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被她的指尖按住肩膀的一瞬间,顾向淮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轻柔触感带来的酥麻透过轻薄的衣料,蚂蚁一样啃咬敏感的神经,痒到让人呼吸发滞。

    她想要干什么?

    他顺着她的力气往旁边侧过去半步,沾着洗涤灵与泡沫的瓷碗从手中滑落,“嘭”一声溅出小片水花。

    黎音讶异地“啊”了声,脚步却依旧往前,她举起了因为收拾桌面而沾染油渍的手,无辜地眨眼,“只是想借用一下水流,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年轻的男生急忙忙地往右边让位,只是逼仄的所在并没有太多空间供他拉开距离。

    洗手台的右边还放着波轮洗衣机和尚算空荡的垃圾桶。

    “那我要用一下,沾着油怎么都感觉不舒服呢。”黎音声音轻柔,像带着羽毛的小刷子,一下下刮在耳朵边,让人感觉惬意,但也蠢蠢欲动。

    靠得好近啊,她侧过来的肩膀有两下碰到他的胸膛,而后者仿佛若无其事,只是极慢、极细致地清洗着每一根手指。

    顾向淮垂着眼睛看她。

    她穿着法式复古印花丝绒裙,外边半披酒红色针织开衫。光滑柔顺的长发被挽成一个饱满圆润的髻,用一只普通的黑色抓夹,低低地固定在莹白秀美的后颈。

    精致锁骨上缠住细细的银色链子,坠子是漂亮闪光的澳白珍珠。

    她习惯这样奢美的装饰,即使处在贫困的人设中,也不屑于换上低廉的假物。

    或者是她那颗傲慢的心中,顾向淮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分辨出珍珠的段位?

    这是迷人的自满。

    顾向淮视线在探索中不慎走偏,被吊带衫里盈满的白雪烫到极速收回,他不自然地看向天花板,放缓了呼吸纠正谬误。

    她头发上的香气替代了稀薄空气,好像是薄荷、香梨、沉香、玫瑰…嗯,留香这么厉害,大概是腓立比的洗发水吧,还有什么,他尽力地转移注意力。

    好一些时间,她终于清理完毕。

    黎音晃了晃湿答答的手掌,环顾四周,往餐桌上的抽纸盒走过去。

    顾向淮得以逃离窒息。

    “我没有不想别人知道我的名字。”黎音抽了两张纸巾,低着脑袋慢慢擦除手中的水滴,慢条斯理的语气,“大数据年代,隐私早就满天飞了,匿名戒酒,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笑了声,实话实说,“我在app注册完的第二天,好像就开始有私人酒庄的广告短信发过来的。”

    顾向淮不可思议地回头,“还带这样的?明明目的是为了戒酒,怎么还能给你们发这样的广告?!”

    “我们这样的才是目标客户。”黎音浑不在意,“喜欢饮酒和饮酒上瘾,是两个概念。成瘾再戒,确实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你可以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她笑。

    少年人好像又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振奋,他抓紧一切机会鼓励她,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肯定可以的,参加戒酒会就是一种证明,你看,切割原生家庭,和渣男分手,再重获新生,你一步步都做得很好啊!”

    “是呢。”她笑了声,“我可真棒。”

    “嗯。还有我…”顾向淮看了她一样,又低声补充,“作为志愿者,会帮助你,监督你的。”

    他咬重“志愿者”三字,为自己的主动和热情寻找合理合规的缘由。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啊?”

    厨房终于收拾干净,他坐在沙发对面的餐椅,双手乖巧搁在膝盖,略带些期待地看着她。

    黎音妥协在他的美好愿景,继续撒谎完美这个荒诞的救赎故事,“我姓殷。”

    “殷?”顾向淮笑意微微敛住,好像有点呆住了,很快他又像反应过来,“喔!殷啊,就是…”他异想天开地开动脑筋,“就是倚天屠龙记里面张无忌外公的那个殷!”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他绞尽脑汁地想,“殷天正!”终于想起来了,两只乖巧的眼睛亮出一抹光,“是这个殷,是不是?所以你的微信名字是‘Y’。”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什么啊?”黎音失笑,“殷这个姓很普通吧,有到要在武侠小说里举例子的程度么?”

    顾向淮窘到挠脑袋,“我身边还没有姓这个的,也不知道这个字是个什么偏旁,所以…”他止住话头,重新提议,“那么我就叫你阿殷好不好?”

    他有点不好意思,“叫小殷或者别的什么,感觉都不是很好听。”

    黎音听到这个称呼着实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啊”了声,缓慢点头,“…好。”

    “喔,阿殷。”顾向淮喊了一声,摸出手机,自言自语似的,“那我给你把备注打上吧!”

