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董初会

    弄堂旁的小路传来了一阵乒零哐啷声,正在水斗的自来水龙头前洗脸的封茂实耳朵一动。他抹去脸上的水,小步快跑着在墙面上蹬了两脚,借力上了墙头,他扒在墙头看了一眼,心内直道不妙。

    跳下墙头,拐了个弯,封茂实从弄堂房子的后门绕出,低低地压着帽檐,贴着墙根快速行走,打算开溜。

    很遗憾,堵他的人显然对周边地形很熟悉,他没走两步就看到一双双黑布鞋围了过来。他无奈地后退两步,被围堵在墙角。

    人群后走出一个梳着中分发型、披一件洋绸制外衫的男人。

    封茂实稍稍弯起背部,摘下了草帽,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凶气,尽量降低产生冲突的可能。

    他挂上一副讨好但又不至于太谄媚的笑,这是他在和这群混混打交道过程中摸索出的,不至于被欺负,也不会过于挑衅的表情。

    “虎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准备点东西啊。”

    被称作虎哥的中分男摘下嘴边的香烟,吐了口烟圈,“打了招呼你这兔崽子现在就不知道溜哪去了。少TM废话,钱呢,还钱”。

    “虎哥,不是我不想还钱啊。你也知道,最近西边租界那边又在铺电车,本来坐人力车的就少了。我这种小年轻那里抢得过那些老人,不饿死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啊”。

    “我管你死不死,拿不出钱你今天就别想走出这道门”。

    封茂实为难地抓着自己的草帽,焦急地转着它。

    虎哥没了耐心:“老二、老三,搜身。”

    老二冲上来就寻摸封茂实的衣兜、裤兜,找出几个铜板来,老三机灵一点,抢走封茂实的草帽,搜出帽侧藏着的十几个铜板来。

    两人将钱数汇总递到虎哥手里,他啐了口唾沫,“穷鬼”。

    封茂实捡起地上的草帽,还未及直身,就听见从虎哥嘴里吐出的下三滥的话。

    “今天怎么没看见你那妹妹啊,穷得这幅死样子,还守着这赔钱货呢。也不让带出来走走,走个几次穴,那钱还不是滚滚地进门,哈哈哈……”

    一圈人都附和着□□起来。

    封茂实站直了身姿,高大的身影覆盖住了面前的一群瘪三,居高临下的眼神盯住虎哥那双泛黄发黑还留着涎水的脏牙。、

    虎哥想起曾经被暴打的遭遇,捂着肾不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色令内荏地恐吓道:“你要干嘛”。

    “蓉蓉她到外边找事做去了,不住家里了”,封茂实说完,将帽子往头上一戴,转身就要走出弄堂。

    “等等”,虎哥叫住他,“把你鞋子脱了”。

    封茂实无奈叹气,倒出鞋内的最后几枚铜元,才终于得以离开。

    在崎岖不平的石板路上跑活时,他还念念不忘着这几枚铜元,还以为能留下来作午饭钱呢。

    不过,穷人还是有穷人的办法,狡兔还晓得三窟呢。

    封茂实在一处车口儿碰见了周福全,他的一个车夫朋友,最近还常去码头那边帮工。

    周福全丢来一包钱,是前一天封茂实回家前暂放在他那里存着的。封茂实脸上扬起一抹笑,道了谢。

    周福全示意不用,改天哥俩一起喝一杯就行。

    封茂实将钱小心地贴身放好,左右看了看,街上人员稀疏。此时正吃过午饭,又还未到下午上班的点,人们都懒在家里,昏昏欲睡,以躲过午后酷烈的日头,坐车的人也少。

    他于是将车拖到一个小吃摊前,坐在一旁的老板娘见来生意了立马起身走到摊前,“要什么”?

    封茂实扫视一圈,“要两个饼,一碗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不,不要了,就两个饼”。

    老板娘兴致一下消减了许多,给他装了饼,又坐了回去。

    封茂实就着水草草咽下大饼,静静歇了会,又重新拉着车迈开步子跑起来,此次却不像之前那样悠闲地沿着街道小跑,一边跑一边还四处探看客人,而是有了明确目的地的快跑。

    胶皮轮碾过石板路的轻快声音仿佛唱出了封茂实内心畅快的心情,他一路跑到小东门外的十六铺,这里商号林立,人流如织,做生意的、拉客的、吃喝玩乐的都汇聚于此。

    封茂实不去看那些高大精美的店铺,只一心在道旁的摊位上不断搜寻着什么。他在一个中年妇女的推车前停住,看起摊位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首饰来。

    “这个”,他拿起花布上一个发夹,金属作底,素布盖住表面,上面缀以细碎的石英、珍珠,“多少钱”。

    “5角”

