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这通电话打得有点久,阿明回来时迎面正撞上收工的化妆师,笑嘻嘻地打了招呼却只得个冷淡的点头。

    化妆间里,林婧拿了把宽齿梳通头发,镜子反射着身后的房门,门板开合,一丝不苟的油头领先身体一步,阿明边挤进门缝边问:“你跟David说什么了?他怎么黑口黑面地走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希望在这里的日子大家都能过得开心点,轻松点,那些不必要麻烦和误会呢,就尽量避免吧。”

    话音未落,阿明头疼地捂住半边脸:“不是讲好了别去招惹康敏容吗?”

    转椅“刷拉”扭转180度,椅中人斜扬起下巴,似笑非笑:“怎么,你都认为敲打David就等同于招惹康敏容吗?”言罢又转正了慢吞吞地拾起台面上才用过的、脏兮兮的毛巾,狠狠掷开:“我今天两腮和鼻子的阴影简直像是打了锅底灰,拍鬼片吗?”

    “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和David提嘛,况且若他真有作怪,Sam哥那关也过不去。”

    林婧宛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因为太过可笑了反倒觉得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才冷冷道:“别告诉我,你猜不到阿Ring那碗花生汤是康敏容送的,也别说你不明白她为何要送那碗花生汤。”说着,不待他争辩,又飞快地抢白:“否则你怎会旧话重提,又来警告我?”把他早早打好腹稿的全套托辞都截住了。

    但阿明也只被噎了一瞬,立马反嘴:“姑奶奶,胡说八道什么呐,没凭没据的,叫人听到又要多桩罪状。”话虽如此,已经悄无声息地拿脚后跟磕紧了门,接着压低了嗓门哄道:“是是是,你最本事,可也没必要那么急着捅破窗纸吧?”边走近来边又嘀咕:“不过今天Kenny也很奇怪......我还以为康敏容至少要拖到你的主要戏份全完了才肯回来。”

    林婧嗤笑:“还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吗?”

    仿佛一记闪电骤然撕破了长夜。

    阿明打了个激灵,眼底渐渐浮出后知后觉的恍然:“你、你是说,Sam哥这些日子,都在故意找你的茬?”

    “他不找茬,康敏容的面子如何过得去,康敏容的面子过不去,如何才肯乖乖返工。她一直不返工,难不成这个角色彻底删掉、踢她出组?你不是一向自诩很了解自己的老板吗,你觉得,蒋先生此刻是否真的决定判她死刑了?Sam导又会不会比我们更迟钝更不通这点人情/事故?”

    整面墙的大镜子里,四眼仔的眼珠快瞪出镜框,林婧微微撇着嘴角,脸上挂着稍嫌刻薄的神气:“世界上哪有那样的好事,既得了实惠,还能有体面......识相点呢,该主动把脸凑上去给人打两下的,可惜我咽不下这口气......只是,再不识相,至少也要做到规规矩矩地受着,别还手,静静等。”

    “既然要等,那何必早早就跟David把话挑明了?”话才问出口心里便有了答案:“哦,你还要推她一把。”

    林婧仍旧凉薄地微微笑,却也没再出声。康敏容那个蠢货,实在太需要别人帮帮忙了。

    次日临近中午放饭,棚内的拍摄还没结束,就有时隐时现的人声由远及近,虽然辨不清内容,总归是语气不善。

    不一会儿,身着大红色平肩针织包身连衣短裙的大美人一瘸一拐地从缓坡下面打头走上来,边拿着丝绒手套拍打过膝长靴上溅到的泥点,还要不时扭头骂几句落后几步慢吞吞晃悠着的Kenny,墨镜遮了大半的面孔上,只有薄薄的两片嘴唇上下翻飞疯狂翕动。

    阿明垂着脑袋支起右腿,右脚同屁股一并顶住风蚀得斑驳的老砖墙,不必刻意留神,那些话也涓滴不漏地尽数淌进了耳朵里。

    “这段烂路到底什么时候修啊?车子开不上来就算了,那,下点小雨就脏成这样......怎么走啊?”

    Kenny打了个哈欠:“那我背你咯,你又不肯。”

    “你背我?不如你再亲自CALL几家媒体过来拍我裙底好不好啊?”

