光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孤独之情。

    “我可以跟随着那些年长者扶贫救灾,帮济贫苦人,可以苦学心理,治愈医院中拖着残痛,饱受苦楚的精神患者...我终于有能力了...可是...可是......”

    陈醉不断重复着尾音,整个人开始抽泣,他紧绷蜷缩,却又刻意躲避宋予朵的目光和担心。

    这是他鲜有的失态。

    泪水流过鼻梁处迅速被擦净,陈醉忍着情绪,咳了几声,目光倔强地朝上看,宋予朵已然很是无措,凝望着他,眼神微闪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等宋予朵有所动作,陈醉忍不住继续道:“依然在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去世了。”

    说出这一句话时,他再次声泪俱下。

    宋予朵怔然,不受控制地惊讶微张口,一时无言。

    “他明明那样仁慈,那样善良,他帮助过无数的人,在我脑海里能记住的感恩话语是他从不求以回报的。他的死,我不能接受!永远!”

    陈醉突然大声说着,表情愤然,带着一丝狰狞,眼中最后的一丝光亮消散,留给他的是无尽悲伤。

    好在这样一个凄凉之夜,身旁有人作伴。

    宋予朵稍稍靠近他,却不敢开口说话,更不敢抬手上前。

    陈醉紧闭双眸,流盼所想的回忆让他不愿睁眼。

    埋葬在心底的话被硬生生挖出,本应见是肮脏泥土,结果只有一颗被淋漓鲜血浸染过的澄澈之心。

    “我虽不知道你的父亲因何而离开...但...”

    宋予朵组织好措辞原准备安慰的话语,被陈醉没什么温度的声音打断。

    “他郁郁而终。”

    “...因为太过善良了吗?”

    林宋予朵的话让陈醉梗塞,他的眼神迷离,仿佛在思索。

    没过多久,他忽然抽笑,“是啊...是因为太过软弱和善良,才会因没有救下一个轻生女孩而抑郁。”说完,他低声叹息。

    “怎么会这样...”宋予朵闻后,似是自言自语问。她的音量极低,近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陈醉早失惊叹和不解,只是轻喟一声。

    “跳楼轻生的是我邻居家的姐姐。”

    “父母离异,她从小是爷爷奶奶拉扯大的。”

    “爷爷奶奶疼她,在她考上好高中的那天为她买了新手机。”

    “如此好的事到此戛然而止。”

    “原本一切都将要步入正轨。”

    承受太久的痛苦一旦崩盘是根本收不回的。

    陈醉不断崩溃又不断刻意镇定,正如他对宋予朵自嘲:“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却还是发了疯般想在身边寻找他的身影......我想,我做不到了。”

    宋予朵表情沉重,艰难开口道:“你是一个人。你无需这般逼自己......你的父亲一定很爱你,他不希望看到你痛苦颓废的模样......重拾自己,好吗?”

    陈醉瞥过头去,不愿面对。

    抬起欲轻抚背脊的手落下...她轻呼出声,抬眸,缓缓开口。

    “也是在十二岁那年,我曾拥有过在心里最认可的好伙伴,她是我最初学生生涯中遇见的陪伴我走过将近六年时光的......朋友。”

    “她伤害你了,对吗?”陈醉蓦然开口问,毫无情绪的语调,宋予朵却能读出担忧之意。

    她勉强扯出笑意,然后道:“说来可笑,在学校朝夕相处的时日,我早已发现她是个会嫉妒人偷盗笔墨的小偷......一而再再而三的留面退让,换来她变本加厉的栽赃陷害。她趁着体育课病假,班上无人,将自己顺来的几样文具放于我的笔袋,达到诬陷目的。”

    宋予朵越说语速越快,几乎面红耳赤:“我傻,我蠢,我不懂得以厉明示伤害我的人,直至被怀疑,被所有人抛弃。连老师都懒得去辩是非,竟让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丢了东西的人道歉!”宋予朵难过愤懑,现在的她恨不得想回到过去当面批判,改变结局。

    可一年一年的过去,这根刺从未被拔出,伤痛生根发芽,牢牢扎住在心底。

    “伤害你的人,还是如愿了吧。”陈醉不经意的话刺穿宋予朵最后的防线。

    宋予朵摇头而笑:“是啊,她如愿了。”

    “你父母呢,他们什么态度?没有替你讨回公道,要个说法吗?”陈醉肃然问道。

    “他们不知道......”

    “我百口莫辩,被众人判为小偷的那一天,是他们在大街上争闹的日子......”

    “我站在一旁,周遭围着的是成百的过路看客,围观他们声嘶力竭,破口大骂的样子......”

