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听说过鬼谋？”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东西，是一个组织，亦或是一个人的称呼，因为是连接人与鬼与神之间的媒介，所以人们习惯将其称为鬼谋。”

    2.

    小和尚刚出世不久，便被母亲送至了龙山寺。

    母亲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庄稼人，朴实，质纯，待人诚恳，和善，一生劳作于田间，不知疲倦。

    父亲则在小和尚于母亲腹中逐渐成型之时，于一年隆冬，出门涉猎，不巧寒气入肺。

    一宿下来，咳嗽不断，日积月累，无药医治，便丧命痨病之间。

    小和尚就这样成了遗腹子。

    而母亲早于父亲病重期间，耗尽所有积蓄为父亲请了郎中，买了名贵药材，引子。

    如今已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

    小和尚不合时宜的出生，反倒是成了母亲的负担。

    母亲虽有不舍，但仍是冒着穷冬烈风，举着灯火，于夜间到达龙山寺，将小和尚托置于寺中方丈。

    每一年秋季，小和尚都会蹑手蹑脚的探身于门边，偷偷摸摸的瞧看着母亲。

    只因年到丰收，母亲总会热心的摘取自家栽种的农物，蚕豆，白菜，南瓜等，晾晒的腌菜，南瓜干，番薯干等。

    清洗干净的装放竹篮，走上一段距离，送至龙山寺。

    每当这时，方丈便会留下小和尚独自一人于禅房之中念经打坐，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目的是阻止小和尚见着母亲，担心二人一时产生母子“情愫”，惹了尘埃。

    母亲理解，同时也不忍见着小和尚，因而常常避开与方丈谈及小和尚方方面面。

    小和尚每次见完母亲，都会回至禅房低声抽泣，在跪于佛像前请求原谅。

    方丈即使知道小和尚偷偷出了禅房，但未曾处罚过小和尚，那样只会加深小和尚的伤痛。

    3.

    四岁时，小和尚同方丈下山，于一木屋小院，等待为即将出生的孩子洗尘。

    小院之外，云绕残星，木屋之中，烛火绕影，时时传出女人一声胜过一声的痛苦，哀嚎，挣扎。

    这让小和尚身体打颤，害怕的捂上了耳朵。

    同时也让小和尚不自觉的想起了母亲。

    母亲的面容一年比一年衰老，头发一年比一年花白。

    光是想着，想着，想着，小和尚眼眶里的泪水便止不住的缓缓流露了下来。

    方丈看出了小和尚的心事，说道:“弥善，你不应该哭泣的，我们是在等待一个新生命的出生，他会因你的哭泣而伤心难过的。”

    小和尚听了方丈之语，立即用衣袖纷纷揩干泪痕，鼓着红肿的眼睛，故作坚强的咬着嘴巴，不让啜泣之音透过半点缝隙。

    “啊！”

    一声长啸传出木屋，女人死了，血腥味飞散，隐婆汗淋淋的走了出来，开口第一句话便道。

    “这女婴……莫不是个哑巴吧！”

    在小和尚得知女婴母亲逝世，更加产生了对母亲深深的思恋，泪水如古井泉水般的喷涌而出。

    咬破的嘴唇突然“哇”的一声，呜呜的嚎哭了起来，没人会为小和尚这时的哭泣感到奇怪。

    人人都知道，菩萨心善，而寺庙里的方丈，和尚，常常都是受了神的点化，他们都是代表着神的意旨，他们怜悯着世间上的每一个人。

    无论贫穷，富贵，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初心。

    方丈也任由小和尚无休无止的痛哭，等小和尚哭累了以后，再背着小和尚上山……

    4.

    寺庙堂前有一棵苦菩提，菩提树下有一方残破的池子，池中不晓何人几时种了几株纯净莲花，却无一条戏嬉鲤鱼卧跃出水面。

    经年仲夏，菩提枝繁叶茂，池水却难以再清冽。

    小和尚总是喜欢一个人趴于池边，食指数着睡莲，今年于似乎池中又去了一株。

    他曾经求问过方丈，为什么不愿在池中养几只鲤鱼，方丈说，池子太小了，它们向往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后来，小和尚才知道，当方丈是他这般年纪时，有人赠予了方丈几条鲤鱼。

    方丈笑嘻嘻的捧着装有鲤鱼的钵盂，将其慢慢放入池中后，便日日细心的打理着池塘，不让其沾染丝毫尘世。

    后来皆惨死在了池中，鱼白鼓胀。

    那时，方丈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小手捧着鲤鱼，泪掉而泣。

    一位出游智者恰巧路过此地，头带斗笠，肩挂褡裢，身披灰裟，本想进寺中烧上一柱香，便见方丈抽泣不止。

    得知一切事由缘故后，智者便伸手捧着池中之水，汩汩的饮入腹中，如饮甘水般的抹嘴笑道。

    “水清则无鱼！”

    便从褡裢内掏出几粒种子，任意的丢进池中，又送了方丈一粒，香也未上的走了。

    方丈将种子与鲤鱼一齐葬下。

    不久，池子脏乱腐败却开了莲花，一株菩提树也生长了出来。

    只是小和尚想不通透，为何池中莲花，每年都在逐一递减。

    5.

