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古老的城墙巍峨耸立,岁月在其表面留下斑驳印记,仿佛低语着过去的故事。

    庭院中央是一座精致的喷泉,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光芒,偶尔响起的叮咚声也十分悦耳。周围花坛里种着叫不出名字的美丽花朵,散发出淡淡香气,沁人心脾。

    今天不舒服的地方是小腿后侧和左腰,无端端像有针扎一样酸胀。

    我坐在树篱阴影中的椅子上,静静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说熟悉,是因为我终究是回到了记忆中的乐园;说陌生,是因为小时候我其实也没怎么来过前庭这边。

    虽说对童年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但是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后,各种各样微小的细节就又从脑袋里不知道哪个旮旯角里冒了出来。

    我忽然想起爸爸曾让人在我房间露台正对着的草坪上修建过园子。

    没有雕塑、喷泉或是任何会挡住视线的阻碍,但有被日日精心照料的花朵时钟,还有好多好多的花……我甚至记起来,在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走进那座花园里时,粉色的玫瑰被柔软的月光包裹着,像童话故事里身披银纱的漂亮仙子。

    园丁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无人打理的花丛却爆发出旺盛的生命力,拼了命地想要从规规整整的姿态中挣扎出来。

    我好想折一枝带走,身边却没有刀具,却连发狠对折也没能彻底撕裂坚韧的花茎;只好悻悻然跟着遥遥催促的管家爷爷走到城堡侧门,跟爸爸拥抱、道别,然后坐上马车乘着月光远去,就此把城堡留在身后。

    嗯……说起来,管家爷爷长什么样子来着?

    我只记得他留给我干净利落的印象,笑容和煦又慈爱,声音低沉又温暖。

    他的形象早已在漫漫旅途中被淡化成了记忆里的符号,甚至快要和那些频繁更替的仆从们照顾我或打理房间的样子混淆在一起……而三位小主人里他最喜欢的安吉小姐甚至在很多年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心上浮起刺痛,遗憾的感觉像是水从戳了小孔的袋子里淅淅沥沥漏出。

    将目光投远,我看到有个人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应该是错觉吧,明明并不是严肃板正的深色西装,我却在他身上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那个故事,”夏马尔医生带着一身烟味不知从哪里转悠回来,“其实还有另一个结局。”

    我抬头望向他:“什么?”

    他却避开与我对视:“我中途插手解毒了,所以那小子和他爷爷现在应该还在某个南部岛屿生活……总之,这里没有被鲜血玷污,安心住下吧。”

    还来不及诞生不祥的预感,夏马尔医生就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再见,安吉。”

    我睁大眼睛,还没开口,就听见有个欣喜的声音叫出我的名字:“安吉莉卡小姐!”

    循声望去,就见那个身着精致银灰色西装的年轻男性快步走到我们面前站定。

    “欢迎回家,”他右手置于胸口,微微低头,露出一个真诚又灿烂的笑容,“我叫朱利奥·卡拉布雷塔,是新上任的管家。”

    微妙地和某个人重名了……我的思绪有点飘,莫名有些拘谨,只勉强地朝他点点头。

    年轻管家与夏马尔医生寒暄起来:“辛苦您了……不过也真是抱歉,听说维苏威火山有喷发的征兆……通讯不畅,我们还以为二位至少要一周后才会抵达……碧洋琪小姐先提了去日本的日程,不在庄园……”

    他们二人明明就在我身旁,音量却不大,像是风一吹就散了。

    我没有仔细听,也集中不了精神,只能放任杂七杂八的念头在头脑里乱窜。直到他们谈论完,双双侧过身看向我,才忽然意识到好像真的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刻。

    那个总是牵着我的手走在前面的男人此刻却站在对面,脸上挂着随意到轻佻的笑容。

    我望着他,心中骤然漾起的爱与恨却像狂风中摇曳的烛火;焰火热烈地起舞过,如今却熄灭了,连白烟也慢慢消散,融化进我嘴角勾起的微小弧度里。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我知道的。

    除非像偶遇哥哥那样在某个街头撞见,夏马尔医生毫无疑问会尽其所能地避开这座城堡和所有我的行程。我曾经见过他恰巧碰见露水情人时做作又浮夸的表演,也清楚他对我只会比对她们更加果决……这些年宛若一体的生活,竟真的要结束了。

    “谢谢。”我听见自己细若蚊呐的声音。

    我真的受够了,这回是宁丢下别人也不愿再被丢下,转过身闷头就走。

    之前坐在阴影里不觉得,走出来才发现今天太阳有点烈,照着背部滚烫。小腿的麻痒感也很是让人恼火,走不快的话,看上去可一点都不雷厉风行。

    人行道铺着整齐的石板,每一块都经过精心挑选和打磨,表面光滑而细腻,靠近道路边缘的位置上还镶嵌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脚步越放越慢,直到一片阴影追上来:“您要先回房间休息吗?”

