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天亮了,天黑了。

    天又亮了,天又黑了。

    这次,公主合上双眼后,再也没有睁开。

    我在幻想的国度里来了又去,却始终都不知道应该把什么东西写下来。

    如果可以把梦中的国度和现实一一对应就好了,毕竟那些像是棉花糖一般的云朵里藏着无数故事:王子和公主的,骑士和公主的,国王和公主的。

    就是说啊,如果做梦的时候可以把它们记录下来就好了。

    啊啊,总是说出这样的话语,被听到的话,就又会被夏马尔医生训了吧?

    总是沉溺在幻梦之中什么的……如果现实也有那么美好的一面,我当然也会想要更关注大家都在的这边的世界啦。

    不过既然提起夏马尔医生,那就来说一说他。

    嗯,说起来……他今年多少岁了?应该有三十五六了吧,因为大我二十岁嘛。不过这个男人到了中年反而不显老态,看上去和记忆里的形象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却经常来往。最开始呢,他是我家的家庭医生,而我是个彻彻底底的病秧子,所以从我有记忆起就经常见面。但是后来家族出了问题,爸爸便将我付托给了这位主治医生。

    临别的时候爸爸一下子像是老了几十岁,白发苍苍的像个老头子。但是他抱着我哭的时候却又变得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完全没有族长的架子……啊,不过在我面前,爸爸好像一直都是慈爱又温和的形象,害怕泄露出一点点严酷都会刺伤我。

    言归正传,那是最后一次见面。

    爸爸吻了吻我的额头,胡渣刺得我有点痛。他叫我和夏马尔先生坐马车走,然后一个人站在夜色中,安静地目送我们离开。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爸爸,也没有听说他的消息,一直跟着夏马尔医生过着介于游荡、流浪和旅行中间的生活,偶尔还会面临刺激过头的追杀。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感慨啊,小说故事里常常发生的家庭破碎、兄弟姐妹叶散冰离这样的情节,居然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

    其实仔细想来,家人的离去就像是有预兆一样,或者说,像是冥冥中有所注定一样。

    最早选择离家的是哥哥……实话说,我对他的印象已经快被消磨没了。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每当他学习了新的钢琴曲,他就会兴致勃勃地跑到琴房里,把静音的隔板打开,让优美流畅的琴音像月光一样流淌过来。

    再大一点,哥哥还会在半夜从阳台偷偷爬进我的房间,跟我讲窗外的春夏秋冬,用可爱又质朴的词句描绘那些我没办法触碰的风景。

    但是在某次夜访过后,我发了高烧,久久没退。爸爸非常生气,查明原因后难得对哥哥动了真火,更是严令禁止任何人在走完消毒流程之前来探望我。

    在那之后,我就真的很少和哥哥见面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纸飞机,越来越精准地降落在窗台。

    不过哥哥还是悄悄走了。他离家出走前的那个晚上,久违地又从我的阳台爬了上来。

    因为一直没有再犯,爸爸摆出警告的态度后很快就撤掉了夜间的守卫,所以哥哥的行动非常顺利——但是他的表情很差,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却又强忍着。

    几乎是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心中就生出不祥的预感来。

    但是,说是怯弱也好,恐惧也好,我不敢问出来。只是怀着微弱的期盼,佯装无事发生地环抱住他,然后在胸腔和肋骨开始隐隐作痛时放开手。

    哥哥也表现得很犹豫。他似乎想说什么,好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我们像小时候那样拥抱、互道晚安,然后他朝我挥挥手,打算顺着藤蔓原路返回。枝蔓在夜幕中交缠着、攀附着,如同深邃的画卷,缓缓舒展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看着哥哥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向下滑落,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将他抓握的藤蔓剪断,哥哥会摔下去吧?如果受伤了,那个让人害怕的未知未来,还会如约到来吗?