    “我没有冲上去,毫无波澜地看傻了眼,定在那,也成为了冷漠的旁观者。”

    宋予朵的目光漠然,透出一份不似正常人的机械和迟钝,失魂落魄的模样被尽收眼底。

    “有的人天生便是坏种,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消亡的不是那些毫无人性,自私冷血的人呢。”宋予朵皱着眉头,她实在不能理解。

    陈醉迟疑半晌,整个人松弛了些,随即一笑:“祸害遗千年,但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总有人会帮你收拾曾经欺负过你的人,哪怕现在你可能再无机会反击和申冤,这不怪你。因为这是不好的经历,是教育,而不可能是你的人生。”

    陈醉目光坚定,那双眸像是又重燃起希望。

    原本黯然失色的她逐渐恢复自我,对上了他温柔眼神,眼眸澄清,似带着浅浅笑意。

    “那我该认倒霉嘛?我该怎么办,怎么忘...”

    宋予朵说完后,双手下垂,沉默不语。

    “倒霉是真,但你决不能认。”

    他语意肯定,势必要把眼前之人从黑暗中拉出来。

    “不要记住痛苦,而是永远记住教训。这样你才能更好地保护你自己。”他说。

    宋予朵继续问道:“要还是保护不住自己呢?”她望向陈醉,在他幽深的眸底里寻见了自己。

    “要还是保护不了自己,就拼尽全力去抓住爱和力量,这是一个人蓬勃生长最必不可少的两样东西。”

    宋予朵听得迷迷愣愣,她大约是懂了,装作释然般笑出声,却被陈醉一语道破。

    “你现在就和听完我讲题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别佯装无事,你还是放不下。”

    “不好的陈年旧事早烂于心底,哪有那么容易释怀。”

    宋予朵早就习惯裹藏自己,不好的回忆示人需要很大的勇气,遗忘和淡然更是残忍的事。

    正如当她听到陈醉道出春夏的死亡原因。

    她本应前途光明,是明媚如“春夏”般灿烂的年岁。遭遇的欺骗、侮辱、恐吓......一夜之间,所有美好化为泡影,它们分崩离析故而露出真面目,成为尖刀袭来,正刺她的胸膛。

    她生于冬天,死于严寒。

    漫天大雪凝结成冰,冻僵的身体被凛冽发臭的血污包裹,不知在那一瞬间她有没有后悔......

    后悔还未见到新一年中那即将冒出的新芽。

    而悲天悯人的父亲,竟眼睁睁望着她掉下。

    呆若木鸡的无能为力,成为他今生都要赎的罪过。

    日复一日的自责导致心理的巨大压力,接踵而来的便是精神崩溃,像被夺了神灵,很快人就变得不行了。

    宋予朵垂眸,不再言语。

    “太过善良仁慈,见不得生灵的消陨,这样的一个人慢慢走向死亡,他不害怕吗?”

    “......”

    “可我细细想来,他绝不是被上天恶意剥夺了生的权利。因为其拥有超乎常人的爱心,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但它比寻常人要更加脆弱**,一旦破裂,便会毫不犹豫自动选择离开......天使总不会多停留一秒于人间。”

    宋予朵和陈醉在皓月当空时互诉埋葬于心中许久的痛苦,二人悄悄的,亦在彼此心中偷藏一束光。

    “如果一个人撑不住了,就来找我吧。”缓缓道出的话,正如淌过的暖流。宋予朵粲然一笑,微微点头。

    陈醉会依旧鼓着劲完成他父亲的使命,他会更加坚定,不再犹豫。

    而宋予朵,她需要的,是自我救赎。

    弯弯的月牙高挂,不同于诗人诗句中的圆月银盘,那是残缺的美。

    今晚思念不再偷藏,寄托于月光。宋予朵侧躺在床榻上,耳边依旧萦绕着他的话:“事过去了,不要去后悔,更不要去欺负曾经的自己。”

    宋予朵顿感心头一酸。

    最需要却无人保护,独自一人行走过艰难时刻。

    她想,她什么都不怕了。

    冬令营的日子,被宋予朵用笔一一记下。每一篇章她都一字不落。

    回程途中,坐在里侧的宋予朵观望着窗外,耳机里播放着那首《我的歌声里》。

    “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难道是缘分,难道是天意。”

    在一个拐弯口,宋予朵猛然想到了什么,她微张嘴,浑身酥麻一阵。

    这是她第一次听这首歌,也是陈醉播放列表里的第一首。

    相遇、遗憾、宿命、天意。

    她深深被台词刺到。

    一点一点侵袭着宋予朵的脑海。音量很高,足以听不见外界声音的程度,几乎与世隔绝。

    宋予朵喜欢这种感觉,不是孤独,而是独善其身的陶醉。

    在脑海里编织画面,沿途风景和过往行人被放慢了倍速,可以是0.8倍也可以是3.0倍速,音乐一遍遍的循环播放,这是在给那还没有完全形成的故事与人物创造充足的时间和机遇......

