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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篇(七)

    琵琶声依旧绕梁,但若让精通音律之人来听上一听,必定能听得出错音不断,要说这柳娘只是浪的虚名。

    好好的一个谢宴,任谁也没想到会发展成如此,李雨泽看着晕倒在地的周念之,渐渐冷静下来,看着错愕的众人,甩袖重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得这醉仙楼与自己八字不合。

    她生气起来,王敬轩也怕三分,试探问道:“他竟存了如此逆乱之心,要不将他扔去野外喂了狗吃。”

    李雨泽冷眼朝他一瞥:“怎的,你还嫌我没有被骂够么?”

    王敬轩摸不准她的意思,问道:“那……该如何处置?”

    “哼!”李雨泽余怒未消,“我之前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不过是一个自诩清高的文人罢了,这种人,送他去死倒是遂了他的心愿,我偏要他留下来,留在我身旁,做我这个无德皇子身边的奸臣,恶名百世。”

    嘴上虽如此硬撑,李雨泽心却乱乱糟糟。

    看见躺在地上的人也是心烦,让人将他拖去了里间。自又和王敬轩灌了许多酒,不知过了许久竟无知无觉地醉过去。

    纵王敬轩的酒量好,此时也是熏熏然了,看着趴在桌子上脸颊耳廓都烧红的李雨泽,心中不禁泛出柔软之感,伸手掐了她的脸颊,惹得梦中的她抬手一挥,一巴掌便打在他脸上。

    王敬轩沉默地站起身来,知她不好女色,便将众人都唤出去,自拉了柳娘去温存,忘却了屋里还有一个周念之。

    李雨泽趴在桌上睡了半遭,肩酸背痛地又爬起来,见屋中空无一人,迷糊着便去了里间床上,拽过被子蒙住头,砸吧了嘴呼呼睡去,堕入黑甜梦乡。

    因而周念之昏昏醒来之时,鼻端萦绕着暖甜香气,又觉得身上沉重,竟是连脖颈都动不了,以为是被鬼压床,只勉力睁开眼睛。

    竟见有一人趴在他身上!

    那人头还埋在他的颈项,呼吸瘙到他脸颊,竟是又痒又麻。

    这种烟花之地地,周念之自然是除了女子不做他想,遂蹙起眉来,心下震动之余只想赶紧离去。

    他轻掀开被子,扶着那人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也便瞧见了她的脸,不是昨日一拳将他打晕的李雨泽又是谁?

    她怎地会来他床上?!

    思及此,手竟是控制不住轻重,将她肩膀狠狠一捏。

    李雨泽梦中吃痛,眉毛微皱,眼皮下眼珠滚动,似是马上就要醒。

    周念之竟忽然乱了手脚,再等不得,将她猛地推开,即刻逃向门去。

    却听得一声闷哼,李雨泽头磕在床角,已经睁开了眼,眼神由方睡醒的茫转变为惊怒,死死盯着李逃走的周念之:“你对我做了什么!”

    周念之来不及开门,李雨泽已经追了上去,从后扣住他一只胳膊,反扭到身后将他狠狠抵在了门上,一口银牙要咬碎:“你对我做了什么?”

    周念之只得解释:“我醒来的时候,你正在我身上,我也不知为何。”

    李雨泽不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怎么不记得,你不是要趁我睡觉暗杀我?”

    周念之疼地闷哼一声:“我若是要杀王爷,昨日便不会顶撞王爷了,王爷醉酒断片了而已,还请明察。”

    听他服软,李雨泽心中蓦然一动,像是终于得了什么满足,展眉松手:“哼,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看他转身面对了自己,却又是上前了一步,将他逼地贴在了门上。

    周念之比她略高半头,她便拽着他的衣领将拉他低了头,仰面问道:“我昨日又想了,你若如此看不上我,为何又要在我府上赖着?”

    想到昨日醉酒所为,周念之当真是后悔不迭。昨日种种言论,当真是因被激怒又加上醉酒口不择言了。

    虽是故意激李雨泽,却也是他心中所想。听她如此过不去,要刨根问底的态势,着实想了想才道:“自然是观天象。如今帝星隐匿,水多之处卧潜龙,王爷虽被远调,也从那浊气弥漫之地脱离了出来,在锦州若能见百姓,见众生,亦可成长为可塑之才,可侍之主。”

    李雨泽半信半疑,却也受用,唇角要笑不笑地,又问:“我已被远调,父皇马上就要任皇帝为太子,我怎么可能是‘潜龙’。”

    “事在人为而已。”

    “哼,你倒是会哄骗人,那你当初为何要去投奔李沐泽?”

    周念之见她面色放松,知道自己将她捋顺了毛,亦带了笑:“王爷似乎很介意我曾与二皇子走的近,念之遵儒家入世之训,自也有成就一番功业之心,寻求明主,不寻常么?”