    我回过头,瞟了一眼这个叫朱利奥的管家和他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阳伞,只是摇头,没有接话。对方也很识趣地没再问,在侧后方继续配合我其实一点都不快的步伐。

    穿过前庭没多久便是城堡。一走进大厅,实现便被中央伫立着的三角钢琴吸引:它的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柔和的光线,从上至下散发着一种典雅的气质。

    我走近,向上轻轻推了一下琴键盖,乌黑油亮的盖子就缓缓抬起。黑白琴键上仿佛残留着演奏者指尖的温度,我想起夏马尔医生说的那个爱上姐姐的少爷朱利奥,想起哥哥,心里一阵难过,就又将它落下了。

    从柔软舒适的地毯到曲折向下的石阶,很快就走到了整座古堡中我唯一熟悉却并不太喜欢的地方。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发潮湿与阴冷。

    这让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在那次差点死掉的高烧之后——爸爸曾领着我来到这里,指着一个精美漂亮的壁柜问我喜不喜欢、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我那时其实并不明白这个属于我的小柜子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感到不舒服,说觉得这里有点暗,我怕黑。爸爸的表情很不好,背过身跟管家爷爷嘱咐了几句,却不肯转回来;不过后面再来这里时,我便发现多了许多悬挂着的灯火,连点成片,像是地下世界的晴空。

    这些灯现在还在,只是调弱了亮度,反而让这里看着像是威吐摩的萤火虫洞。

    我摸了摸那个尺寸和规格都不再符合的柜子,又去看望了爸爸和妈妈……有点奇怪,他俩的位置并不近,不过想想生前本来也不算特别亲密的关系,倒也说得过去。

    这个地下墓穴在我们家族搬入城堡之前就有了,历任首领哪怕信仰有冲突也未曾大动干戈地修缮过;大概也是福报,一朝落寞,败者的骸骨倒能安稳地住进来。

    一种沮丧忽然从心底席卷而来。死了就是死了,躯体是被安葬还是被折辱,好像都成了还活着的人的事情;死亡带来的是长眠还是折磨,除了真正的死者,又有谁知晓呢?

    我,至少是小时候的我,认为答案是后者。自从以参观的名义踏入陵墓,那种可能要永远躺在棺木中的模糊认知就在心里生个根;大人们的粉饰也好,美化也好,统统抵不过恐惧和不安,隐瞒只会让他们的言语和形象变得更加不可信任。

    在不小心跟夏马尔医生说漏嘴后,下一刻便是非常怕他告诉爸爸——一方面是不想叫他担心,另一方面则是害怕以往维护的天真烂漫形象被戳破——虽然说那些关于儿童哲学的书籍当然是经过他批准才会送进我的房间,但我们仍默契维持着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关系。

    我要维持童真来换取爱,必须做古堡中最纯洁无暇的一朵。

    不过,总之,他没有。他只是很淡定地说他也害怕,就像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在谈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话题,而不是两个连明天都不确定的绝症患者在探讨看得见的未来。

    我还记得那天的房间很暗……是因为阳光扎在皮肤上会过敏吗?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厚厚的窗帘被放下来,夏马尔医生望向我的眼中却有光。

    那是我见过最迷人的眼睛,暗沉沉的,却有跳动的火光在黑色的深渊里,风雨不熄。

    啊,不,糟糕,怎么又想起他来。

    我甩甩脑袋,迎着大厅里的光,一抬头就见到没有跟着我走入底下的人——那个管家——朱利奥,姓氏是什么来着?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能直接称呼您为‘安吉小姐’吗?”

