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开了年,却并不如百姓们所盼望的那样,日子反而更难熬了。

    民间的普通老百姓们对新帝是谁,一直以来并不在意。

    但开年后的两个月里,每个月都有新的税压了下来,他们实在是对新帝恨之入骨。

    新帝顾骥难道不晓得这般做得太过了吗?他知道,但没办法,实在是太缺钱了。

    先帝在位几十年,败了景朝快一百年的根基,完完全全给顾骥留了个烂摊子。

    按理来说,先帝这么能败家,个人私库应该很富吧?嘿,只要一打开人手一份的遗诏,就会发现这些都不能花。

    先帝此前不仅在地下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快建了一个新的京城,还早早拟旨宣称要将大半个帝王私库作为自己的陪葬品。

    惊不惊喜?一打开帝王私库居然是空耶。

    这份有关陪葬品的遗诏,先帝给每个儿子都发了一份,生怕继位的儿子不遵旨。

    这么多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顾骥只要不想留下不孝的名声,就不得不照做,其实也可以不做。但顾骥深知自己能坐上皇位靠的就是这份名正言顺的正统太子地位,而非其他。

    私库是空,当然国库也没好哪去,下旬官员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

    一些用于此前天灾的“救助”以及各地平叛的“军需”,一些则被先帝拿去在各地大兴土木,还有一些各方再贪点,正好留一点给顾骥大封母族。

    哪怕顾骥有意削减官员俸禄,也于事无补,无他,景朝冗官啊。

    那节流无望,总得开源吧。

    去年年底便说要过加税,但顾骥过年时想着自己终于坐上皇位了,真开心啊,不小心又花多了,便决议在此前杂七杂八的税上又加了更多离谱的税。

    搜刮了普通百姓的钱,小官吏们也逃不了。

    他甚至悄悄授意母族可私下买卖一些“无关紧要”的官职。

    是的,顾骥要在冗官的基础上继续冗官。

    买卖官职的钱能名正言顺进了自己的私库,而俸禄却是国库出,私库只进不出,这还不能算天大的好事吗?

    如今除了五品以上的官职,其他的都可以拿钱商量嘛。

    这下倒好,比起这个,当初轰动整个景朝的江南科举贪腐都算不得什么了。

    牵扯进江南科举中的那些人都松了口气,皇上都带头干了,自己这点“小打小闹”又算什么。

    但要说,顾骥不在意培养自己的亲信也不对,之前的从龙之臣不少都飘飘然了,居功自傲,他有意从朝里培养只忠心于自己、不与任何势力牵扯的忠犬。

    不然赵文也不会入了顾骥的眼。

    说起赵文,皇上甚至要在公主出嫁一事上广收群臣的贺礼,以充实自己的私库。

    贵重的贺礼,又名递给新帝的投名状。

    山意秋早起后不久就拆开了赵文寄来的信,直至现在坐在馄饨铺子里,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又被气笑了。

    赵文信上大意便是:礼不给我,别送太贵的,皇上没钱,你们在北凉,雨露君恩也降不到北凉。

    聘礼都是她出的,赵文还想让她给他送什么重礼吗!

    眼看着新帝也不像是对女婿大方的样子,这债要收不回来了啊。

    她望着对面慢悠悠坐下的宿子年,不甘心只有自己沉浸在血本无归的愤怒里,质问道:“您倒是一点不担心啊?想好送什么了吗?我的北昭王?”

    此时,宿子年正拿着桌上的抹布为她细细擦拭着面前的油渍,听了她的话,也不急着回答。

    反而慢悠悠地倒了碗热茶,递到她面前,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雾住了眼。

    雾里看花,他这翩翩公子俊秀得很。

    他悠闲地吹了口热茶,端着贵公子的作态自然地品着茶,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回答:“我有得力干将山意秋、山大人,放眼整个景朝,谁还能比得过您啊?”

    这句话果不其然换了得力干将的眼刀。

    他放下茶碗,笑着说:“不如想点开心的?你押的谁?”

