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喂,安吉,写出什么了?”

    带着慵懒的大叔音从我身后响起,然后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一下子覆了过来。来不及遮挡,夏马尔医生已经把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文字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这个坏心眼的家伙居然毫不顾及地笑了起来。

    我涨红了脸,恨不得把纸张撕碎,连着墨水吃到肚子里面去。本子导倒是很轻松就抢回来了,但想要动手的时候又有点舍不得。

    “别,写的不是很好嘛,”夏马尔医生挠了挠头,“是那个……后现代主义文学,对吧?”

    “才不是呢。”我瞪着他。

    只是瞪视而已,普普通通地努力睁大眼睛,泪水却突然就落了下来。

    夏马尔医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是说变得惨白或铁青,而是从那充满表演欲的浮夸模样中脱离。他盯着我的脸,目光在鼻梁和眉毛之间上下移动:“又在想着死的事了?”

    “嗯。”

    “真是麻烦的小鬼,现在不是大中午嘛。”

    “就因为是正午,反而更不舒服了……”

    原本暖烘烘的太阳,在剧烈的胃腔疼痛中变成了里应外合烘烤、灼烧着我的大炉子。

    夏马尔医生把遮光的帘子拉扯下来,一边放出今天的第三只蚊子给我放血,一边将手掌轻柔落在我小腹偏上的位置。成年男人的大手带着热度,透过薄薄衣衫,掌心的触感让人心猿意马;无论是按压还是揉捏,都在暂缓疼痛的同时撩起另一层涟漪。

    不过其实还是很痛……我假装舒服,哼哼了几声,放任身体彻底瘫软在他臂弯里,看向拉扯中越敞越开的衬衫领口——嗯,少了专业优雅的感觉,看上去更随和亲切了。

    “还有多久才到啊?”

    “这个嘛……如果不是有人压着我,现在就可以去问问乘务员咯。”

    我忍不住笑起来,向下拽了拽他的领带。

    “嗯,干嘛?”男人漫不经心地把目光从画报上收走,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像小勾子,又像是缠绵时扫过耳廓的发丝。

    “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也有点希望可以晚一些回去。”

    “哈?我还以为你超级迫不及待……前几天不是还兴奋到睡不着吗?”

    “都有啦,但是怎么说呢……都好几年没见了,大家一定变了很多吧?”我有点难为情地承认,“城堡也是,之前不是还被其他家族买下来了吗?这样的话,我们家生活过的那些痕迹,肯定早就被覆盖掉了。”

    夏马尔医生像是想到开心的事情那样,忽然很爽朗地笑起来:“这可不好说。”

    我狐疑地看向他。葫芦里卖什么关子呢,这个人。

    “这样吧,你先乖乖吃饭,我就告诉你更多关于那座古堡的事。”

    说什么古堡,应该是关于姐姐的事情吧。我妥协了。

    看着桌子上被戳得像烂泥一样的香肠和蔫巴巴的腌菜,我不情不愿地选择了最朴实无华的面包片。卡拉布里亚区的地理环境和天气都非常好,就是食物真的很不对我口味。

    拜托,真希望下次找地方住的时候,夏马尔医生可以选个当地菜色不要太奇怪的……啊,等等,好像没有下次了。

    一想到这方面,情绪不免再次低落下来。可以毫不谦虚地说,现在的我可是过着苦日子的人呢……嗯,当然了,和贫民区的差距还是有点远的,但至少是过着比普通人的生活更加颠沛流离一些的日子嘛。

    虽然说,在所有家族成员中,我分明才是最没志气的那个,在危机到来前就被带着逃跑了;但是既然已经从那种只要活着就是有价值的位置上跳下来,被真实的生活捶打得遍体鳞伤,甚至都暗自下决心要把小时候的种种当作美梦封存在记忆中……这么突然地听到过去的乐园被重新建起的消息,真的很难有实感啊。

    跟家族相关的人和事,我既想要了解更多,又很害怕。唉,都能预想到自己真的知道种种事件后,那种被恨意和痛苦淹没的狼狈模样了。

    真的真的,我真的很担心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遇到熟悉又陌生的人。毕竟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也一样,光是随便想象一下就能焦虑到肚子痛。

    不对,不是幻痛,肚子真的好痛。

    不是这几天经常造访的刺痛或者钝痛,而是绞痛,仿佛有东西在紧紧拧着我的肠胃。是蛇吗?我在电视节目上看到过,有些体型巨大的蛇在绞杀猎物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这个不合时宜的联想让我笑得浑身抽动了一下。但是很快,原本就不舒服的胃部发来警告,那个一直在从内部灼烧的火盆就像是突然被投放了燃料,火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要麻药吗?”

