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问

    上一世,孟氏就是这般堂而皇之地将此事暴露在众人面前,逼着穆韧哑巴吃黄连,必须给苏家一个交待。

    穆韧不语,孟氏便接着说,那一句句不带脏字的话,就像一层层臭抹布,密密麻麻地朝苏妙仪袭来,压的她喘不过气。

    彼时的她,仿佛置身在那人声鼎沸的闹市,身负背君自贱的骂名,被孟氏一层一层的剥去裙褙,裙襦,里衫……直至衣不蔽体地任人嘲讽取笑。

    而昔日与她花前月下,情深义重的二皇子更是选择漠视她的难堪,一门心思把所有矛头对准了穆韧,全然一副不把污名背在穆韧身上誓不罢休的模样。

    “你说你是因衣摆粘了酒水被宫人带到此处更换,并非故意来此,可我已着人查看了你的外裳,根本没有你口中的秽物。”

    “……穆韧,你可知苏妙仪是我的人,你将她哄骗至此,并与之独处一室,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

    熟悉的话语将苏妙仪从记忆中拉回,她看着眼前面目狰狞,布满血丝的眼如同鬼魅般的二皇子,前世懊恼和悔恨堵在胸间,心也随着赵序咄咄逼人的质问声越沉越低。

    “……穆韧,你这个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他拍案而起,指着高台上的人破声怒骂,端的仍是上世那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可苏妙仪却知,这不过是他众多假面中的一面,为的就是引出这场戏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白脸登场。

    “序儿,不得无理!”

    皇后沉着脸,适时喝住了他。

    “此事疑点颇多,不能凭丫鬟和宫娥一面之词就下定论,刚穆将军说他来此,是因宫宴上宫人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他的衣摆上。”

    “证物有,证人的话也得要听一听,穆将军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去寻那斟酒的宫人来此一问便知。”

    话毕,也不待众人反应,便让候在门外的侍卫去正殿寻人,而她则单手支额,阖上双眼,没再说一句话。

    皇后不语,赵序也不敢再闹,他压着怒火,退回到圈椅坐下,一双怒目瞪了一眼高台上始终怡然自得的穆韧,又看了眼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苏妙仪,半响,从鼻腔中发出了一道冷哼。

    夜深人静,闲云掩月,闹了半宿的偏殿在此刻归于平静,殿内众人在皇后吩咐侍卫去寻人后,全都十分默契地闭了声。

    万籁俱寂中,苏妙仪全神贯注,一张小脸因跪的太久而渐渐变得苍白,头上简单包扎着的白色布帛上也因刚才几次触首牵扯到伤口浸上了血,她的头痛的要命,眼皮也重的抬不起来,可她知道,眼下万不能有一丝松懈。

    穆韧坐在一旁,视线从苏妙仪那张苍白的脸上扫过。

    他对皇后去寻人这事儿并无多大兴趣,反而是眼前这个过于沉稳的女子,让他莫名升出一丝好奇。

    按理说,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不是据理力争闹个天翻地覆,就是寻死觅活力保清白。

    死,她寻过,可力保清白,却并没有。

    不仅没有,她还有意无意地把整件事往他对她做了什么上去扯,让人想不误会都难。

    而面对皇后提出的寻人,她更是一点也不关心,似那宫人的证词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般,并不能引来她的翘首以盼。

    不翘首以盼,却严阵以待,俨然一副大敌欲来前的紧张和压迫。

    这反应太过矛盾,让识人无数的穆韧立即觉察到了异样,可异样在哪儿,他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女子从游思中回神,一双明眸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与他对视一眼,全然没了刚在榻间时的羞涩。

    那模样,哪还是先前那只受惊小白兔。

    正当穆韧纳闷她的变化,皇后派出去寻人的侍卫得了消息复返,众人目光跟随他的动作朝他聚拢,连那只小白兔也抬首看了过去。

    只见侍卫一脸愁容地进入殿内,跪在苏妙仪的身侧叩首道:“禀皇后娘娘,二皇子殿下,那宫人,死了。”

    “死了?”

    皇后惊讶反问,显然对侍卫带回的这个消息感到很是吃惊。

    “怎么死的,死在何处?”