    今日,军中分成了两个阵营在山中比武,这个决定一出,不少人就早早押注了,他们俩也不例外。

    赌注是一碗红烧肉。

    比武辛苦,饭堂师傅难得慷慨了起来,晚膳每人都能得到一小碗红烧肉。

    虽然,山意秋觉得更多的是因为那批公猪到了该宰的时候了。

    “我押的小阚那队。”山意秋很爽快地答了,甚至把大她不少的阚松慈祥地称为“小阚”。

    阚松不是带队者,但山意秋自觉全然出于友情,押了阚松。

    不过,阚松也保证,如果他输了,他也会赔她那碗肉。

    这样她押赢了,有两碗红烧肉,输了也还有一碗,怎么也不亏。

    想到这里,山意秋为自己进退有度的决策感到十分满意,噙着笑端起了茶碗,刚一入口,就被碗边烫得龇牙咧嘴。

    只是她在疼痛间还不忘仔细观察宿子年的嘴角。

    呵,果然肿起来了,他那仪态装得真!好!啊!

    “你呢?”她咬牙切齿道。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比武出了新规定,宿子年因为没满十六,不得参赛。

    对此,他解释是因为去年自己大获全胜,今年惨遭排挤。

    宿子年紧紧盯着山意秋逐渐红肿的嘴角,笑出声来:“我也押的阚松。不过你怎么叫他小阚了?”

    呵,她就知道他喝水烫了嘴角还伪装得那么好,就是为了看她如今的狼狈样。

    但提起这段缘,山意秋还是很乐意的:“嗐,这不是他总来问我,我就教了他一两招嘛!”

    宿子年品茶的手一顿,有些迟疑地望向对面得意洋洋的山意秋,发出一个困惑的音节:“你?”

    山大人的武力值,岂容他这个小辈质疑了?

    如今北凉城哪户人家的小孩没听过她的威名了?

    她茶碗一搁,抚平了被风吹乱的发丝,随意地编着小辫,一边慢条斯理地和他掰扯:“你质疑谁呢?你见过哪家军师是军中打得最厉害的?”

    对面是一点也不懂察言观色的回答:“见过,曹军师。”

    曹焕,那可是眼睛看不见,都能震慑整个军中的奇人,她这名不副实之人配和她比吗?

    不配。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能和曹焕在一个赛道上比拼。

    可是即使是认怂,气势也得足:“杀我焉用宰牛刀?”

    “我是不通军事,但我看的书多啊,我给阚松好几本书了,他昨日还过来和我道谢了呢!”

    山意秋一直有不少兵书,恐怕整个景朝也就她这兵书最多了。

    宿子年年幼时,早早将宿家的祖传兵书背得滚瓜烂熟,之后看的兵书,全是她一点点从系统里手抄的。

    她的手都要抄断了,几乎是第二份练字作业了。

    除了兵书,她还抄录了星际记载中不少的杰出军事战争,省略了其中的一些武器描述,更多着眼于军事谋略上的内容。

    那些兵书记载了她快十年的成长啊,从一开始她笨拙又粗大字体,一直到如今行云流水、颇具风骨的字体。

    阚松曾经一度很好奇宿子年小小年纪为何军事素养如此之强,武力他能理解为家族天赋,就是不知为何在排兵布阵、军事谋略上他也胜过自己许多。

    他问过宿子年很多次,宿子年说一些是自然而然想到的,一些则说是书上看到的。

    书,是山意秋的,后来经过山意秋的同意,宿子年也在军中塞了不少兵书。

    但无奈军中识字的人不多,除了文职,读得最多的就是阚松,只是最新几本还存于山意秋手里。

    阚松讨要的便是最新的几本。

    说起来,阚松这人极其善谈,书读得也不少,他这次单纯比试武力,真的太亏了。

    “阚松还要教我那日他在抽签箱里做的机关,他说日后他要做大将军,祖传的神偷技俩不知传给谁,军中都是大老粗,就准备传给我了。”

    茶水渐渐到了能入口的温度,山意秋抿了一口,热流暖了心肺,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清晨微凉的日光柔柔洒下,她系在脖子上的毛绒披风在光里染着金光,衬得她更像是展开肚皮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小老虎。

    明明该是很温馨的画面,宿子年却只觉得别扭。

    怎么这只小老虎今日总是提阚松。

    难道他是武松吗?这么稀罕他。

    要是自己和阚松在不同队比武,她会押谁赢呢?

    宿子年细细梳理了自己心中微妙的情绪,过一会才开口:"...这小子占你便宜呢。"

    阚松想传山意秋自己的祖传绝学,这不就是占了师徒之名吗?

    那他作为山意秋的师兄又算什么?难不成也要管阚松叫师父吗?这算什么事?

