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依旧是金婶，不同于上次的傲慢，这次舒展的脸上带着喜人的笑意，未进门就先招呼起来，“荷花妹子，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上次令女与老爷定下的契约，这是契书。”

    金婶并不认识钱荷花，却能叫出她的名字，私下怕是把她们沈家查了个底掉，并且，他们不怕沈家知道这件事。

    沈馥心里有准备，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哪个时代都适用。

    她接过契书，上面明白写下以琼县北街街尾的一家铺子换取驱蚊香方。

    沈馥没有异议，钱荷花及沈莹自然就更没有了，围在她身边看她签下名字按下手印。

    签完，沈馥与金婶前往县衙留存一份契书作为公证。

    她早就想来县城看看，此次正好有人带路，她就厚着脸皮蹭着金婶的牛车摇摇晃晃地进入县城。

    低矮破旧的城墙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牛车缓慢驶进城，街两边摆摊的吆喝声热闹起来。

    “啧，这没有进城费进城就是方便许多，以往都得磨蹭好一会儿。”

    沈馥思绪被拉回来，好奇问道：“什么时候没的？ ”

    “就是这几天，据说是新县令下令取消的，也不知真是个好官，还是有所图。”

    就他？

    沈馥回想了一会儿对方傲慢妄为的样子，撇撇嘴没有接话。

    县衙里冷冷清清，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办了这件事，又匆匆离开，全程没有超过十分钟。

    金婶显然也讶异，按了按腰间的钱包道：“本还备了打点钱，看来是用不到了。”

    两人就此分别。

    沈馥揣好房契和钥匙，依照金婶说的地址，拐过三条街，终是到了北街。

    琼县布局规整，以中心画十字往外扩，分为东南西北四街，其中东南角最为繁华，也被称为主街，里头多是一些酒楼、银楼。

    西北角则较为冷清，其中又以北三街最是无人问津，里头的店铺更是开了倒，倒了开，循环往复，倒是让西街做招牌的发了家。

    沈馥一路走过，只有街头几家开着，越往里走关门的越多，而钱老爷给她的铺子又在街的最里头，就是有人误打误撞进了北三街，也不会走到底。

    难怪如此慷慨。

    沈馥并不失望，刚开始能有家遮风挡雨的店面就不错了，当初她白手起家可是足足去大街上摆了一年的地摊才打开知名度。

    原店是个两层杂货铺，招牌还未卸下，除了进门的收银处，其他的桌椅货柜俱已搬空，只留下一个大大的空壳子。

    不过当沈馥看到带水井的后院时，已经不能再满意了。

    后院有厨房、三间空屋子，还有茅厕，俨然是个迷你型的四合院，日后做生意，就不用再租个房子，省了一大笔银钱。

    沈馥怕回去太晚，匆匆看完街上的两家香铺后，便租了辆牛车赶回家。

    第二日沈馥便宣布要去县城的消息。

    “这么快？”钱荷花不是反对，只是诧异，也带着些对未知生活的恐慌。

    “咱们做的是驱蚊的香包，自然是越快去卖越好。”否则等夏季过了，她们还有什么行情。

    沈莹默默点头，又想起了奶奶，“那奶奶怎么办？”

    “一起去。”她不可能把两人单独留在家。

    沈奶奶看的很开，本就躺在床上，最不能做的就是给小辈添麻烦，沈馥如何打算她就如何听从。

    一行人把东西打包完，就乘着牛车前往县城。

    赶车的是村里的赵大爷，不爱打听，见到沈馥一家大包小包的也当没看见，只说了句要加一文钱。

    沈馥算过钱还够付之后，爽快地答应。

    等到把东西全部运完后，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先到达的钱荷花看到女儿疲惫的脸，心疼地让她们去休息。

    跟着牛车跑了三趟的沈馥确实极累，安顿好沈奶奶后连洗漱也没力气，一头钻进了梦乡。

    在新家休整了两日，买了几尺布条作为装香丸的囊袋，本就不多的铜板正式见底。

    没有热闹的舞狮，没有响亮的吆喝，沈氏香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开业了。

    牌匾依旧沿用了上家铺子，只把上头的字拆下，换成一些碎布条组成“沈氏香铺”四个字，没有完全剪干净的尾部随风悠悠飘荡，别有一番趣味。

    铺子右边是居民区，时常会有人路过，倒也引得过路人几番回头，而后小声和同伴议论着什么，

    大抵说的就是这片风水有问题，铺子一定会倒闭云云，沈馥心知肚明，依然面上挂着笑，招呼人进来看看。

    “随意看，咱们新铺开业，前十位的客人有优惠，还会赠送小礼品哦。”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逃过赠品的威力，两位原本要去西街的客人犹豫片刻，进了门。

    里面却不似一般铺子那般琳琅满目，哪怕是个棺材铺也要摆满各式各样的棺材，这家铺子唯有中间摆了一张桌子。

    上面倒是费心思的铺了一块由碎布头拼接而成的布，摆着各种香囊，有动物的，也有常见的梅兰竹菊等。

    花样并不复杂，可寥寥几针却勾勒出动物的憨态可掬，令人见了心生欢喜。

    “这香囊怎么卖？”王桂芬拾起一个绣着小狗的香囊问道。

    沈馥万万没想到第一单生意是以卖袋子为突破口，这算是买椟还珠吗？

    不过送上门的生意哪有推出去的理，“我们是买香丸送香囊的，一枚香丸19文钱。”