    也许因为我迟迟没说话,管家率先做起了那个套近乎的人。他快速地扫过来一眼,补充道:“祖父是这么叫您的……我是说,以前。”

    他有点失仪地语无伦次起来,跟刚刚那副精英模样瞬间区别开。我看着他,脑海中慢慢拼凑出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轮廓,偶尔会跟在管家爷爷身后,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对哦,卡拉布雷塔是卡拉布里亚区最常见的姓氏。我虽不曾知晓管家爷爷的姓,却也听他谈起过老家的风土人情。

    夹杂着怯懦的熟悉感蔓延上岸,我努力表现得不那么局促:“随便。”

    我瞥他一眼,又补充:“我不喜欢你们那儿的煮馅肉……朱,呃,朱利奥。”

    直接喊名字还是太超前了,我还远远没有做好接纳新的家人或者左膀右臂的准备。

    也许直接将管家爷爷、夏马尔医生甚至爸爸的形象投影在这个人身上会使好接受许多,但这并不公平;而且横亘在我与一个男人中间的天平第一次倾倒向我……我,我并不适应。

    朱利奥将头扭到一旁,肩膀一耸一耸的,我很确信他在笑,不过转回来时面上已经恢复成初见时那种礼貌亲切的表情:“暂时不打算休息的话,需要我陪您在城堡里逛逛吗?”

    我摇摇头,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把他打发走后,我开始漫无目的地逛起来。

    姐姐明显是想将这里复原回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毕竟连管家都费心找到了当年之人的后代,我却始终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毕竟,怎么说呢,这里是姐姐童年的城堡,却不是我的;一旦拥有自由丈量的能力,那些人们口中的未知角落和隐蔽房间反而失去了最曼丽的遮纱。

    也许某个深不可及的地方还藏着某任主人的故事吧,我不知道。

    转角过后,一片绿意引起了我的注意。此刻并非玫瑰盛放的季节,但我仍一眼看见了被荆从包围的花朵时钟……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它比我印象中要小好多啊。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扭头看向小园正对着的方向——那里有无数藤蔓从高高的露台上垂落,风吹动,就像奔流的绿色瀑布一泻而下。

    我还没有从这个角度仔细端详过自己曾经的小天地。明媚,秀雅,仿佛触手可及。

    脑海中突然浮现小时候哥哥攀爬藤蔓的身影,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模仿他那样轻盈、敏捷的身姿,从这里攀上去。

    藤条的质感很粗糙,却有一种很柔韧的力量感。我用力拽了拽,在脑内畅想一阵,发觉一点点挪向上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只是等真的身体力行起来,我却在挂在了半空中。很难形容这尴尬的场面,距离地面约有两三米高,离露台却也差不多,上也上不去,下又下不来。

    可以坚持,但是那之后的每一秒,难度都在噌噌往上涨。

    我为自己的鲁莽感到焦虑难堪,但是一想到如果有人看见我滑稽地挂在这里,又会是多么有意思的场面啊,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氧气一抽一抽从肺部挤压出去,手上没了力道,拖累我一天的双腿也继续稳定发挥。

    仰头可以看到湛蓝的天。没什么云,太阳也不在视野里,我盯着一只快要飞走的鸟,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刹那间,周围的景象像是开了倍速的老旧影片那样出现了拖影。

    来不及感受鼓点般疯狂敲击的心跳,我听见空气像是刀子一样从耳边划过。失重感只出现一秒不到,我就整个人撞到了地上,强烈的痛苦席卷而来——不,虽然很痛,但好像也没有那么痛,只是心里的难过终于找到了可以投射的载体,我放声大哭起来。

    短暂在医院住了两天后,朱利奥把我接回了城堡。虽然很疼,但其实我伤得并不重,听医生说每天都在好转。

    不知道哥哥、姐姐和夏马尔医生知不知道我受伤的事情,他们没有任何声息,像是集体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一样,安静得像是从未来过。

    在养伤的日子,朱利奥也代表我和一家小众书社谈了出书的事情。这些年积攒的写写画画没有白费,以我和夏马尔医生为主角的游记正式出版,市场反响十分普通。

    拿到样书的那天,我把其中一本拆开,在扉页写上祝福后寄给了夏马尔医生。

    作为回礼,他送了我他因勾搭皇妃而成为脚踏2062船国际通缉犯的通缉令。今早我从朱利奥那儿看到了这张皱巴巴的纸,沉默着折成纸飞机从露台扔了出去。这么大的雨,就烂在地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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