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筷时都没人说话。
两人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主，一时间都未开口，也没觉得尴尬。
一阵过后，倒是程青文自己，竟破天荒地觉得该说些话。
但想了想，问母亲的病情？似乎多此一举。关心学业？可他记得每年春节家里小侄子最讨厌的就是被盘问学习情况。
于是最终也没说话。
程青文用餐的速度加快了些，但仅仅是快了些，动作仍然十分优雅，矜贵不减，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十足的家教。
用餐毕，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从旁拿出了一个礼盒，放在桌上，随后又顿了顿，思忖着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个檀木方盒。
苏离一边吃着饭，一边注意到程青文的动静，眼中带了些许不解。
“来之前给你准备了些礼物，但发现，”他语气稍顿，“似乎并不怎么合适。”
苏离放下碗筷，好奇心被激起，想看看到底有多不合适。
于是看着他打开先拿出来的那个盒子：
——清一色的学习用具，还有各种辅导资料和配套试卷。
苏离难得僵了僵。
自然，程青文也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反而觉得新奇，几不可查地笑了笑，明知故问：“原来学生都怕被送这些么。”
苏离低声反驳道：“倒不是怕，阿……我又不是小学生了。”阿程哥哥四个字始终不能脱口而出，总觉得……不符合他的气质。
“所以这就不送你了，”程青文敛下笑意，食指和中指并拢，将另外一个檀木盒子推了过去，意思让苏离自己打开，“ 看看？”
木盒有一个巴掌大小，上面雕刻云纹和水纹，密而不乱、温润透光，饶是苏离不识货，也知道价格不菲。
“先打开看看。”程青文看出苏离的犹豫。
他半安抚半催促着。
闻言，苏离不太好再推辞。
檀木盒入手温凉而光滑，素手旋开锁扣，轻轻一推——
里面躺着一个玉镯，水润透亮，莹白中飘散着几丝青绿，细腻如烟。
云姨手上也有一个玉镯，苏离觉得二者成色看起来不相上下，又或许……更为贵重。
她抿了抿嘴，还是想委婉表达自己的拒绝。
谁知程青文先一步开口：“第一次正式见面，合该如此，何况，这个是母亲的意思。”
其实他说了谎，只是程青文怕苏离再有顾忌，只好搬出了母亲。
不过母亲知道了，也只会说他，说他终于有了当人哥哥的样子。
程青文知道，母亲很疼爱这个小姑娘，只怕不及。
吃完饭后，程青文有工作要处理，就回了房间。
采买的事往后推了推。
云姨有于妈陪着，宋助理跟着程青文进入了工作状态，最终，倒只有苏离闲了下来。
苏离回了自己房间，坐在了了书桌前，木窗敞开，雨天的潮气丝丝缕缕钻了进来。
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目光落在了手腕的玉镯上——最终，她还是收下了。
她轻抚镯子，一边思索着，总得给人回个礼吧。
＊
程青文处理完事情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他捏了捏鼻梁缓缓，看了看天色，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想起来还要和小姑娘下山去，上下山太晚了总归不便，程青文拎起外套就朝外面走去。
“晨锋那边也有合作的意向，报出的点和我们预估的一样。”宋恒忙跟在他身后，进行一些收尾的汇报。
“继续盯着。”
“明白，硕恒科技也……”
程青文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打断了宋恒的话，接着就听见他说：“小心。”
苏离正在取门梁边上挂的竹粽子。
在房间里待了一阵后她就去云姨那边了，陪着两位长辈。
中途云姨正好聊到去年端午竹编的粽子，兴致盎然，眉眼之间难掩得意。
苏离见状，干脆说她去取下来，拿过来看。
门梁不高，搬一张竹凳就轻松够得着，平时苏离也常爬上爬下，所以云姨很放心，只嘴上说了句当心点。
本来没什么，但她挂回去的时候乍听见男人的声音，下意识朝那边看了一眼。
谁知就这么一恍神，脚下没有站稳，晃了晃。
骤然间，苏离感觉到有人扶住了自己手肘，接着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小心。”略带一丝关切。
等苏离站稳之后，程青文才松了手，看了眼她手里的竹粽子，没提她要摔倒这事：“拿这干什么？”
关节处还留有温热的触感，苏离老老实实回他：“给云姨和于妈看看。”
“你看，都怪你都把离离吓着了，平时她摸鱼爬树的……可利索了！”屋内，云姨的声音传来，虚惊一场过后忍不住调侃自己儿子。
闻言，程青文微挑眉，那意思很明显，倒不像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干的事。
对此，苏离默默转过了头，努力忽视那道视线。
程青文也不再多说，倒是同母亲说了两句话，说他们准备下山去。临走前，想起刚才入手的冰凉，出声叫住了苏离。
“去穿件外套。”对上苏离疑问的目光，他说。
雨后的石梯上零零星星地落了叶，山下的市场在另外一边，苏离走在前面给两人带路。比起刚才，身上多了件茶白的长外套。
程青文跟随她的脚步，始终走在右后侧半步，万一小姑娘要摔了也能够及时上前。
下山用了约莫半个小时。