    两人呼吸近在咫尺之间,方才剑拔弩张不觉得奇怪,如今平和下来,两双晶亮眼珠对着,都能看见自身在对方眸中的倒影,却莫名有些暧昧之感。

    李雨泽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旁人莫不对她千依百顺,从未有过周念之这样一个人,对她态度暧昧不明,像个谜团。也像一竿竹子似立在哪儿,你若压得狠了,还要弹回来打你一身伤。

    忽得,她手一松,退却两步,装作平常道:“你倒是千般有理,怎么都说不过你。”

    周念之亦感觉有些怪异,学她做平常回答:“王爷过奖。”

    虽两人都觉得正常,但此番对话实在听来一个像嗔怪,一个像恃宠而骄,外人看着是一点儿都不寻常的,气氛诡异地沉默起来。

    不过此种怪异的气氛未能持续,因着门被敲响了,竟是于程锦的声音:“王爷,邻水流民闹事了,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王爷得空去瞧一瞧。”

    李雨泽要推门出去,周念之挡在她面前,也要避让,可两人像说好的一样,你去这边我也去这边,对上好几回,直到李雨泽恼地抱起了手臂,看周念之站定,才醉酒未醒似地走出门去。

    *

    李雨泽快马赶到的时候,营地正是乱作一团,营帐掀翻撕坏,破烂地堆在地上,士兵门拦着邻水县的乡民,而他们则喊叫推搡着,更有甚着不知拿着什么趁手的东西朝着兵将乱打一通。

    士兵也都是急躁脾气的年轻人,起了火气免不了还手,接连起了几处斗殴骚乱……乱糟糟的实在让人无从下手。

    幸而李雨泽早有准备,拿了一个铜锣,捂着耳朵朝于程锦示意。

    于程锦那厢站在了高处,便猛地连敲了几下,震天响的锣声刺耳,纵使他耳朵中塞着棉花,也被震得七荤八素。

    李雨泽看差不多了,便示意让他停手,她面色肃然:“方才动手的士兵,站出来!”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干什么,兵将们窝着火,但因李雨泽身边就是中郎将,也不得不听了令,站成一排立在李雨泽身前。

    李雨泽问他们:“作为士兵,在该为百姓解困之时竟动手打人,一不遵令,二祸百姓,中郎将,这该当何罚!”

    “不守军纪,按军律当斩。”王敬轩如实道了,但到底是他的兵心有不忍,欲开口求情,却被李雨泽一眼瞪回去。

    “好!”李雨泽点头,又转向了百姓,“邻水县因洪水被毁,大家心中难受我知道,但这些士兵亦离家多年,在前线出生入死,不久前才被调到了锦州,扎营巡夜,运水运粮,没有功劳,倒是也有苦劳……既然这样,评判的权利便交给大家,你们说要不要按令处罚?”

    虽两旁皆有不服之人,却雅雀无声,无人说话了。

    有一瘦弱男人嗫嚅,李雨泽瞧见了,点名让他说,那人便大着胆子道:“我们只是想回家,又没有让他们去死,王爷何必让我们担这种人命官司。”

    “护着你们便是他们的命令,违令者斩,怎么不是要送他们去死了?”

    底下人愈发不服气了,又有人嚷道:“那我们的想法便无所谓了么?”

    于程锦现在算是回过味来了,连忙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自然是有的,大家有事可以去太守府衙向我言明,若是能解决的问题,我定替大家解决。”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若是解决不了的问题,便不解决了么?李雨泽嗤之以鼻,故意道:“如今于太守在这儿,你们有何事,现下便可言明。”

    众人再无旁的怨言,面面相觑了,七嘴八舌开口。

    “邻水县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回家。”

    “我们怎能在这军帐中住一辈子。”

    “洪水已退,为何还拦着我们?”

    ……

    于程锦搞不定的事,李雨泽三两句话便安抚了众人,弄明白了原委,原是邻水县的乡民们觉得洪水已经退了,该让他们回家去过活;而士兵们得了命令,没有上头的指示就一定要护好百姓,不能让他们离营帐半步。

    既如此这问题本应解决了,可实际处理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因邻水县的堤坝已毁,如今正是汛期,保不准什么时候这洪水再来一回,着实是个大隐患。

    如何处理这隐患,于程锦已经上书,但批复还未下来。没有上头的指示,他是一点儿麻烦都不愿给自己找,便只一直拖着。

    可如今群情激奋,是一点都拖不下去了,必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于程锦没有头绪,自眼神投向李雨泽求救。

    李雨泽见他如此,心中不禁腹诽,昨日周念之果然没有骂错,此人就是个尸位素餐的蠹虫,不知为何父皇竟允他如此要职。

    心思转见,又想起了那夜遇到的老妪。便也能稍稍了解这些人不顾危险欲回家的迫切心情。

    可又不能当真不顾他们的性命,思忖片刻道:“大家邻水而居,自然要比我们通晓这洪水之可怖,我知大家不只想回家,更是想护住自己的家,不想就此成了无门无户的流民。但是还请大家冷静一下,再等些时日,这段时间我会亲自监督堤坝修补的工程,待修好之后,再行乔迁不迟。”

    “‘修补堤坝 ’说的倒是好听,这堤坝这些年了,竟没有一次大修过,都是我们拿命堵上去的!”有人暗自不忿。

    李雨泽又想起了王敬轩当时的话,修补堤坝的钱早被一层层刮走了,落在实处的不知是否能有百分之一。

    她便瞧着满脸酱色的于程锦冷哼一声。

    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于程锦也必得忍痛割爱了,还不忘做戏道:“大家莫急,大不了从我的例银中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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