    当然,这只是个疯狂的想法而已。我的房间里不会有那样锋利的剪刀,我也没有足够剪断粗壮枝条的气力。

    我目送哥哥安全落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他没有回头,也再也没有回来。

    说来也巧,哥哥走后那几天我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常常昏睡。醒来时看到空荡荡、湿漉漉的阳台,下意识觉得是仆人在雨后把打湿的纸飞机统一收拾干净。

    或者其实是我太迟钝,又或是太冷漠,认为世间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哥哥对我的爱有如天经地义,我从未想过他真的会有抛下我自己离开的一天。

    但他确实是走了,甚至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

    爸爸用手梳理我柔软的银色长发,安抚说已经派人暗中跟踪和保护哥哥。他说他保证会竭尽所能,直到哥哥真的不再需要一分一毫家里的力量。

    我说,好,我相信爸爸。

    毕竟除了相信,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可以做的事情。

    每天,我的必修课就是喝药和诊疗。运气好的话,身体不是很痛就可以和仆人聊天,或者再幸运一点,可以从高高的阳台上往下看——爸爸总能适时安排人给我找乐子,有时候是杂耍,有时候是剧目——不过我的精神力总是很差,看一会儿就累了,又要回到床上去。

    实话说,缠绵病榻并不好受,况且随着年龄渐长,疼痛变得越来越难以忍耐。日复一日期待奇迹临幸的心愿简直就像个笑话。

    啊,说到这个,就一定要提到我的姐姐才行。

    她大我三岁,是个用毒的好手,也是让爸爸妈妈都十分自豪的家族继承人。从小健康又活泼,谈吐得当懂礼节,粉灰色的漂亮长发远远望去像是童话故事里仙女的纱裙。

    我们原本并不太亲近,不过这也难怪。首先她比我大;其次,每次尝一点她做的零食我都能腹痛到昏过去,然后她就会被爸爸骂……唉,说实在的,换我也会觉得很打击热情啊。

    不过自从哥哥离家出走之后,姐姐就像是接过了接力棒一样,总是在傍晚或者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偷偷摸摸跑过来。偶尔我在睡意朦胧中能察觉她在为我编发,或者把我满身满脸的冷汗和泪水细心擦掉。

    她总是能为我带来新鲜的故事和见闻。比起哥哥的描述,姐姐接触到的事物更多、更有趣、更多彩,听上去也更加吸引人。

    她说在阿玛菲海岸骑自行车像是在被第勒尼安海的风温温柔柔推着走,她说加达尔湖碧绿的湖水像是冰川的眼泪,她说威尼斯大运河的日落像是天空被撕裂露出里面美丽的霞光。

    只是后来姐姐越来越忙,来看我的时间少了,身上也染上了阴沉冷淡的气质。

    某次造访时她看我疼得在床上不断抽搐,玫瑰般的双唇吐露出陌生又冰冷的话语:“真可怜啊……有时候我都在想,杀死你是不是反而能帮你解脱呢?”

    我看向她,透过纱幔,月光铺洒在她身后,闪耀着类似神性的光辉。

    “对不起,安吉,”姐姐突然收回冰冷又慈悲的锋芒,走过来为我轻柔地按摩,“忘掉刚刚的事情,好不好?”

    我没有力气说话,眼睫翕动,让泪珠挣脱出来。

    姐姐,好姐姐。谢谢你。

    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呢……在我短暂人生中缺失的概念,是死亡啊。

    时隔多年终于拨开迷雾找到丢失的拼图,我的心激动到砰砰直跳。

    从那个夜晚开始,淡淡的死志在我的思绪和脑海中蔓延开来。不是说忽然就有了不如去死吧的念头,而像是找到隐秘退路一样,对自己也能怀揣秘密这件事感到由衷的欢欣雀跃。

    我当然知道大家是对我好。爸爸、哥哥、姐姐也好,夏马尔医生、管家爷爷也好,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仆从也好,大家都希望我能健康快乐,至少……至少尽量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多接触美好的事物吧。

    所以他们默契地用秀美的蕾丝挡住我的视野,用曼妙的音乐遮住我的耳朵,用芳香的鲜花装点出柔软又烂漫的堡垒,让我不去知晓、了解和触碰死亡。

    但是,但是啊,被蜜糖和爱意紧密包裹的蚀骨病痛不会因此就消失,童话中的奇迹也不会毫无缘由地发生。我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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