    “不要,走开啦。”声音微弱得像在□□。

    夏马尔医生耸耸肩,轻轻把我放倒在沙发上,又去看他的画报去了。哼,果然,男人这种东西,有时候还没有豪华包间的靠椅靠得住。

    我眼前发黑,干脆闭上眼睛,然后在越来越重的晕眩中突然想起重要的事,连忙慌慌张张地拉住他:“等……毒!医、医生……”

    在口齿不清和求生意愿中我选择了后者。虽然不是很抗拒病情恶化带来的死亡,但如果是因为吃到自己下的毒结果被当成自杀,那也太逊了。明明都坚持这么多年了。

    夏马尔医生迅速反应过来,崩溃又无语地从铺位下面拉出一只木桶,然后将我整个人翻转成面部朝下的姿势,开始在我锁骨中间上方的凹陷处按压。

    手法真好,恶心的感觉马上就来了。我看向桶子,没消化的餐食和刚刚吃到肚子里的面包正耷拉在泪水和呕吐物中间,桶里还有几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的银发。

    脖颈处传来了蚊子的叮咬感,脑袋很快变得昏昏沉沉。

    在喝牛奶、催吐、喝温水、催吐的循环中,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等迷迷蒙蒙睡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完全切换到夜的主场了。

    夏马尔医生的大腿肌肉很结实,作为枕头来说有点硬,但也算得上舒适。我身上还盖着他的西装外套,柔软而温暖,带着他特有的气息——很淡很淡的男士香水混杂着烟味和消毒水味,算是他因为照顾我而和声色犬马的生活勉强告别的妥协表现之一。

    我下意识微笑起来;但是转念一想,他这是在送我回家呢,上扬的嘴角又开始下沉。

    “噢,这眼神真不错。”男人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划开夜的宁静。

    我不是很想理他,小幅度转了转身子,仰躺着望向那双原本就深邃的眼睛,发现他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夜晚里。

    “你眼睛里有‘恨’啊……嗯嗯,真漂亮,像火焰在湖水里燃烧一样。”我越是摆出不想继续听的架势,夏马尔医生就越是叨叨,完了还假装漫不经心地补充,“你恨我吗?”

    废话。离开用美好堆砌出的城堡后,我就是靠着憎恨和厌恶苟活到现在的。

    我憎恨不公平的命运,憎恨真实到肮脏的世界,憎恨只有病体残躯的自己,憎恨深爱着又擅自把我推开的家人,憎恨温柔又薄凉的夏马尔医生。

    并不是说我平等地憎恨每一个人或概念,而是如果不这么做,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其他能支撑的理由了……看上去可能很富足吧,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可以掌握的东西。

    脑袋里面想了很多很多,但实际上我还是没有回话,就这样安静地躺着看他。

    “你这副样子,”夏马尔医生唉声叹气,“要是被碧洋琪看到,她会杀了我的。”

    我想了又想,觉得这话还是得接才行:“我会跟姐姐求情。”

    他“哈”地笑出了声,没有再开口。

    黑暗中,只有火车不知疲倦地前行的声音。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我合上眼睛躺了一阵,还是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你没有好奇心的吗?”

    “好奇什么?”

    “嗯……毒药是从哪儿来的,之类的?”还有我为什么要下毒。

    “比起这个,”夏马尔医生斜睨了我一眼,“我更好奇你明明没钱是怎么搞到的。”

    我想了想,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就主动坦白:“用‘三叉戟·夏马尔’在坎帕尼亚的消息跟黑市里一个婆婆换的,她还说是祖传秘方做的呢。”

    “嘿,你这小鬼……”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们也只是路过。”

    我嘟囔着,把上身探到夏马尔医生跟前去,借着月光打量他。夏马尔医生兴致不高地回望过来,看上去有点儿困了……哎呀,装出来的,是为了叫我别凑过来吗?真讨厌。

    趁着这会儿身体难得有劲儿,我把不知何时又摇上去的遮光帘子重新拉了下来。嗯,这样月亮就看不见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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