    “你们是卖香品的？”王桂芬讶异一瞬，连价格都没听清就轻手放下香囊，这种金贵玩意儿哪是她们这些粗人用得起的。

    沈馥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一笑，“我们目前只卖驱蚊香丸，佩戴在身上的话有驱虫的功效，香味可维持大约两月，只需19文。”

    她刻意把价钱念重音，誓要让顾客明白她们与其他两家香铺的区别，把平价的概念深入人心。

    前两日去实地调研她问了一遍价钱，县里的香铺最便宜的香品也要一百文往上，走进去的顾客非富即贵。

    这波老顾客她若是想抢过来，不是没有办法，却要耗费许多时日与金钱，还不如开辟新客源。

    毕竟普通老百姓才是大多数，她走廉价促销策略，不见得会赚得比他们少。

    特别是经由那两家日以继夜地在百姓心里留下香品昂贵的标签，如今再听到她们铺子的价钱，一定会生出好便宜的想法。

    果不其然，同王桂芬一起来的周燕眼睛猛地睁大，心动地望向桌上的香囊，“这真的只要19文？我能闻闻吗？”

    “当然，您随意挑选。”

    沈馥态度客气，不似那些大店铺拿鼻孔瞧她们，顿时让两人心生好感，各自挑了一个凑近鼻端嗅闻。

    随着缓慢地吸气，一股清幽的青草香自鼻腔进入，流入五脏六腑，整个身心都像得到了洗礼，舒服得张开全身毛孔。

    “这味道，好好闻！”王桂芬情不自禁地叫出来，瞧见沈馥含笑望着她，羞赧地低下头。

    不过这很快得到了周燕的赞同，让她不至于太尴尬。

    “我要一个，这个香囊的花色可以自己挑吗？”

    “当然。”

    得到首肯的周燕眼疾手快地选了一个兔子图案的，这是她的属相，她不管能不能驱虫，光是这股清香，便值得一买。

    “这个真的留存两个月吗？要是不行的话，我可要来找你们退货的。”

    沈馥含笑点头，实际上，这还是她估计保守了，一般来说，她亲手做的香味都能维持三个月左右。

    “我、我也要一个。”王桂芬捏了捏身上的钱袋子打定主意，不就是少吃一次糕点嘛。

    “好，二位是第一波顾客，我们还有小礼品相送。”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盒蚊香，不出意外地在两人脸上看到惊喜的表情。

    别看盒子有火柴盒宽，实际里头只有三根香，暂时没有模具，沈馥只能把蚊香搓成长条，左右都要点，样子倒也不是太重要。

    况且她相信，比起好看的外型，更低的价格才是他们的追求。

    送走两位顾客，直到下午，她才又开了两单。

    一天下来，只卖出去四枚香丸，沈馥并不气馁，新店开业碰钉子再正常不过。

    临近深夜，她关好门窗，捧着76枚铜钱回去却着实让钱荷花震惊一番。

    “卖家这么高，竟还真卖出去了？！”对常年贫困的沈家来说，19文钱代表着能买两斤米一斤肉，钱荷花有此想法并不奇怪。

    不过能住在县城的怎么说也比她们家的条件要好些，沈馥也是打听过县城的物价才最终定价，这个价钱会让普通百姓心痛，但咬咬牙也不是买不起。

    “咱们明天再去买些碎布头？”沈莹也激动道，79个铜板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一天能挣这么多钱让她干劲十足。

    “嗯，是要买些，不过你们换班吧，上午姐姐跟我去店里，娘在家照顾奶奶，下午轮换。”

    要不是两人早上惊恐地表示还没准备好，沈馥今天就要把她们抓去店里。

    日后店里越来越忙，只有她一个人算怎么回事，总要三人都能独当一面才好。

    而新店就是最好锻炼人的场所，开业不忙，有充足的时间让人试错、成长，尤其是她娘。

    前十几年在家里受全家打压指使，后面嫁到沈家来日子好过了些，却又因丈夫失踪不得不担起全家的重担，本来逐渐挺直的腰杆又弯下去，变得自卑怯懦。

    还是得有钱啊。

    沈馥边感叹边不顾两人小声的拒绝，就回了屋。

    她在睡梦间，却不知隔着几条街的冯家正打着她的主意。

    冯家。

    冯正良听完手下人的禀报，半阖着眼，“商队那边我会派人盯着，没事就回吧。”

    心腹面色闪过犹豫，终是把心头反复揣摩的事上报，“北街今日开了一家香铺，原来是钱立德的铺子，属下去衙门打听过，房契确已转让，新房主名叫沈馥，来自平田村，与钱立德并不相识。”

    冯正良睁开眼，“生意如何？”

    “进门的人寥寥无几。”

    “那钱立德原先想分一杯羹，见喝不到汤才死心，不再碰香料生意，这是又死灰复燃了？你去查查他近来与谁接触过。”

    “还有，”冯正良叫住手下，“去关照关照那姓沈的，别闹出人命，还没摸清新来的县令脾性，不宜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