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云雾(1)

    黛烟公主的遗物,是魏福忠送来的。

    他的排场还是那么大,在东厂的公公中间,仿佛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景大人,又见面了。”魏福忠脸上挂着一抹笑,淡淡的,但他的身上却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去,想来是刚从东厂大牢过来。

    想起他那些折磨人的变态手段,景暄和心中泛起恶心,面上仍施礼道:“见过魏公公。”

    “皇上似乎很看重你呢,特意托我将这个盒子送来。”魏福忠说着便举起手中的木盒,那是一个绘着木兰花图样的盒子,做工精美,花纹繁复。

    景暄和赶忙道:“怎敢劳烦魏公公亲自送来,真是折煞下官了。”

    “倒也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都是为主子万岁爷分忧罢了,”魏福忠摆摆手,却在将盒子递给景暄和的一瞬间,突然收回。

    “公公这是什么意思?”景暄和面上仍带着笑意,不解道:“莫非公公还有什么指示?”

    “你应该知道这盒子是谁的吧?”魏福忠睇了一眼,缓缓说:“那位公主毕竟曾是皇上的妃子,事关皇家体面,若有人到处乱说,污了皇家颜面,那罪过便大了。”

    “微臣惶恐。”景暄和做出惊慌的样子,从善如流道:“谢公公提点,下官虽不才,嘴却是最严的,有些话,下官会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往外面倒。”

    高丽国素来是大明的属国,而高丽贡女进献到大明为妃,也不是稀奇。自明太祖时,便有韩妃,硕妃皆为高丽贡女,而明成祖的后宫中,也有高丽女子权氏颇为受宠,为了削弱北元势力,拉近两国关系,联姻无疑是一个好的选择。黛烟公主去世时,朝廷只是对外宣称其病故,可若是高丽知道,黛烟公主之死另有隐情,对两国邦交都会造成打击。

    “你省得就好。”魏福忠淡淡道:“那这盒子,咱家便交给你了。”

    “公公大可放心,下官一定拼尽全力为陛下分忧。”景暄和接过盒子,定了定心神,说。

    “甚好,景大人是明白人,咱家自然放心,只是……”

    他的话音陡然拖长,仿佛欲言又止。

    “公公还有何赐教?”

    “你的周身气度,倒让咱家想起了一个故人。”

    “……”

    莫非他认出自己了?这个想法一出,就让景暄和莫明的心慌,不过片刻便压下了,她在心底默默地安慰自己,魏福忠手下的冤魂那么多,不一定会记得自己。

    “哦?是怎样的人呢?”景暄和应和道。

    魏福忠微微一笑,说:“那是一个小女娃,生得聪明伶俐,在咱家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可是啊,她的命不好,父亲犯了大罪,被关进诏狱,最后受尽酷刑而死,那小女娃也跟着家人一起,流放了,不知现在过得怎样。”他说话时,一直注视着景暄和的神情,景暄和只是将头埋得极低,末了,魏福忠安慰道:“景大人不必紧张,咱家不过随口这么一说,你就当听个笑话,笑笑便过去了。”

    “不过是一个粗鄙可笑的小童罢了,公公大可将她当做一只蚂蚁,她的命运生死,不足挂齿。”景暄和抬头,脸上又戴上了那熟悉的笑容,谁都没有发现,她的手在袖中暗暗地捏成了拳。这人可真是无情,当初于歌笛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而他却恩将仇报,还这么坦然,就不怕晚上被于家的冤魂缠上吗?

    虽然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于歌笛,却为于歌笛对此人感到不耻。

    魏福忠的表情讳莫如深,仿佛无人能猜中他心中所想。

    “时辰也不早了,那咱家就不打扰景大人查案了。”魏福忠轻咳了一声,便和景暄和道了别。

    待东厂的人全部离去,阿呆说:“老大,我怎么觉得,魏公公今天那么奇怪,好像故意套你话似的。”

    醉酒之事过后,阿呆仿佛完全忘记了那一夜,和景暄和的相处还是和从前一样,景暄和便也收起那别扭的感觉,再不提起。

    景暄和没接他的话,只是沉吟了一下,道:“在这世上,总有些人的存在,是在提醒你,永远,永远,也不要为了生存,而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阿呆挠了挠头,他好像听明白了,又像什么都不懂。

    ***

    景暄和缓缓将盒子打开,不出所料,闻到了三奈香的味道,虽然很淡,却那么特别,看来这案子果然与高丽国有关。

    黛烟公主的遗物很简单,只有一只玉箫,还有几封信,是用高丽文写的,景暄和不懂,便将这个任务交给阿呆,阿呆倒是不出一天就完成了任务,他回景暄和道:“这是情书。”

    “你再说一次?”