    最后的结果,宋予朵脑中存有的主人公们自是甜蜜美满的。虽然经历种种,天堂地狱、车祸、失忆、互相残杀、虐恋、救赎、守护、费尽心机得到......这场头脑风暴终在音乐声的**部分结束,末端的匆匆收尾亦不过是下一篇章的起始。

    “世界这么大,我很庆幸。在我的青春里,出现这样一个人,教我爱与勇敢。”

    宋予朵一心望着窗外,那灰白色脏兮兮的玻璃上透映不出陈醉露骨的眼神。

    宋予朵穿过自己仔细看着他。

    他低头扣扣手,再看向身旁之人,开口过问。

    “你在听什么,古风歌曲吗?”

    倏忽间,陈醉想到宋予朵唱的那一首《霜雪千年》。

    宋予朵隐隐约约感觉身边传来声响,不确定使她摘下一边耳机转头,看向陈醉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嗯?怎么了?”宋予朵回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在听什么歌?”

    几个字,陈醉的声音说得比平时小和轻。或许他认为自己这样的聊天方式太过尴尬和干涩,话题过于生硬。

    “给陌生的你听。”宋予朵轻言。

    陈醉不解歪头:“什么?”

    “是歌名,你要听吗?”

    宋予朵很自然地把一边耳机递了过去,陈醉下意识往后靠了靠,仿佛没意料到,眉尾一扬。

    见状,宋予朵也未多说什么,欲收回时陈醉拉过了耳机线。

    接着,陈醉伸手拿过,把左耳机挂在右耳里。

    看陈醉这听不清什么声音的样子,宋予朵轻嗤出声。

    “噗,你能听见吗?”

    “...刚刚好。”陈醉摘下耳机,稍稍贴近,凑到她左耳旁小声说。

    之后他又将那不合耳的耳机放回耳朵里。

    这次,宋予朵有点不敢动。

    因为一根耳机线“绑”着的是两个人。

    音乐声麻痹了宋予朵,

    她还未意识到二人这样的画面有多开心。

    但陈醉感受到了,

    清晰自知,但他还是接受了宋予朵的邀请。

    他是被动的,亦是主动的。

    宋予朵悉心地不再循环播放,她怕陈醉不喜欢。

    陈醉安静放松躺靠在椅子上,闭起眼静静听着右耳传输而来的乐声,就像歌词里写到的那样。

    他的心事翻涌,只因被音乐带了节奏,想起班上某些人对宋予朵说的话。

    因为项习文的一句“镀金”,把宋予朵捧到高地,可这虚无缥缈没有实力得来的座位,让她第一天就在流言蜚语中重重摔下。

    “德不配位”的词语也被冠在她的头上。

    陈醉不是没有听见过,听见那些小人背后的指点,甚至猖狂衍生到在宋予朵面前嚣张。

    他当时只有无语,却没有现在的愤怒。

    兴许是他心疼了。

    陈醉睁开眼,侧头瞥了眼宋予朵,她依旧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

    他反反复复回想、复盘,终于可以理解宋予朵在面对烂人烂事时候“不作为”的态度。

    源于长时间的阴影所带来的感官麻木,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不亚于对一个人的慢性毒杀。

    陈醉深知,宋予朵囚困于如此般的沼泽地。

    “......她需要我。”陈醉心说。

    “刚刚在想谁呀?让我猜猜。”

    “是宋予朵吗?”

    身侧突然而来的疑问声惹得陈醉一惊。

    他十分不满。

    “有什么事吗?”他冷着脸问。

    左艺寻面带不解,语气稍有质问说,“见你不太开心,老是看着她,你们是吵架了吗?”

    左艺寻仍在一旁喋喋不休着,她同时借此机会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问题。

    陈醉眼眸压低,过了三秒语气冰冷回复:“没有。”

    “可我一直有个问题。”左艺寻的目光中有着窥探。

    可这份窥探让陈醉感到不适。

    左艺寻未等陈醉答应,直接顺着说,“我从未在A+班见过宋予朵诶,她怎么会跟你同座位?”

    左艺寻的话消耗了陈醉最后一丝忍耐度。

    “......别问了,有点烦。”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几秒。

    陈醉不喜用言语伤人,他知道左艺寻欣赏自己,但他宁愿不要她这份让自己为难焦虑的欣赏。

    听闻,左艺寻吞了委屈,带有失落的定定望着他。

    陈醉扭过头去啧了声,连敷衍都懒得多敷衍几句。

    片刻后,陈醉又认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是不礼貌的。他道了歉,也很郑重地告诉她今后不要再问类似的问题了,他不喜欢。

    可他的注意力不在左艺寻回答的话上,不在快要到达回城的目的地上,不在耳机里的音乐上,也不在窗外头的雨夹雪......

    目光所望之处皆是宋予朵。

    见其靠窗入睡,陈醉庆幸她听不到方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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