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软轿中正襟危坐的温怀,身量修长,面若冠玉,全身裹在一件宝石蓝的大氅里。

    因为轿外的吵吵嚷嚷,他一时蹙了眉。此刻是晌午时分,太阳炙烤下一股燥热从轿内升腾上来。

    他啧了声,抬手掀开软轿侧面的锦帘,然后幽幽探出头去,想透口气的同时看个究竟。

    这一瞥眼出去就看到两个姑娘。

    小厮还在死死地拦住其中一个。温怀见状,在轿内气定神闲地缓缓开口:“何事?”

    姜云烟瞅准机会摆脱小厮桎梏,几步上前。

    氤氲着雾气的杏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温怀,而后垂下头缓缓开口。

    “公子高义。我兄弟二人无辜遭难,还望公子庇护,实非居心叵测。若公子施以援手,助我俩逃过此劫,我必感激不尽,涌泉相报。”

    然后姜云烟猛然抬眼,她眸子里仿佛有水汽聚集,泫然欲泣的眼泪将落未落。

    温怀皱着眉,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

    这娇小的身板和清秀的面容,旁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可饶是再五花八门的伪装易容,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刚刚只粗略扫过一眼,他便明白,这两位拦轿之人,都是姑娘假扮的。

    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到了眼前这位姑娘的手上。细嫩白皙,柔若无骨,一看就养尊处优,平时压根不做粗活。

    千金之躯,女扮男装,当街拦轿?

    温怀的眼中闪过一些玩味,慢条斯理地问道:“府上是?”

    姜云烟心里早已盘算好了回答,可时间紧迫,根本还来不及答话,抄完姜府的那队官差便已清点完了府内的人数,正押解着府里的家眷们,朝门外走来。

    温怀眼见着姜云烟因为惊骇,脸色逐渐变得惨如白纸,连最后一丝血色都仿佛被抽走。

    那积蓄已久的泪,如断线的珍珠悄然滑落,划过白皙的脸庞,落到秀美的颈项。

    眼见这一幕,不知怎的,温怀心头猛然一震,突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钝痛。

    领头的官差踱步过来,步履坚定,气势凛然,最后在软轿前停下,声音里有不容抗拒的威严:“我等正在缉拿朝廷要犯,阁下在此处徘徊逗留,所为何事?”

    说完,锐利的目光细细地扫过一众人等。

    温怀的轿夫和小厮们因为内心坦荡,直视过去,并无不妥。可躲在轿后的两个人,头垂得几乎看不到面容,官差内心狐疑,正要迈步往前一一查探。

    脚步声距离她们越来越近,姜云烟额头上的汗珠应声滑落到了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温怀清了清嗓子,骤然起身离开轿内,施施然来到衙役面前。

    他的身姿挺拔笔直,肩宽腰瘦,衣袂飘飘如行云流水。

    温怀回头看了圈,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姑娘,此刻正躲在轿后,连头都不敢抬。至此他已经完全猜出姜云烟的身份了——她就是自己今天要拜访的姜家人。

    只是好巧不巧,竟然正好赶上了姜家被抄,这抄家的密令甚至没有经过他的手便签发了出去,看来是京城那边直接下发的文书。

    他的身份特殊敏感,本不应该出手帮她,但是刚刚姑娘泫然欲泣的小脸落在他眼里,眼泪仿佛烧灼在了他心底,莫名地让他有些烦闷。

    在尚未意识到的下一秒,他听到自己悠悠开口:“李大人。我家的随行小厮,也要劳烦你检查吗?”说完后,竟然扭头冲姜云烟和翠玉望去,神色淡然,语气却有着上位者的傲慢:“福来,宝来,快过去,给李大人好好瞧瞧。”

    说完,便倨傲地立在那里。一双漂亮的眸子闪着幽深的光,仿佛能洞察一切。

    领头的官差在看到温怀的那刻,已然被吓得面如土色。

    这气宇轩昂、清隽拔擢的人竟然是温大人?!是谁都好说,怎么能查到自己直属上司头上来了?