    操作完一抬头,房间好像恰好卡在一个尴尬的停顿,相识又不算熟悉的男女相对而坐,忽然就失去了所有话题。

    雾城夏天白日拉得很长,七点多,晚霞后依旧金光闪耀,可它照不进这间屋子。低黯的厅堂压抑着沉默,营造出了应该适时告别的氛围。

    “时候不早了。”顾向淮站起来,顺手把餐椅放回原位,“那我就先回去,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给我发消息。”

    “我住得不远。”他补充,“要去戒酒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他没有交通工具,懊悔地低喃,“一起乘轻轨。”

    “好。”黎音笑了声,起身送他,磨磨蹭蹭开了门,那人又可怜巴巴地抿唇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傻样子。

    “怎么了?”她靠在门上挑眉问他。

    “就是…算了,没什么…”垂头丧气了,只是为自己的过早辞行后悔不已。

    “说。”黎音的神情变得严肃,顾向淮瞅了一眼,心提起来,有点不确定地问,“你生气了?”

    “我不喜欢别人讲话只讲一半。”天生上位者,实在难以保持好不熟悉的人设,黎音从来不用讨好谁,更不是表演专家。

    好凶啊。顾向淮吞咽了一口,支支吾吾的,“对不起,本来想问问你有没有饭后运动的习惯,你知道,这样是有益消化的。”

    “运动?”黎音古怪地重复了一遍,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视他的腰腿。

    黑色运动裤裹住匀停笔直的长腿,白色宽T下细窄但是沟壑分明的腰腹,发起力来感觉会很棒。

    “不是!!”对面的男生头顶一下冒出白烟,顾向淮着急忙慌地摆手解释,“我是说!散步!!但是现在外面还有点热,所以我说算了!”

    “哦,散步啊。”黎音笑出声来,“我知道是散步。”

    虽然黎音有些做饭后运动的想法,但绝不是这样绿色环保的方式。她扫了一眼对方紧张到绷直的僵硬躯体,立即被自己的庸俗逗笑。

    “不了。”她看见对方忽然耷拉下来的眉眼,“今天搬家很累,我想早一些休息。”

    “喔,好。”少年的表情真是一览无遗的全部写在脸上,听到她只是事出有因,眼睛一下又亮起来,“那我不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阿殷?”他喊她,幼稚挥手,“拜拜?”

    送走三岁半的男大学生,黎音在一个小时后回到了观澜园。

    老小区的窗户不隔音,活泼热闹的环境透过紧闭后依然存在的缝隙想要同化她的耳朵,可惜黎音不接受,她还是习惯墓园般安静的地方。

    放空思绪直到11点,毫无睡意。

    她爬到床尾,撑手打开小冰箱,白光倾泻,各色斑斓的玻璃瓶整齐排列。

    黎音随手取了一支打开。

    忽然她怔住了,拍了张照片,打开微信。

    Y:【图片】

    那边很快回复,X:【?】

    黎音趴在枕头上,没好气地揪了一把床上搁着的黄鸭子玩偶,【????】

    X:【???????】

    失眠的烦躁让她没有心情和黎修玩打哑迷的游戏,她侧过身,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黎修这个点仍然处在交际场的灯红酒绿中,他接通了视频,只低声说了一句,“稍等。”

    随后镜头在各种衣香鬓影中快速摇晃,他来到为贵宾准备好的休息室。

    厚重的铸铝装甲门反扣,周遭一切喧嚣都被隔绝,男人略带疲惫的声音从安静电波里传到耳朵。

    “阿音,这么晚还不睡觉?”

    “你收走的?我的酒?”气愤的声调,不讲道理的质问,“黎修,你怎么能随意进我的房间?!”

    气是真的气,“哥哥”也不喊了。

    “你不能喝酒。”黎修在沙发坐下,随意把开着扩音的手机抛在旁边,往后靠定,他伸手拧住了眉心。

    “我没有要喝!”

    “没有要喝?”黎修冷冷地笑了声,“那你就不会发现酒被掉包,更不会气到大半夜也要打电话质问我。”

    黎音一噎,仍然气势汹汹,“谁让你进我的屋子翻我的东西?”

    自己错了,还要佯装理直气壮,黎修哼笑了一声,理所当然,“我是哥哥,有责任监护你。”

    “我25了!玩什么监护人的游戏!?”酒瘾上来的疯狂,让她没办法在最亲的人面前伪装镇定理智,“还给我!”她一脚把小黄鸭玩偶踹翻在地上,“黎修,快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好了好了。”黎修终于笑出声来,“睡不着是不是?我现在回来好不好?”

    她要是想阳奉阴违,大可以打电话喊人送酒过去,只是闹点脾气,黎修不会真的和她对着干。

    “我才不要,不稀罕!”黎音哼了声,心满意足地挂掉电话。

    躺着想了想,又拍了张照片送过去。

    渝中区某个酒会的贵宾室。

    茶几上的手机一声强提醒,黎修伸手点开了妹妹发过来的图片,凝神看了很久。而后眉头一挑,哼出个无奈的叹音。

    成年那天带她去游乐场抽中的那只大型黄鸭子玩偶被可怜兮兮地踹倒在白色地毯,脑袋上还狠狠踩着白润光滑的脚杆,雪团一样的圆润脚趾干净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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