    “情书。”阿呆十分肯定地说,“在入宫前,黛烟公主肯定已经有喜欢的儿郎了,只是被迫来到大明,成为皇帝的妃子。”

    “都说黛烟公主善于吹箫,受皇宠也是因为她的萧声宛转悠扬,可现在看来,也许她吹箫,只是思念故国故土,还有那永远也不能再见面的情郎。”

    “那黛烟公主也太可怜了吧。”阿呆不禁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同情。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各自的不容易。”景暄和叹了口气,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多时,齐三陌来堂前汇报,“周府又出事了。”

    “何事?”景暄和大惊,她已派人暗暗将周府监视起来,没想到凶手居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

    “也不算什么大事,”齐三陌清了清嗓子,说:“周府的管家昨夜发心绞痛,请了大夫,却也无力回天,尸体停放在周府,三日后便要下葬。”

    “去周府吧。”景暄和起身,拿起仵作的工具。

    “可是,那管家并不是死于谋杀,而是自身的疾病啊。”

    “难道他们说是心绞痛,我们便信了吗?”景暄和凝眸道:“你记住,为了抓住狡猾的狐狸,我们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只是那管家,似乎有些残疾,也许周家人为了掩盖家丑,并不会允许大人验尸。”齐三陌有些踟躇。

    景暄和来了兴趣,“此话何解?”

    “这周管家本是周指挥使的远房亲戚,五年前,在郊外骑马踏青时,突然摔下了山崖,众人找到他时,已奄奄一息,虽保了命,可是……命根子却摔坏了。”

    “还有这等事?”

    “是啊,听说周管家为此深受打击,和夫人也不睦了,甚至分房而睡,几个月前,他夫人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小白脸,被周管家抓奸在床,可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也许是自己那方面满足不了夫人,心里有愧疚,所以不想将此事闹大吧。”

    “如此说来,我便更要登门拜访了。”景暄和自信一笑,说:“我有预感,神鸟夺心案,马上便要水落石出了。”

    齐三陌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热血沸腾,“那么大人,需要小人同你一起去周府吗?多个人也多份力嘛。”

    “不必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景暄和召他上前,朝他耳语了几句,齐三陌心领神会的点头,道:“属下遵命,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

    周府之中,一片肃杀。

    景暄和与管家夫人已经僵持了许久,连老太君都惊动了。

    “这位大人,周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为这个家鞠躬尽瘁,所以他的夫人想让他死后留个全尸,也是情有可原吧。”邢老太君虽然眼瞎,却面容和蔼,她杵着拐杖,缓缓说道。

    “太君言重了,我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可是如今查案要紧,许多线索都指向周家,我自然要万分注意。”

    “你这毛头小子,少在这里信口胡诌,难道你的意思是,夺心案的凶手在周家?”管家夫人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胸脯,说:“我周家是功勋世家,出了多少朝廷要员,你却要空口白牙地诬赖我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这妇人,好生奇怪,我老大不过是想验尸,却被你说成千古罪人似的,也不知道某人是不是在刻意隐瞒。”阿呆有些看不惯这妇人刻薄的嘴脸,仗义执言道。

    “好你个小毛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管家夫人愈发气极,甚至张牙舞爪起来。

    “若芸,不得无礼。”邢老太君敲了一下拐杖。

    “太君……”

    “难道老身如今说话,都不管用了?”

    邢老太君虽然瞎了眼,可是威仪仍在,管家夫人只好闭嘴,眼里写满了不服。

    “我身为锦衣卫总旗,自当秉公办理,才对得起朝廷俸禄,陛下恩泽,”景暄和抱拳,遥遥地向天边施了一礼,“可是管家夫人却为了一己的面子,而百般阻拦,也不知陛下怪罪下来,谁来承担?”

    “你……”管家夫人叉着腰,就要骂人。

    “让他查!”门外响起了周承恩威严洪亮的声音。

    他快步走了进来,身边是万灵安。万灵安穿着朝服,似是刚下朝,面容俊美,仍是高贵优雅的气派。

    “邢老太君,万某今日到访,还请您不要见怪。”万灵安声音清冽,像甘醇的美酒。

    “万大人,哪里的话,您能来,敝府才是蓬荜生辉呢。”邢老太君点头道。

    “老祖宗万安。”周承恩向邢老太君施了一礼,道:“承恩知道,管家为周府付出了许多,可是若他之死真的另有隐情,那么管家岂不是白白冤死?所以,孩儿恳请老祖宗开恩,让我这属下开棺验尸,也算让管家能死而瞑目,不至于含恨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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