    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宿子年不知什么时候皱起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了。

    山意秋对着对面的宿子年冷笑一声:“不!他说我传他兵书,他也得礼尚往来,不像某个人,读了我抄的书,也不表示点什么!”

    她还挺想听他叫自己师父的。

    听起来多舒坦啊,但一直没能如愿。

    今日,宿子年依旧偏不如她意:“那我教你学武?”

    “恩将仇报啊?”

    身边有个不论寒暑,总要一大早爬起来练武的师兄,山意秋也不是没有想过学个一招半式,多少能强身健体。看了珑烟写的武侠话本,她坚信自己也肯定骨骼清奇的武学天才。

    但是怎么说呢,慈兄多败妹?

    她怕疼、怕累,他怕她疼、怕她累。

    在武师傅看来,这姑娘毅力在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强,但这身子实在不敢恭维。

    踩个梅花桩会扭伤脚踝,蹲个马步、跑个步都会弱得晕倒,旁边陪练的北昭王还总是恶狠狠地瞪着他,像是他虐待谁了一样!

    谁家学了两年,就学个太极拳啊?他这个武师傅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武师傅教了不过两年,就撂了担子,让他们俩别再折腾他了。

    他那副痛苦的样子,山意秋还历历在目,这次来了军中后,他眼里的哀求都快溢出来了。

    “来,二位的两碗馄饨,都不放葱,还有两碗豆浆。”

    他们的闲聊很快就被老板端上来的馄饨打断了。

    早上的馄饨铺子很热闹,铺子里只有老板一个人,他忙了一阵才满脸歉意地走了过来,热情地招待着。

    “谢谢啊。”两人一同道谢。

    随后,老板也不急着走,手擦了擦围布,有些好奇地问道:“山大人能给我透露下这次立心报有什么内容吗?”

    他忙着做生意,每次都得等铺子上没什么客人了,才能有空买上一份看看。他没认几个字,但做生意的,像食谱上常见的几种调料和菜他还是认识的。

    有时立心报上还有些菜谱,他试着做了几道,味道还挺不错的,就寄给了在外地干小买卖的儿子,儿子做成了之后在外地还挣了不少钱呢。

    只是如今他儿子在外地不好混了,杂七杂八的被乱收了不少税钱,他已经准备劝儿子回来了。

    山大人和北昭王每逢立心报发售,一大早上总要在他家点碗馄饨吃,他渐渐胆子大了也能搭上两三句话了。

    比起气质越发冷冽不好惹的宿子年,他还是习惯去问看着温和的山意秋。

    山意秋摸着自己还有些微肿的嘴角,这次不敢贸然一饮而尽,只缓缓搅着豆浆,等它冷却。

    她想了想说:“嗯,有高产的新种子算不算?”

    上个月末,山意秋在温室里种的那些新作物有一两种长成了,产量惊人,刚一成熟,她就带着赵黎去看了。

    这副丰收盛景把赵黎惊得瞠目结舌,小心翼翼地跪在泥土里,捧着地上的作物,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一般。

    他一时心里不知该悲该喜,甚至觉得景朝如果能推广这些个作物,单靠这都还能再撑上几年了。

    遇事不决,这个大孝子火速写了信寄给赵崇。

    对赵崇而言,这种事还不如给他报丧,果不其然赵崇在回信里洋洋洒洒骂了他一顿。

    连带着山意秋都在出师后,又收到了一份沉甸甸的功课,只为阴恻恻地暗讽她没事找事。

    这老爷子如今气性是真大啊。

    思绪回转后,山意秋看着周围几个伸长耳朵偷听的食客,她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二十文钱一包种子,每户凭户籍限购一份,户户有份。”

    对比种子的产量来说,这二十文钱几乎是白送。

    可对不知情的老百姓们来说,这又不是完全白送,但北凉官府绝不能让百姓们生出这种不劳而获之心。

    几个食客犹豫一二,还是有个人起头问道:“当真高产?”