    “回娘娘,是溺死的,被路过的宫娥发现溺死在琼瑶楼旁的池子里。”

    话坠地,皇后侧目看向穆韧,带着些无奈,挥手退避侍卫,斟酌道:“将军,这事儿…”

    “无妨。”

    穆韧清楚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早在她派人去寻那宫人时,便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眼下,他之所以还耐着性子与这些人在这里纠缠,无非是想看看,那位举止反常的苏姑娘最后所谋到底是什么罢了。

    至于皇后对他的算计,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面无表情的回了皇后的话,一双炯目又落到苏妙仪的身上。

    和预想中的一样,少女脸上没有惊讶,更无任何波澜,一双娥眉紧蹙,而后又慢慢舒展开,像是疑窦得到解答,嘴角甚至还弯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穆韧第一次在一个高门贵女的脸上看到如此丰富有趣的表情,同那些千篇一律的假面贵女们相比,苏妙仪灵动的像是那花间摇曳的曼陀罗。

    迷人且危险。

    一旁,二皇子和孟氏在听了侍卫的话后,先是愣怔片刻,待回过神来,便开始对穆韧之前所言产生了更大的质疑。

    一成不变的话语,如此一辙的情节,苏妙仪静静地听着,上一世心中存过无数的疑问,在这一刻得到完美解答。

    为何皇后要突然呵斥住赵序?为何要顺着穆韧的话去寻那名宫人?为何那宫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有人去寻的时候被人发现溺死在了琼瑶楼的池子里?

    因为他们要的,是死无对证!

    他们要让穆韧证无可证,要让他理屈词穷,要让他百口莫辩,最后不得不认下这飞来横祸。

    而她苏妙仪…便成了这场阴谋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弃子,一个用完便弃的弃子!

    前世凄惨结局在眼前一幕幕闪过,苏妙仪的耳边又响起孟氏那道刺耳的声音。

    “……穆将军,宫人已死,您的清白已无人能证,有意无意,怕只有您自己最清楚,而您对小女做下的混事,却不是你一人说了就算的。”

    说完,孟氏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空竹,道:“你是最先进到内室的人,你来说说,进来后都看到了什么?”

    默了半天的空竹见机会终于来了,于是就将自己看到的,听到了,全都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奴婢见姑娘鬓发凌乱,裙裳也不知被丢到了哪里,只着一件里衣躺在穆将军的怀里,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空竹被孟氏突然提高的声线吓了一跳,抬眸见夫人正拿着一双怒目死死地盯着自己,知道夫人这是对她刚才所言不满,索性也不管屋内还有其他外男在,心一横,牙一咬,据实说道:“还有,奴婢刚给姑娘更衣时,并没有见到姑娘今早穿的那件月白小衣。”

    “榻上…也没有。”

    话音落下,殿内一瞬死寂。

    “穆韧!”

    赵序听的这儿,再也忍不住,几步跨到穆韧面前,“铮”地一声,拔尖出鞘,剑尖压在了穆韧脖颈。

    温润褪去,他寒声质问:“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穆韧也没想到赵序竟这般冲动敢拔剑向自己,他眉峰皱起,在皇后说出制止赵序的话前,冷着脸伸出手指,轻轻拨开了压在他脖颈处的剑尖。

    “我劝二皇子还是不要冲动的好。”

    淡淡的语气,却带着股逼人的气势,压迫着周围的一切。

    见状,皇后赶紧给孟氏递了个眼神,生怕迟一步,她那个傻儿子就会被穆韧给反杀般,恐惧到了极点。

    “穆将军!”

    得了眼神的孟氏及时制止住了两个男人,深吸一口气,转而对穆韧道:“穆将军,事已至此,再辩无意,但小女名声确已被您所毁,穆将军总要给我们苏家一个交待吧?”

    “夫人想要何交待?”

    穆韧收回拨开剑尖的手指,边摩挲,边问孟氏,连余光都不曾给赵序一个。

    “自古,女子名声大于天,苏家想要的交待,不用我多说,将军也应知晓。”

    来了,来了,等了一宿,苏妙仪终于等来了孟氏的这句话。

    她强撑着打起精神,支,棱着耳朵,只待穆韧说出那句“若苏姑娘愿意,穆某愿娶姑娘为妻”的话。

    上一世,她一心沉沦在赵序的温润假象下,对穆韧说的这话完全置若罔闻,那时的她只想着要如何消除赵序对她的误会,全然没有另择他人的打算,故而在穆韧说出这话后,她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可她的拒绝,最终却没能换来赵序的原谅,更没有换来应有的尊重。

    三年折辱,一朝玉殒,她万分不甘。

    知道自己重活后,她就一直等着孟氏的这句质问,要的就是在穆韧说出愿娶她为妻之时,牢牢抓住这颗救命稻草。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她预想的那样发展,在孟氏那句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暗示说出后,穆韧开口说出的却不是那句“我愿娶她为妻”。

    殿内嘈杂褪去,苏妙仪听得那人冷着声,一字一句地对孟氏道:“苏家想要的交待,恕穆穆不能答应。”

    他不答应?

    所以……

    他不会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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