    小哑巴的父亲是售卖豆腐摊贩。

    小哑巴长得乖巧可爱，小脸也像豆腐般的白嫩，一头乌黑亮丽发，一双清澈见底眸。

    小哑巴总是喜欢拉着路人，然后再指着豆腐。

    路人见小哑巴生得招喜，都会忍不住的捏捏她的小脸，如刚出炉的豆腐，吹弹可破。

    因而也买下她的豆腐。

    然而，每次小和尚下山购买豆腐，见着小哑巴对他痴痴一笑，他都会有一些恐慌。

    他总会绕开小哑巴，从来都不让小哑巴拉他的衣袖，叫他买豆腐。

    因为小和尚觉得是自己的泪水让小哑巴不开心的，所以她从来都不喜欢同别人说话，总是喜欢咿咿呀呀的。

    后来，小和尚长大了。

    即使他明白小哑巴因颈脖被脐带缠住，导致咽喉出了问题，与他扯不上关系。

    可他仍是感到深深的内疚与懊悔。

    “咚！！！咚咚！！！咚咚咚！！！”

    一日，寺门被敲响了，小和尚打开寺门。

    小哑巴身上全是紫黑抓痕，光着足，沾着血迹，青丝毛乱，布满杂草，衣衫褴褛的站着，痴痴的看着小和尚傻笑，呆笑。

    小和尚瞳孔紧缩，立马闭上了门。

    他知道，无知的小哑巴是来寻求安慰的，亦或许找人说“一句话”，告诉他，她遭遇了什么。

    可她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小哑巴总是那么的天真，无论什么年龄，都爱痴笑的拉着别人的衣袖，叫他们买豆腐。

    连别人对她做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小哑巴敲着门，小和尚抵着门。

    小和尚不能开门，他知道寺庙是神圣的，容不下小哑巴。

    小哑巴静静的坐在石阶上，低头看着光着上脚丫，思考着，似乎能云游到某个谁也无法随之而去的地方。

    不久，乌云密布的空中，飘飘洒洒的起了蒙蒙细丝——

    下雨了……

    时间会洗净一切污泥吗？

    绿叶也会焕发新的生机吗？

    在雨中磨砺的花蕾只会开得更艳吗？

    人生的答案——

    连神佛也不懂吗？

    “吱呀”一声。

    小哑巴欣喜的抬起了头，扭转望去。

    方丈推门走了出来，将寺庙中最后一把破旧的油伞赠给了小哑巴。

    “回去吧，孩子，你一直待在这里的话，你会害了他的。”

    小哑巴拉了拉方丈的衣袖，又跪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痴痴的往着寺庙里看了看，拿着油伞离开了……

    6.

    门。

    又被敲响了。

    小和尚知道——是小哑巴，颓然无力的趴于池子边上，右手瘫软的垂进了水里。

    池中莲花渐渐枯死消亡，菩提也不再枝繁叶茂，只剩无叶的枝桠，纵横交错。

    “哇！！！哇哇！！！”

    寂静无声的寺庙，响起了婴儿尖锐的啼哭声。

    小和尚猛然一惊，整个人扑倒在了尘地里，又快速爬起，趔趔趄趄的，手足齐奔的打开了寺门。

    阴色的寺门前，小哑巴独自一人，艰难的诞下了一男婴，血液流尽了长阶。

    小和尚痛苦不堪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哑巴，跪跌了下来，掩面哭泣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愿放过我呢！”

    小哑巴伸手拉了拉小和尚的衣袖，痴痴的笑着，便屏了气。

    或许对于她来说，小和尚才是真正拯救她的神佛，她只是想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一刻，清洗自己的灵魂。

    当夜幕逐渐吞噬山色，人人都举着火把的看向小和尚，小哑巴的父亲脸色苍白抽搐。

    方丈望着池中黑水，树上断枝，他懂得智者要告诉他什么。

    菩提染了世尘。

    莲花也染了世尘。

    是是非非，非非是是，世尘如此，不变的只是纯洁之心。

    即使他知道一切错误都不能归咎于小和尚，但他懂得——

    他必须赶走小和尚，他明白那是一条生命，一条鲜活的生命，一条还未指染世尘的生命。

    方丈缓慢俯下身，在男婴颈脖系上了一条红绸圣带，对小和尚道。

    “弥善，好孩子，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是痛苦的，挣扎的。但是师傅懂得，世间最纯洁的人除了你以外，便是孩子了。”

    “神让他降临于世，他不是人们想象的虚无，他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好孩子，带着他——离开吧，离开这里……”

    小和尚最终承受了小哑巴的“诅咒”，带着男婴离开了龙山寺……