    看着这几月来不断鼓起来的荷包,如今百姓们对北凉官府的各项决策都是信服的,但一提到粮食问题,除了他们自己很难去相信旁人的。

    这毕竟关系到一家子的生存。

    瞧着众人犹豫的神色,山意秋坚定地点了点头:“真的是高产作物,还容易养活,但是多食无益,这并不能彻底替代水稻。”

    “当然这事全靠自愿,并非强制,全看各家考虑。”

    她晓得这些作物高产又能饱腹,但北凉百姓也不是没有这些作物就活不下去的地步,种不种就看各家考量了,强制无益,说不定还会激起民怨。

    “能吃就好,这个作物如何收税?”景朝律例里明确规定了每种作物所收的税,而这些新作物不知该如何收税。

    “这些作物种在家中暂不收税,明年并未可知。但田里如今还是得种规定的作物,不可种此种作物。”

    景朝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向很擅长种植,在家附近的空地或者在家中也会想方设法围起一小块地,种点小菜换换菜色的,这一直不收税。

    如今,新帝上位,连自家里这点小葱、小菜的都要收税,虽然没田里的税收得多,但高低这些也是钱啊。

    山意秋回得详尽,又眉眼弯弯地笑着,瞧着年岁不大,几个人也放下了胆怯,问了不少有的没的,甚至有人与邻里的鸡毛蒜皮的纠纷都要她评上一句公道话。

    更有个疑似媒婆的食客关心起了她的婚嫁,第一次遇见,令她有些无措。

    挨个答疑,豆浆的热气都跑了不少,山意秋表面上一副正经的样子,实际上早早将手罩在豆浆上,只想阻止热气的四溢。

    冷了的豆浆不好喝啊。

    见状,宿子年的身子往风口靠了靠,他的影子稳稳地投在豆浆面上,波浪起伏的豆浆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平静。

    瞧着宿子年愈发不善的面容,哪怕他一言不发,食客们也总算是发现自己后来问的那些太过了,连忙恭维了几句:“有您的话,我就放心了。过年去襄樊探亲,才晓得我们如今有您有北昭王还有太守,过得多自在啊。嘿,如今北境人人都想来我们北凉呢!”

    他一边用余光瞥着宿子年,一边抑扬顿挫地念着“北昭王”三个字,生怕北昭王为这点虚名而怒了。

    只是说到最后,也带了些真情实感,对北凉现状颇为骄傲。

    北凉只有懒汉,没有穷鬼,每月都能涌现出不同工种的工坊,新工坊,新税还来不及波及到,税也轻了不少。

    眼下只有招不到人的工坊,没有找不到工坊的人。

    不少妇女都出来讨些清闲的活来干了,在金钱面前,男女差别又算什么。

    对此,大字不识的百姓都能反问一句:景朝律法也没规定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去做工啊?

    没看大街上现在还有一些老太太都拄着拐杖赶去工坊吗?

    食客是歇下去了,老板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些七七八八的食谱问题,宿子年笑着在老板即将开口问下一句时插了进去:“老板,她是真饿了。”

    这一句话总算让老板看见山意秋罩住的那碗豆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围布上擦了擦手:“嗐,看我光顾着问了,对不住啊山大人。”

    这时,正好不远处有个老客来了,他便连忙去了那桌唠嗑了。

    见老板走了,山意秋抬眼,发现宿子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微微挑了挑眉,金黄色的日光游走在他的眉眼间,熠熠生辉。

    他这一副邀功的模样。

    山意秋别开视线,手中瓷白的勺子舀起了一勺奶黄色的豆浆,刚一入口,温度正好。

    她这才朝对面扬了扬勺子,笑得灿烂:“谢了啊。”

    “你下次也要自己说啊,饭菜凉了,你吃了就要胃疼了...”

    这就给了宿子年兴师问罪的机会了,也不知今日他是怎么回事,先是为了自己学阚松的家传绝学闹别扭,又为了现在这芝麻大点的事上找茬。

    她的搪瓷勺子忽地一下碰在碗壁,发出清脆鸣响,似是对宿子年有声的不满。

    只一响,便让他絮絮叨叨的叮嘱停了下来。

    欣慰于他的安静,山意秋端起豆浆,喝了一大口,说得理所当然:“我知道你一定会替我说的,我替豆浆谢谢你。”

    “......”

    这人最近怎么说什么都那么无赖啊。

    要是阚松在的话,阚松会与食客们聊得更尽兴吧?

    他倒要看到时无人打断话茬,她这馄饨凉了怎么办?

    再买一碗,她会心疼钱的吧?

    宿子年轻哼了一声,只觉自己刚刚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全都白费了。

    只是他这嘴角怎么弯得似月牙一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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