    “不好,Sam导是艺术家,最不喜欢那些杂七杂八的手段了,你是不知道,现如今我们这部片被外面传得多曲折离奇,再加几条花边新闻,你不介意,只怕Sam导都要发飙。”

    顿了一下,康敏容的音量降了两个加号。

    “我不管,一会儿化妆的时候你叫人想办法把靴子给我擦干净。”

    Kenny不置可否,声音仍旧懒洋洋地:“不如先听听Sam导的安排吧?你生病这几天男主角也飞回去拍杂志了,阿劲呢,倒是才顺利拍过一条,或许Sam导考虑把你们的对手戏优先,想你带阿劲找找感觉也说不定。”

    阿明正暗地撇嘴,棚里一声响亮地,“CUT,过了”。

    Kenny马上补道:“两条了。”

    察觉到那边的视线飘过来,阿明脚心发力推开墙面站直了。

    康大美人抱着两臂,紧抿着嘴巴,隔着墨镜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轻飘飘地从面上掠过,飞向此刻人群渐渐散开的棚里,Kenny遥遥地冲他扬起下巴算打过招呼,很快注意力也追着康敏容的目光而去。

    大群工作人员涌向放饭的餐车,拆掉三寸金莲才起身的林靖几乎走在最后面,即使隔着人海,也一眼分辨出了那团火红的人影。

    康敏容似乎跟她对视了,又好像没有;似乎对她挑衅地笑了,也好像没有。

    Sam导本来走向休息室,突然被人叫住,扭脸看清了来人,不咸不淡地说:“阿敏啊,身体怎么样了?都彻底恢复了吗?”

    Kenny不知几时抢在前头,三两步挤近来恭恭敬敬地俯身说:“小女仔难免娇纵了点,Sam哥你也知道,阿敏她从来没吃过什么苦......不过这次她真的很上心,医生说症状减轻了最好多观察两天,她啊,死活闹着要回来,说是再不出院,这些日子背下的台词又要忘光了。”

    林婧没有停下来看热闹,对他们后面如何推拉也全无兴趣,倒是阿明,扶着她的小臂还不停向后张望,边望边说:“喂,要不要打个赌。”

    强压着心头的不快,她板起脸:“‘喂’是哪位?”

    “是是是,姑奶奶。你要不要打个赌?”

    “你先讲清楚彩头。”

    “讲什么彩头啊,先说要不要打赌。”眼看着姑奶奶的巴掌举上了鼻尖,阿明认命道:“好好好,讲彩头......你想要什么彩头?那,CALL机不能给你。”

    林婧翻了个白眼。

    “你呢,你要什么彩头。手机也不能给你啊,钱也不给。”

    盯着阿明揪紧了眉头的侧脸,林婧心里默默翻着日历。

    下周四农历初八是她的生日,去年的生日是在南斯拉夫过的,那段时间她们剧组的所有人都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每天闭着眼睛都在打蚊子,但她生日那天突然降温了。

    白天她在水里泡足四个小时,晚上裹着毯子缩在床上发高烧,阿明带了块腐乳饼来,说是贺寿的,又点了只烟当蜡烛。她嘴里骂,说给死人才上香,大吉大利,但那时心里想着下次过生日就带这衰人去吃顿好的,仿佛有了那么点战友情谊,不过今年这时又在这么个穷乡僻壤......

    阿明终于做好决定,却有些犹豫着开口:“不如,你放我几天假吧?就拿这个当彩头,叫我回港城潇洒几天?”

    林婧怔了片刻,立即说:“滚滚滚,我巴不得你放长假,不要每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惹人烦,最好红姐把你彻底换掉。”

    后半句阿明全当没听见,贱兮兮地晃着脑袋:“说定了,那,我就跟你打赌,明天Sam哥一定会排你跟阿敏的对手戏。”

    这句话只激发出一个更大更不耐烦的白眼,林婧深觉自己被这衰人算计了,没好气道:“你现在马上休假,赶紧给我滚蛋!”

    讪笑了两声,阿明追问:“你呢?你还没说你要什么彩头。”

    她只胡乱地摆了摆手。

    迷底甚至不必多等一夜,下午拍摄结束,Sam导便叫了林婧去一旁,也不知是否有意想缓和两位女主角剑拔弩张的气氛,他选定了先拍大小姐同歌妓泛舟谈心的部分。

    故事剧情发生在凌晨,林婧所饰演的歌妓试图帮助康敏容饰演的大小姐和男主逃出官兵的包围,两个人同乘一叶小舟去约定好的地点跟男主汇合,而大小姐此时刚刚察觉到了男主对歌妓无论从看法还是感情上都产生了些变化,一方面觉得自己的这种落败是种污辱,感到愤怒,另一方面她又对歌妓这些日子里给予自己的帮助十分感激,两个人在小舟上这段交谈,也是两位女性所代表的新旧两种思想在作品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碰撞,分量着实不轻。

    Sam导选择这段的用意,细想之下也很有趣,林婧认认真真地听清楚他说的每个字,甚至连某些字眼的语气差别都做了区分,末了,Sam导问她是否还有疑问,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有,我想知道,我这个角色到底是一种理想化的象征,亦或是某种苦难现实的缩影?”

    Sam也愣了片刻,饶有兴致地反问:“你觉得是哪种?”

    “如果说她是个理想化的象征,她身上永远不会泯灭的良善与温柔,就仿佛深夜海面上能穿透迷雾的灯塔,美好得像上帝印在婴儿额头上的吻。”

    “如果说她是苦难现实的缩影。”

    “我很羡慕她,Sam哥。”

    “在苦难和现实的面前,良善与温柔,是多么昂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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