    更可怕的是,温怀不单单是他上司,更是浙江按察使的长公子,这回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得罪这两位,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明明是大冬天,领头官差却觉得有冰凉的汗顺着颧角流下,只能呆呆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帕子随意擦拭了下。

    “温.......温大人,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无意之中冲撞了您。您在此处也是为了公务?”他满脸堆笑地说着,随后恭敬地冲着温怀作了个揖。

    然后,他急急冲着姜云烟和翠玉的方向挥了挥手,“不用看了不用看了,既然是温大人的随从,万万不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咱,再去别处转转,再去别处转转。

    听完官差的话,温怀微微一笑:“行,既然李大人这么说,那我也就不耽搁你们捉拿要犯了。”说完便转身回到软轿内。轿夫高呼:“起轿。”

    下面的官差们瞬时面面相觑,赶快从旁退散,给轿子让出一条道来,而后一起高喊:“恭送温大人。”

    姜云烟和翠玉紧跟在轿后,仍然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官差要过来查验她们二人时,在她一旁的翠玉差点晕了过去,紧张到手脚发抖,现在脸上才浮现上了些许血色,可脚却仍旧像灌了铅一样,在地上拖不动,差点一个趔趄从旁倒去。幸好姜云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官差略微狐疑地望了眼远去的软轿,还有刚刚差点摔倒的翠玉,脸上浮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狐疑。这身形,这迈步的方式......难道?他也不敢再细想。

    轿子就这么绕了好几个弯,穿过好几条小巷,终于来到了热闹非凡的街市上。

    此时他们距离姜府,已经很远了。姜云烟还是保持着在轿后跟住的步伐,但是却伸手在翠玉的手腕上捏了一下,随后冲她使了个往旁边跑的眼色。

    下一秒,一直跟在轿子末尾的主仆二人,故意落开了和前人的距离,渐渐越拉越远,直到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横向溜走,快步隐匿在了茫茫人海中。

    等到许久过后,温怀的贴身随从往后张望,这才发现了不对。但是饶是此时再四处搜罗,哪里还能找到她们俩的身影?

    随从急忙喊停了轿子,通报给温怀。在听到姜云烟逃跑的消息,温怀有瞬时的一怔,而后竟扯动嘴角冷笑起来:“啧,利用完了就跑,姜家的人就是这么狼心狗肺吗?亏得爷刚刚还费尽心机帮忙打掩护,居然连个谢字都没有?”

    随从见他的样子,猜不出他是喜是怒,考虑再三,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公子,去追吗?还是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温怀侧过脸去,在锦帘的遮挡下,他的轮廓忽明忽暗,俊秀的脸庞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随她们去吧。想逃?以为自己在哪?还能逃到哪里去?”随后跟着的,是一声嘲弄的轻嗤。

    随从连忙答应着退下,重新起轿,一行人在忙碌喧闹的街市尽头渐渐隐去。

    “小姐,小姐!慢点跑。后面没人追了,咱们能歇口气吗?再跑要出杭州了。我......我已经快喘不上气了!”翠玉跟着姜云烟后面,赶得气喘吁吁的,只求着姜云烟能慢点。

    “好翠玉,再坚持会儿,等到青板巷,找到广安哥哥,我们才是真的安全了!”姜云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长途奔袭,也早就已经累得不成样子。可她还要安慰着翠玉,尽量远离刚刚和温怀分别的地方,越远越好。

    李广安是她的远房表哥。他们家也在杭州城开了一间类似淮安坊的织造铺子,虽然不及淮安坊豪气,在业内却也是数得上名号的。

    他与姜云烟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对她关怀备至、照顾有加。旁人看到他们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都打趣过让他们亲上加亲。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姜云烟始终揪着一颗心,难以名状的紧张和恐惧,已经将她生生攫住。

    当务之急,是绝对不能被衙门的人找到。

    好险啊,回想刚才的经历,她从头到脚冒了一身的冷汗。谁成想,她随意在路上拦轿,投靠的,居然是官府的人。看底下人回话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此人官衔绝对不低。

    她其实早该猜出来的,那温姓人的模样和身姿,绝非是一般人家的少爷。只是因为他今日着便服出门,她并未能认出他的官衔。

    结果好巧不巧.......她居然送上门去求他帮助,这不叫自投罗网什么叫自投罗网?更为怪异的是,此人竟然还当着自己下属的面,出言保下了她。

    素昧平生,她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是什么大慈大悲热心快肠。他图什么?最有可能的推断是,此人想冒领功劳,把她交上去换自己仕途的平步青云。

    姜云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重要到这种程度,成了各路人马争相争夺乃至邀功的对象。

    想到此处心里就一阵恶寒。

    真是凄凄惨惨戚戚,此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前路如何?她也茫然不知,活了十六年,千娇百宠,从未遇过如此艰险之事。

    她爹娘和哥哥,能够平安无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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