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文和宋恒也未曾想到天气会如此多变，两人到目的地时，可谓形状狼狈。
半山居，竹篱外院、青砖白墙，褐色大门紧闭，院外阴雨霏霏。两人沉默一瞬，程青文找到昨晚上那小姑娘电话，打过去。却也无人接听。
因不想惊扰母亲（就算知道也是徒增烦恼，总不可能让骨折的长辈来开门），两人就在这门外生生站了一个多小时。
因此，当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行来时，他和宋恒都略松了口气。
不过，宋恒眼底露出惊艳之色。他一直以为程董昨晚说的十来岁的小姑娘，就像他侄女那样，小学鸡一个。
直到见到了真人，一瞬间让人以为是山中的仙人，劈开了雨雾而来。
和他那聒噪烦人的小侄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
见到他们，小姑娘似乎有点没做好准备。苏离伸手，和程青文的手交握，礼貌性地一触即分。
程青文感受到手指传来的冰冷，再看着她一身薄裙，再度温声道：“我们要一直这么淋着雨吗，不如先进去？”
苏离恍然回神，暗自懊恼自己怎么看呆了，缓了口气，才故作镇定开口：“抱歉，我开一下门。”
程青文自觉侧身，给小姑娘让出一条路。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冷松香绕过她的鼻尖，和这天气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苏离垂下眼睛，拿钥匙的手顿了顿。
终于，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请进。”苏离立在门边，邀请两人进去，而后再度轻轻将门合上。
进了院子有廊桥遮雨，三人都收了伞，挂在了廊道旁。
苏离走在前面引路，身后半步就是程青文，宋恒拎着他和程青文的行李走在最后面。
她先带程青文去了云姨的屋子：“云姨在屋子里看书，您进去就行，她看见您肯定很高兴。”
程青文颔首。
苏离见他没有其他的话，就准备带着宋恒去住处，谁知她刚转身，被叫住：“苏离，”
“嗯？”苏离下意识应声，转头。
程青文一笑，“不必一直用敬称，叫我哥哥就好。”
他再次道，语气带着一丝苏离没有察觉到的熟稔。
“或者，要是不介意，叫我名字也行。”
苏离：“好……”她自然是不介意，只是……虽说嘴里应着，但男人气势太盛，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还有，宋恒自己会收拾行李，你先去换身衣服，别着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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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姨旁边就是苏离的房间，半山居就她和云姨两人，离得近方便彼此照顾。
受伤后担心行动不便，云姨就暂时住在靠近厨房的客间，这间屋子就空了出来。
“房间都在这边，两间屋子的床铺都是新换上的。”苏离还是先带宋恒去了住处。
东边的房间正好还剩两个。
“好，谢谢离离小姐。”
宋恒是知道自家老板和这小姑娘关系的，唤一声小姐不为过。
“您快去梳洗，这我自己来收拾就成，之后去看望夫人。”
他口中的夫人，应当就是云姨了。
“好。”
苏离从善如流地回了自己房间，雨天里走了一段路，身上确实有些黏黏的、不舒服。她迅速泡了个澡，头发擦到不滴水后，她站在衣柜前若有所思。
因着云姨的影响，她夏季的衣装多为裙子，再则就是旗袍。
有客人来，总不好穿得太随意……
最后，她挑了条淡蓝色的衬衫长裙，腰间系了一条白玉兰腰链，长袖半挽，恬静又不失女孩子的俏皮。
在镜子前确认了一番穿着得体后，苏离才出了房间。
两间房仅一步之遥，大门微开，里面传出交谈声，时不时有云姨的笑声。
苏离松了口气，现在看来这个电话她没有打错。
她抬起手敲门，示意：“叩叩。”
“进。”是程青文的声音。
“苏离？”
程青文见小姑娘换了身衣服，满意一笑，但目光划过她微湿的头发，一顿，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还不等他开口，母亲已经责怪道：
“看看你，又不吹干头发！小心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你受的！”
程青文挑眉，看来还是惯犯了。
“哎呀，云姨就等它自然风干吧，一会儿就好了！”苏离努力无视旁边男人带着笑意的目光，如往常一般撒娇说道。
“你呀，就是个小懒虫！”云姨无奈摇摇头，而后想起什么，“刚刚阿程说你淋了雨，赶紧喝点热水暖暖。”
苏离正要说没事，结果随着云姨的话音刚落，一杯热茶就递了过来。
“小心烫。”
“谢谢。”
苏离双手捧了过来，轻轻抿了一口，暖意融融。