“山下有个大型的综合市场，也有超市，一般云姨喜欢去市场买，说那里的菜新鲜一些，不过市场赶集都在上午，现在这个点也没什么东西了。”苏离轻声介绍，其实是想着程青文和宋助理两人都是西装革履的，去市场有些不太合适。
不过也不算撒谎，这个时间点确实也散集了。
程青文点头，又说：“那先去超市，差什么晚上列个单子，明天我和宋恒来。”
“你就待在家。”
他听出苏离的言外之意，直接打消了她的疑虑，再有目光扫过已经沾湿的裙角，语气含了点漫不经心：
“这么好看的裙子，弄脏可惜了。”
*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刚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知道的以为你是去买东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们离离拐跑了呢。”云姨听到动静，敞亮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来。
程青文失笑，看母亲心情不错，也配合着开起玩笑：“您可说笑，要是离离丢了我怕是得以死谢罪。”
他说完，带着笑意看了眼苏离。
“那可不。”
三言两语间隙，于妈已经掐着点儿将饭菜摆上了桌。
晚饭清淡，再加上苏离本没有多饿，不到十来分钟用完餐。放下碗筷，朝其他人说了声，就回了自己房间。
背影看起来略显匆忙。
程青文缓下了动作，乜了眼那个身影，道：“离离她……作业没写完？”
“别胡说，离离一向认真，哪像你小时候跟个皮猴子似的，”云姨马上反驳，忽视掉程青文无奈的眼神。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他言下之意，顿了顿，
“她饭量向来比较小，今天约莫是没饿吧。
“你可别学那些家长，小姑娘吃没吃饱自己有数，别瞎唠叨。”云姨已经见惯不惯，看程青文皱了皱眉，提醒他。
程青文：“……您又多想了。”
只是随口一问罢。
*
苏离脚步轻盈地回到了房间。
随后在衣柜里找了半晌，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盒子，锁扣打开，里面是一方素帕。
初中课余活动时苏离学过一点刺绣，后来云姨见她颇有兴趣，闲时带着她绣过一些小巧的图案，像山间落花、林中绿叶，亦或是偶来的杜鹃麻雀……
说不上多好看，但勉勉强强能拿得出手。
程青文的礼物太过贵重，要从价格上回礼，那把苏离倒卖一百回都不够。既比不过价格，那至少得体现心意。
于是思来想去，决定绣一方手帕。
然而此刻，苏离盯着手绢，思索着纹样图案，鬼使神差的，脑海里蓦然闪过初遇时，
空山雨落，竹深邃绿，潮湿的空气以及，男人长身玉立。
想了想，她拿起了勾线笔。
……
天色一分分暗沉，屋内的灯光一寸寸变亮。
缥缈的画面终于在笔尖成型，落成了印白绢上的竹影。
起形完毕，苏离翻出了丝线，开始一点一点绣上去。
外面于妈和云姨交谈的声音间或伴着凉风送入廊亭，灯火葳蕤，一针一线有种恬淡的美。
“叩叩。”
两声叩门声将苏离唤起，她抬眼看了眼挂钟，才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她小心翼翼地将绣了一半的手帕收进了抽盒，揉了揉眼睛：“来啦。”
“程……”
门外的人，是程青文。
男人只穿着一件黑色休闲服，衣袖半挽。大概是刚洗完澡，黑发微湿，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
眉眼在昏暗的壁灯下更显得深邃。
“于妈熬的姜汤，喝了再睡。”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端着碗，稳当地递过来，还嘱咐了句，“小心烫。”
苏离道过谢，就要接下。
“算了，”程青文看着纤细白皙的手腕，顿住，接着道，“我能进去吗？”
毕竟是女孩子的闺房。
“嗯。”苏离点头，将门打开了一点。
程青文越过苏离进了屋，顺势将姜汤放在了桌子上。目光无意地扫了一圈，看窗边亮起灯，但书桌上什么也没有。
他收回视线，什么也没问。
“早点休息。”
“好。”
“对了，”苏离目送他离开，正想关门，忽地，男人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
“如果不习惯叫我哥哥的话，”
苏离蓦然抬眼，原来……他看出来了。
“可以……喊我名字。”
“或者，你习惯什么，我都可以。”
她和他对视，所以知道，他是认真的。
＊
清晨山林，一层薄雾轻轻笼罩，初阳透过雾气，被分割成丝丝金线。
才将将七点。
苏离破天荒地没有睡懒觉，拉开帘子，乍见窗外的阳光，今日是个艳阳天。
她先径直去了云姨房间，刚想敲门，却发现屋门大开，里面早就没了人影。
纳闷着，身后传来宋恒声音：
“离离小姐醒了？”
她朝宋恒说了句早上好。
听他说：“夫人一早就和于妈去山下了，程董陪着，怕您想多睡会儿，就没叫您。”
“宋……助理叫我名字就可以。”其实她早就想说了，又关心道，“对了，云姨这么早下山干嘛呀？”
“程董约了一个医生朋友，说给夫人看看，老人家睡不着，见天气好就早早去了。”
苏离点头。
宋恒似乎有什么急事，寒暄了几句，告诉她厨房里热着早餐后，就又匆匆离开了。
目送宋恒出门后，苏离这才去了厨房。得知程青文也不在，她陡然觉得自在了些——倒不是针对他，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大概是，他气场太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