    封茂实默默放下,又挑了几件,试探性地问了价钱。摊主一一回答了,这时又走来一个客人,摊主立马转移了注意力。封茂实也不打扰人做生意,默默走开。

    他拖着空荡荡的车子,像只被踹出家门的流浪狗,逡巡着寻找下一顿餐饭,将路边的摊位一个个看了过去。

    最终,他在一家书局门前停下。一个老婆婆坐在书局门口的台阶上,脚边放着两个篮子,看到封茂实过来,有些笨拙地招揽生意:“看看吧,头绳、绒花、脸霜都有啊”。

    他蹲下来问了价格后,心里有了个底,挑挑拣拣地拿了几样,小心翼翼地装好。

    直起身后,他才发现一位抱着几本书的年轻太太已经在旁边站了有一会了。

    “你好,拉客吗?”,太太语气中并没有因等待而生出急躁的情绪,不急不缓,平和礼貌,让人一看就是知道受过很好的教养。

    封茂实脸上立马挂起接客的笑容,“诶,您久等,去哪啊?”

    “博盛路164号”

    封茂实心内算了下距离、时间和路程,报了个价格。

    董诺点了点头,坐进了车内。

    封茂实舒展了筋骨,提起拉杆就跑了起来。

    只是这天仿佛真的诸事不宜,他跑了不一会,就看到了前方一片拥堵的街道。

    望着人挤着人一片混乱的情形,封茂实向旁人探听了情况,回来告诉车内的客人。

    “前面来了个大人物的车,把整条街都封了。太太您看是绕道还是在这里等下?”

    董诺从车内探出头四下看了看,明白了状况。

    “没关系,我没有什么急事,就先等等吧。”

    封茂实点了点头,倚在把杆上稍作歇息。他又把那红头绳拿出来看了又看,心内一阵欢喜。不知道妹妹受到之后会开心吗?

    董诺看他的表情很是温柔,问了一句:“这是要送给你太太的吗?”

    “啊?”,封茂实被乘客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马笑着辩解,“我这种人那里会有什么太太,是买给我妹妹的,再过几天就是她生日了”。

    “生日啊”,董诺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嗯”,封茂实仰头看着那缀着两颗小巧绒球的头绳,以一种怀念而温暖的语气说,“妈妈去世后,家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也从来没给她添置过什么好东西,想借着这次生日给她补补”。

    “真好”,董诺看着红头绳,眼里不自主地流露出羡慕之情。

    封茂实一时有些困惑,有钱人家的富太太也会羡慕这小小的红头绳吗?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董诺羡慕的也许不是红头绳,而是想到了别的伤心事。

    他立马转移话题,“太太这么年轻漂亮,也可以多戴戴首饰嘛。老话不是说嘛,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董诺被他逗乐了一瞬,“你还知道诗词呢”。

    封茂实摸着后脑勺,憨厚地笑着:“略懂,略懂”。

    董诺很快就收敛了笑容,低低地自语:“旧首饰倒是有很多,可能那个能送我首饰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封茂实愣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董诺也并没有给他回话的时机。

    “这位‘略懂’先生”,董诺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盈于心的平静表情,指了指前方逐渐流动起来的道路,“我们还不走吗?”

    封茂实一拍脑门,聊着天怎么还把正事给忘了。他立马开足马力,一路平稳地将董诺送到了目的地。

    董诺下了车,将一堆铜钱放在封茂实手心里,他当即觉察到了不对,立马叫住董诺。

    “太太,这给多了。”

    董诺摇了摇头,“中间堵了车呢,耽误了你好长一段时间,这算是误工费吧。”

    “干我们这行的可不讲究什么误工费”,封茂实想把钱还给她,董诺却不接,“再说了就是真误了工,那也不值这个价钱”。

    “拿着吧,我包里面不想放这些零钱了”,董诺牵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给你妹妹买些新衣服吧,她才是那个该惜取花样年华的人”。

    封茂实站在原地,望着那个窈窕的背影,往常那张招揽客人的巧嘴现在却全然失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追了上去,也不顾男女大防,拉住董诺的手臂将她转了过来。

    “这,这个”,他有些紧张,向董诺递出了那根红色的头绳,“您拿去吧”。

    董诺被这突兀的动作惊得睁大了眼,茶色的虹膜细微舒展,黑色的瞳仁紧盯着他的脸。封茂实的脸突然像是被泼了一盆热水,腾地烧红了起来。

    “我不是,不是……”,要拿这个抵钱的意思。

    董诺却笑了,眼里似乎被洒进了一把金粉,亮起了细碎的光芒。她拿走了红绳,素白的指尖在封茂实的掌心轻轻滑过。

    “也好,那我就收下了”。

    封茂实呆立着,合拢了手掌,指尖的温度似乎仍有余温。良久,他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

    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后,封茂实拉着车离开了门口。

    今天真是遇见了好人呢,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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