檐下淅淅沥沥拉长了的雨丝，从里面看出好似弥漫了满院子的烟雾，翠色迷离。
程青文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衬衫，解开了领口两颗扣子，气场没那么烈了，倒是多了几分随意和慵懒。
捧着茶，听着白噪音般的雨声，苏离渐渐没有了一开始的局促。
偶尔听程青文和云姨说两句无伤大雅的家常话，有工作、有生活。有些词她听得似懂非懂，好像……
就好像，他在另一个……繁华世界。
“离离，”
“离离？”
苏离猛然回神。
“想什么呢，”云姨笑着，他们不知何时都看向了自己，“我说，待会儿雨停了和你阿程哥哥去山下买点吃食，以后让他亲自下厨。”
阿程哥哥……
苏离一顿，不经意看向男人，两人视线正好撞上，他眼里仍带着温和的笑意，朝她示意。
她匆匆别开眼，答：“好。”
倒是难以把一身西装的男人和下厨联系起来，就像苏离看过的小说一样，
他合该是握着笔、掌控资本的当权者。
-
三人屋中闲聊，后来宋恒也进来打了个招呼，与程青文说了两句话又再度出去了。
苏离一贯少言寡语，也插不上话，多是云姨提到她，她就应和两句。
其余时间就是沉默。
但并不感到无趣。
她听程青文说自己的事情，也听云姨说着他小时候的事，脑子里一个个画面闪过，浅浅笑了。
比如：
原来院子里那棵不结果子枇杷树，是他栽的，可惜去年被苏离给砍了。
听到这个，苏离有些心虚，毕竟是砍了人家的树。
果然，她歉意地朝程青文看去，竟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戏谑。
苏离一滞，愈发痛恨起自己作案的手。
“说起来，你们小时候也见过吧，你阿程哥哥还抱着你不撒手呢。”
此话一出，两人身体都一顿。
苏离是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原来小时候见过吗……
而程青文……表情有些无奈。
也对，任谁被母亲说小时候的事，都会有些许反应。
云姨继续津津有味地说：“离离小时候跟个蜜桃团子似的，又软又粉，还喜欢笑，每个见了的人都放不下手，这家伙第一次见你连我这个母亲都忘了，天天抱着你睡……”
“……后来啊，还是阿程他爷爷打了十几个电话才将人哄走。”
苏离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微瞪双眼，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了。
可是她毫无印象。
程青文见苏离皱着眉努力回想，却仍然一脸茫然的样子，缓缓出声打断：“你那时太小，想不起来很正常。”
就连他自己，印象也不是很深。
又道：“正午了，我让宋助理去准备了午餐，先吃饭。”
“好。”云姨早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情，看上去温文有礼，实则淡漠疏离，越有礼越不易亲近。
能对苏离有几分关切，已然是少见了。
-
午餐用保温盒严严实实封着，整整七八盒，包装精美。宋恒拿进来放在桌子上时，还冒着热气。
看样子是从山下送来的。
和宋恒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妇女，一进屋，情绪难掩激动：“夫人！”
“于妈？”云姨惊喜地看着眼前人，“你怎么来了！”
“听说夫人生病了我这急得哟，就恳求老爷子给我几个月的假，过来陪夫人您说说话。”其实是老爷子不放心几个年轻人，嘴硬地暗示了于妈。
云姨沉默了一下。
旁边程青文递过去一张纸巾，然后才解释：“临走之前我给老宅那边打了个电话，估计是爷爷转达了于妈。”
他点到为止，并不多言。
于妈自从母亲嫁到程家就负责照顾，两人情谊堪比亲姐妹，她过来程青文自然乐意。
苏离静静站在床边，细心地发觉了云姨听到老爷子后的那一瞬停滞，但她没有露出任何反应，料想那是不太好的过往。
趁着两人寒暄的功夫，宋恒又搬进来了一张跨床桌，程青文解了衬衫袖口，帮着横在了床中间。
放好后，他擦了擦手：“知道您不喜在卧室吃饭，但这几天先将就着，我问过医生，休养得好一周后可以下床。”
“少爷你们先去吃饭吧，不然等会凉了，夫人这边交给我就好。”于妈赶紧催他们走。
“那麻烦您了。”程青文颔首，他看向苏离，
“离离，走吧？”
“……好。”她哦了一声，走在前面带路。
身后脚步声不疾不徐，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稳重、让人觉得安心。
程青文插兜跟在后面，离得近些才发觉她已经长这么高了。
他脑中不期然想起母亲的话中之意，怕自己过了之后无人照护小姑娘。
“到了，您请进。”
小姑娘侧身，微湿的发丝垂在肩膀，礼貌一笑，眉目如画。
程青文想，母亲的担心确有道理。
他只礼貌性看了一眼，随后不着痕迹收回，道了声谢，先一步走了进去。
母亲其实多虑，不消她说，他已然把她当作妹妹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